此举是齐月盈亲自点头同意的,抛弃元冽以往的私心杂念不提,其实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把权利都集中在一个能力卓越的国相手中是对的,这对朝廷百姓都是好事。
现在元冽走出去,大家不会再称呼他归义侯,而都是称呼他为元相国。
这两年里,因为齐月盈住在仙女峰下的庄园里,所以很多人会时不时的来探望她,她若心情身体都不错,便会见他们。
元冽也会来,不过他来十次,只有两三次是能见到她的,每次都是隔得远远的,遥遥相望。
他知道她并不想见他,纵使见到了也不会和他说话,可是他并不在意,他仍旧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他如今所求不多,只要偶尔能遥遥见她一面就好。
今日也是如此,引路的宫女把他引到仙女湖边,他站在不远处的柳荫下,看到她又坐在那块湖边的大石上,对着湖水中的自己临水自照。
这似乎成了她一个独特的癖好,这两年来,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几乎她每天都会来湖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一会儿,每一次都只是对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可是他也知道,他如今没资格去问,她也不会告诉他她在想什么。
他看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她,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他知道时辰差不多了,该离开了,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亦如他来时那样。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才刚刚转身,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哥哥,既然来了,怎么不和我说话?”
她叫他哥哥?
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元冽的脚步顿住,他不敢回头,生怕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眨了下眼睛,将眼中涌现的泪逼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如果真的只是他听错了,该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露出一个欣慰至极,又惊喜至极的笑容,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他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微笑转身,向着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每靠近一步,他都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如果她有任何抗拒或者厌恶的神色,他就停下。
但是没有,靠的越近,他越能够看清她脸上恬静而明媚的笑容。
她对他露出了那样天真而不设防的微笑,亦如童年时的单纯美好。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在离她三步远的身后,“圆圆,你叫我?”
齐月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大石头很宽,两个人也足够坐的开。
“坐吧,我看你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元冽按耐住心内受宠若惊的激动,略带拘谨的坐到了她的旁边,还小心翼翼的与她隔开了一点距离,生怕碰到她会惹她厌恶,难得她愿意和他说话,难得她愿意让他靠近,他一定不能让她再讨厌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却开始打结,向来才思敏捷巧舌如簧的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令她高兴。
最后还是齐月盈先开了口,“哥哥为什么每次来,都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
“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想见你,所以我......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都过来和你打招呼。”他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乱七八糟的说的到底是什么?简直话都说不顺,他怎么变得这么笨了!
齐月盈被他这副笨拙又懊恼的样子逗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
她笑了,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这是他两年来,笑的最欢畅最开怀的一次了。
笑过之后,那种拘谨隔阂好像一下子在他们之间消失了。
他终于也能正常的和她说话了。
“我每次来,都看你坐在这块大石头上看水面,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
齐月盈闻言,重新将目光投放到自己的倒影上,“在看我自己啊。”
“每天看?”
“嗯,每天看。”
“那你看懂了什么?”
“看懂了我自己啊。”
元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和她确认,“圆圆,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说着,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可是却又在半空僵住,不敢触碰。
齐月盈抬手,主动握上了他的手,“与其说我原谅你,不如说,我原谅了我自己。”她用另一只手指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说,“我看懂了我自己,所以我原谅了我自己,我也原谅了你。哥哥,以后你别再自责了,你说你放下了,那就彻底放下吧,也请你原谅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谁都别放在心上了。”
他握紧她的手,猛地摇头,恳切的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没有错啊,错的一直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你。”
齐月盈对他解释说,“我以前,也觉得错的是你,但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我没看懂我自己。
两年前,其实我有很多办法可以制止你的贪婪和疯狂,可我没有,是我一直放任自己的软弱,也是我一直在放纵你的疯狂,所以你才会一步步错的越来越深,最后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你那时候对我说,你很愧疚,因为给我的爱里面夹杂了太多的贪婪和私欲,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元冽有些听不懂,“一直都是我在向你索取,你对我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又哪里谈得上贪婪和私欲呢?”
“那是因为你的贪在明面上,而我的贪却是在暗地里,如果不是这两年每天临水自照,可能我自己也发现不了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
元冽:“你哪里贪了?哪里错了?”
她笑了笑,像他当初剖白自己那样,也把自己的心声袒露给他听。
“你觉得我当时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你?我其实明知道你会越来越过分,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强硬的阻止过你。”
“因为你心疼我,你怕我伤害自己,你怕我会死。”他当时也是捏准了她这个弱点,所以才能顺理成章的得寸进尺。
“对啊,其实我就是怕你会死,我怕失去你,所以哪怕明知道你是错的,我也照样不敢纠正,就是因为,我害怕。在父亲死后,其实我就一直在害怕。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我对父亲的依恋那么深,真的只是因为父女之情吗?
不只是。那是因为我从小心里就清楚,我得到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我自己不是强者,所以我需要依附强者而生。而在我身边的所有人中,父亲无疑是最强大,最爱我的那个。所以我把他视为我的天,觉得必须有他在,我才能过的平安幸福,无忧无虑。
前面十几年,我过的也确实是那样的日子。我喜欢那种日子,我贪恋那种日子,我很胆小,我很懦弱,我很懒惰,在父亲在的时候,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真正的去成长,去变强,尽管我看起来作风强硬,头脑也算清醒,手段也能施展一二,但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怯懦的弱者。
后来有一天,父亲死了,我头顶的那片天塌了,再没有一个如父亲那样爱我的强者去替我遮风挡雨了,相反的,我要去替身边的人遮风挡雨了。
我是太后,我是母亲,我是姐姐,我要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北狄的入侵,去面对朝堂的风雨,我只活了十九年,可是我却要和这世间所有的最强者去争斗博弈,我分明怕得要死,可是却不能流露出半分软弱,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我在怕。
我前面十几年都在依靠父亲过活,忽然有一天,我的依靠没有了,我反而成了所有人的依靠,哪怕我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本事不够,我也只能咬着牙迎难而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睡觉,因为闭上眼就是噩梦,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有了心魔。
我开始恐惧周围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想面对,可是我却没有逃避的余地。
恰恰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你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你对我情深似海,执念成魔,你爱我更甚于你自己的命,所以我一度以为你对我的爱是深厚的,是无私的,是不求回报的,是与父亲等同的。
然后你还足够强,你文韬武略,能征善战,你是西域汗王,你随便动动脑子就能解决我愁的要死的难题。
那个时候,你是我身边的最强者,谁都比不过你,这一点,你又和父亲重合了。
所以,在失去父亲后,一直没有真正长大的我,把那颗惶惶不安急于寻求依靠的心安放在了你的身上。
有你在,我会觉得安心,连北狄人都不再让我觉得可怕了。
你爱我,依赖我,你没了我活不成,我更觉得心安,因为这代表你不会离开我,背叛我。
所以我不想失去你,害怕失去你,一旦你死了,我岂不是又要回到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里?
所以当你每次发病的时候,每次把自己折腾的快死的时候,我就会由衷的恐惧,这恐惧不止是因为爱你心疼你,更多是,是因为我内心的懦弱和不安。
我贪恋你的强大,享受着你带给我的心安,为了不想失去这份强大的依靠,我明知道你是错的,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放纵,最后害人害己,让你越错越深,甚至还自己想不开,差点逼死了自己。
所以,你说你的爱里掺杂了太多的贪婪和私欲,我也一样,我给你的爱也并不纯粹。如果说有错的话,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无辜。
但尽管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都是凡人啊,是凡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贪嗔爱恨,谁又敢说自己一辈子没贪过,没怕过。
所以,在我真的看懂自己那一刻起,我就原谅自己了,我也原谅你了,我原谅所有一切了,众生皆苦,又有什么不值得原谅的呢?
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我时常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能死?我一点也不想体会轮回之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烟消云散,魂飞破灭。
后来看懂一切之后,我就明白了,其实六道轮回,生死轮转,每个灵魂最终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圆满。
哥哥,我今生已觉圆满,我希望你也能真的圆满,好不好?”
元冽的眼中已经忍不住又泛起了泪光,“真的已经圆满了吗?”
“嗯。”她笑着点头。
“再无所求?”
“无所求。”
“也无所惧?”
“嗯,无所惧。”
元冽深吸一口气,“若江山倾覆?”
齐月盈:“不惧。”
元冽:“若爱你的人离世?”
齐月盈:“不惧。”
“若有人欺你、瞒你、背叛你?”
“不惧。”她说完,站起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生死祸福,江山起落,其实也不过都是因果轮转,并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惧与不惧,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以后只会顺从自己心意行事,无论祸福生死,都顺其自然吧。我放开了,也放下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
才走出几步远,便听元冽呼唤她,“圆圆。”
她的脚步顿住。
元冽站在她的身后,“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今还爱我吗?”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微微的颤抖,尽管竭力掩饰,可仍旧欲盖弥彰。
齐月盈回过身,看着他因过分忐忑而紧张不已的眼神,释然一笑,“爱的。”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庞,他不住的点头,“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尽管他知道,她口中的爱已和昔日完全不同,就如同神祗对众生,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怜爱,对他,对花花草草,对湖中的游鱼,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还是很感动,很欣慰,因为哪怕时至今日,他仍旧还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她爱他。
齐月盈:“哥哥,别哭,你以后,要多笑笑,愿你早日放下执念,自得圆满。”
第64章 大结局
元冽的泪珠仿佛断了线一般,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圆圆,我也想圆满,我也想放下,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可我还差一步,只差这一步,我今生就再无遗憾,若你心中对我还有半分情谊,半分怜惜,我可不可以求你,成全我最后的执念,让我此生圆满,再无遗憾?”
齐月盈走到他的身旁,捧起他因爱而卑微流泪的脸庞,“好,我答应你。”
他握着她的手,泪眼朦胧的同时,又大喜过望,然后酸楚落泪,“真的吗?无论我的所求是什么,你都答应我?”
“嗯。都答应。”
“我想你嫁给我,我想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想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想和你安然幸福的度过余生,你真的答应吗?”
“答应。”
他重重叩首在地,谢上天对他如此厚待,谢命运对他如此眷顾,谢她时至今日还愿意成全他的执念。
“圆圆,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爱你,谢谢你,成全我。”他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抱得紧紧的,一生一世都不想再松开。
......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便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几近圆满了,哪怕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也觉得幸福与喜悦快要从胸膛里溢出来了。
他在为他们成亲的事情做准备,他这次仔细询问了她的意见,问她是想和他回西域,还是想留在大周,怎么都可以,他全听她的。
齐月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大周,自己登基称帝,这不光是她的意思,也是齐臻齐琮的意思。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于是元冽便开始铺垫安排了。
阿弥如今已经五岁了,大周的国力蒸蒸日上,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彻底安稳下来了,结果没想到却忽然传出了太后要下嫁国相元冽的消息。
这让所有人都嗔目结舌,难以置信,因为从古至今,还真的没听说哪位太后下嫁臣子的呢。
这样的传言愈演愈烈,许多人都到元冽和齐家兄弟跟前打探口风,他们三个闭口不言,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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