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扯着皇后的袖摆,小脸上浮现几分愧色,道:“都是儿臣不好。”
“罢了,”皇后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燕薄秋抱着她的手臂,又蹭了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分外可爱,叫人见了心里便发软。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人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派人来了。”
皇后略微坐了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时,一名宫人弯着腰进来了,伏地而跪:“奴才参见娘娘。”
皇后打量他一眼,确实是崇光帝身边得宠的大太监,她温声道:“皇上派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那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道:“皇上让奴才给娘娘送东西来了。”
他说完,便将那木盒子高举起递上,道:“请娘娘收下。”
皇后微微扬了扬下巴,旁边的宫人立即会意,连忙上前,将那盒子接过来,放在桌几上,打开来,燕薄秋探头一看,惊讶道:“是一个瓶子。”
皇后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个小小的细颈瓷瓶,瓶子的表面很是素净,什么花纹也没有,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简直近乎寒酸。
燕薄秋好奇问那宫人道:“父皇给母后送一个瓶子做什么?”
那大太监赔着笑答道:“奴才愚笨,亦不知皇上深意,不过来时听皇上说,娘娘心思玲珑,待看过便知道了。”
皇后听罢,拿起那瓷瓶看了看,竟觉得瓶子里很重,摇一摇,能感觉到里面有水在晃动,她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道:“本宫明白了。”
她看向那仍旧跪在地上静候回复的大太监,平静地道:“劳烦公公回去禀告皇上,说本宫知道皇上的意思了,请他放心便是。”
那大太监听了这话,立即叩了头,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告退。”
等他一走,燕薄秋才不解地问道:“母后,这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皇后微微一笑,将那瓶子放在她的手中,让她握着晃一晃,轻声道:“明白了吗?”
燕薄秋依旧是满面不解,道:“儿臣不明白,是因为瓶子里有水?”
皇后握着她的手,将那细颈的小瓷瓶倒了放着,燕薄秋这才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惊呼一声,道:“母后,里面的水为何不流出来?”
皇后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低声念道:“上水无言,不语大德。”
她摸了摸燕薄秋的额发,教道:“父皇这是在告诫母后,要做到不言不语。”
燕薄秋好奇问道:“什么不言不语?父皇不想让母后说什么?”
“嘘……”
皇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乖秋秋,这就是不语。”
燕薄秋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素来聪慧,又十分有眼色,果然不再追问这件事情,皇后轻轻地拍拍她的头,笑道:“冰镇梅子汤做好了,去吃吧。”
燕薄秋跳下软榻,跟着宫人往外走去,待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皇后才收回目光,面上的笑意沉寂下来,她自言自语道:“本宫倒是明白了……”
那贴身宫婢轻轻替她捶着肩,疑惑问道:“娘娘明白了什么?”
皇后将那细颈的小瓷瓶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神色沉静,道:“今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原来如此。”
长公主燕明卿在西侧殿发了疯,将三公主燕怀幽伤成了那般模样,德妃也差点丢了性命,皇上震怒不已,大发雷霆,甚至下令将她关进了抱雪阁中禁足。
然而,她从头到尾,未曾在皇上的脸上看到半分的惊讶之意。
就仿佛他对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毫不意外一般。
面上有怒意,却没有讶色。
他甚至没有追问其中的缘由,不由分说,就把人关了起来,今日又特意派人送了这瓶子过来,意在告诫她,要对今日的事做到缄默不语……
就仿佛这种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似的。
皇后的神色露出几分沉思之意,正思索间,手突然一滑,那白瓷的细颈瓶子便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清水溅了起来,打湿了她的裙角。
宫人们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深深垂着头,即便这瓶子再寻常不过,那也是御赐之物。
皇后的面上却毫无半点波澜,她垂下眼,看着满地的细碎瓷片,片刻后,才平静地吩咐道:“派人打扫干净吧。”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
翠浓宫中,十来名宫人来来往往,手里提着水桶与扫帚等物事,出入西侧殿的庭院,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空气安静,就仿佛所有人都同时哑巴了一般。
清水泼在地面上,将那些血迹都冲刷干净了,血水混合着污水,一同流入了沟渠,很快就会顺着水道流入御沟中,这里的痕迹也会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今日过后,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容华殿内,德妃被人扶着,手里紧紧揪着帕子,脸上还残留着惊惧未曾散去,她看着躺在锦被中的燕怀幽,眼眶微红,问太医道:“幽儿怎么样了?”
那太医顿了一下,才答道:“殿下伤势有些重,恐怕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将养好,臣开了方子,再辅以上好的三百年老参,性命是无碍了,娘娘无需担忧。”
这意思就是,只保住了一条命而已,其他的,就不敢说了。
德妃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色惨白,抓住太医的手臂,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之中,厉声追问道:“那她的眼睛呢?她的手呢?怎么办?我的幽儿还这么小,她还未嫁人!后半辈子怎么办?就不能治吗?”
太医面露为难,道:“娘娘,臣医术有限——”
“废物!”德妃用力地推开他,怒骂道:“一群废物!”
眼泪夺眶而出,她顿时痛哭起来,竟是不敢再去看锦被里躺着的燕怀幽,那斑斑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此刻的德妃心里恨毒了燕明卿,也恨毒了秦雪衣。
若不是因为她,何至于招来燕明卿这个疯子?
德妃哭得声嘶力竭,绝望之时,疯狂地扫落桌上的摆设,那些上好的瓷器花瓶,玉雕摆件,全被被砸了个粉碎,她哭喊着一遍遍叫道:“燕明卿!秦雪衣!”
“本宫要你们偿命!”
所有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纷纷退了出去,太医也早就走了,偌大的容华殿,唯有德妃的哭声,凄厉而怨毒。
她跌坐在地上,怔怔了半晌,情绪看起来平稳了许多,贴身宫婢胭脂才走过去,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扶住她,红着眼圈,道:“娘娘,您别伤心了。”
德妃神情木然,喃喃道:“本宫好恨……”
她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胭脂的手臂,道:“胭脂,你说苏烟暝现在是不是在笑我?是不是?”
胭脂连连摇头,劝道:“娘娘,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笑娘娘?”
“哈哈哈哈哈……”德妃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她尖声道:“是的!苏烟暝已经死了!苏烟暝!”
她仿佛是发了癔症似的,凄声地朝着半空叫喊道:“苏烟暝你等着!本宫能让你死,也能让你的女儿死!苏烟暝,本宫让她给你陪葬啊!你给本宫好好看着!”
德妃面上似哭似笑,神色几欲癫狂,竟比今日的燕明卿还要可怕,看得胭脂心里直发寒,扶着她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道:“奴才参见娘娘,娘娘,皇上派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一更晚点放,么么哒,爱你们~
第89章
德妃此时已没了之前的疯癫意味,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又拿出帕子拭了泪,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气度,只是眼圈仍旧微红,语气却十分平静,吩咐道:“进来吧。”
有一名太监躬着身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德妃定睛一看,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她道:“皇上派公公来,是有什么事?”
那大太监先是行了礼,这才垂头道:“回禀娘娘,皇上说,今日之事,让娘娘受惊了,也让三公主殿下受了罪,这些物什,都是赏赐给娘娘的,太医那边替三公主诊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珍贵药材,不必呈报,内务府一概都会给娘娘送过来。”
他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礼单,双手奉上,德妃盯着那礼单看,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会,才道:“本宫……知道了。”
一旁的宫人便上前接了单子,那大太监却并不走,德妃便看向他,道:“皇上还有吩咐?”
大太监笑笑,道:“娘娘是皇上的知心人,该是明白皇上的意思。”
德妃的脸色顿时惨白无比,她的眼里升起不可置信之意,摇摇头,喃喃道:“什么?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大太监低了眼,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道:“娘娘要奴才明说的话,奴才也就遵命了,皇上说——”
“别说了!”德妃突然厉声打断了他,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一口气喘着上不去,下不来,梗得她万分难受。
大太监也不恼,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德妃用力地呼吸着,竭力平复心绪,过了好一会,才颤抖着道:“本宫……本宫明白了。”
那大太监也松了一口气,又带着笑,道:“娘娘明白就好,奴才冒犯了,还请娘娘恕罪。”
德妃却恍若未闻,神色怔怔的,回过神来时,那大太监已经走了,她用力抓住胭脂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道:“燕明卿呢?燕明卿怎么样了?”
胭脂吃痛,却不敢缩回手,只是低声答道:“奴婢听说,是被关在了抱雪阁里,大约是禁足了。”
“只是禁足?!”德妃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胭脂,道:“我的幽儿变成了这样,她却只是禁足而已?”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燕怀幽也被禁足过两个月,两相比较,其中的差距显得是多么荒唐可笑!
这时候的德妃,早已将她与燕怀幽一同设计秦雪衣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她满心满眼里,都是恨意。
恨秦雪衣,恨燕明卿,恨苏烟暝,也恨那绝情的崇光帝!
为何她这一生要过得如此坎坷?她做错了什么吗?
德妃颓然跌坐在圈椅中,面若死灰,直到许久之后,才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陡然回过神,瞪着那走动的宫人,道:“你做什么?”
那宫人忙不迭躬身道:“奴才,去将这礼单收起来。”
德妃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盯着他看,忽然道:“抬起头来。”
那宫人不敢违逆,果然抬起头,确实一张十分陌生的脸孔,德妃皱着道:“本宫为何从未见过你?”
宫人垂眉敛目答道:“奴才是新来的。”
德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露出苍白之色,身形微晃,喃喃道:“新来的……谁调来的?”
宫人恭敬地道:“内务府派奴才过来的,其他的,奴才也不知道了。”
德妃一把抓住圈椅的木制扶手,涂了丹蔻的指甲几乎要将那扶手上挠出印子来,一双美目瞪着他,破口骂道:“滚出去!给本宫滚!”
那宫人忙不迭退出去了,德妃伏在圈椅上痛哭起来,哭声中既是恨,又是怨,更多的则是不甘。
……
长公主府。
秦雪衣坐在书案后,托着腮,看完了最后一页,才将话本合上,抬眼看了看门外,日光落进来,将地砖映得明晃晃一片,卿卿还没回来。
她又有点儿无聊了,想着卿卿此时在做什么。
一旁伺候的采夏见她看完了,便将话本收起来,问道:“主子,奴婢再给您拿新的。”
她说完,果然去换了几本新的来,书页边缘被切割得整齐,泛着新鲜的白色,是没看过的,秦雪衣翻过来,一看封皮,上书四个大字:文心雕龙。
秦雪衣:……这本书她绝对见过,好像温太傅也送了一套给她?这么看来,这套书很是火啊,居家必备。
采夏已去沏茶了,也不好再叫她,秦雪衣便决定看几页,说不定能窥见其中的奥妙之处,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一次升华。
这么想着,她便打开那本文心雕龙看了起来,开头依旧是序文,那晦涩的句子看得秦雪衣眼晕不已,她这次学了乖,直接略过序,翻到正文看。
墨香扑鼻,冉冉浮动,秦雪衣看了半页就觉得不对了,上面写着:一媪携女郎出,审顾之,病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
秦雪衣:……这真的是正经书,而不是什么野鸡话本?
她接着往下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
看到这里,秦雪衣的目光停住,她再次把书封皮翻过来,没错,文心雕龙,不是什么野鸡话本。
可这里面的内容却和野鸡话本差不多,秦雪衣看了一上午,才将书看完,内容说的就是一个书生遇妖怪的故事。
她满面疑惑地合上书,正在这时,书皮突然掉了,秦雪衣连忙捡起来,才发现,这书皮和里面的书,好像有点对不上啊?
她仔细一打量,才震惊地发现,这本书,竟然是把文心雕龙的书皮给揭下来,又粘在了另一本话本上。
秦雪衣呆了一下,心想,原来卿卿还会做这种事情?
太可爱了吧!
采夏走过来,看见了她手里一分为二的书,疑惑道:“主子,书坏了吗?可要奴婢去取一些浆糊来粘上?”
秦雪衣放下书,点点头,道:“粘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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