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雪阁一面临水,一面筑起高高的宫墙,将它怀抱在其中,宛如一个牢笼一般。
秦雪衣站在湖边,朝抱雪阁中张望,能看见正面是一个小亭子,回廊曲折蜿蜒,隐没在了那围墙之后,阁楼露出了重重的屋顶,檐牙飞翘,宛如琵琶遮面一般。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无论秦雪衣沿着湖畔走过几遍,那阁楼都巧妙地被掩映在了宫墙中,让人无法窥见其原貌,只有那个小小的亭台的位置,宫墙露出了一个缺口。
采夏提议道:“主子,不如咱们弄一艘船?”
浣春无语,道:“那边巡逻的侍卫,你没看见么?”
采夏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了那湖畔巡逻的侍卫,当真是做到了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她顿时泄气。
秦雪衣反倒是什么也没说,好像放弃了似的,道:“既然进不去,就再想别的办法吧。”
然而别的什么法子都没想出来,秦雪衣主仆三人在湖畔徘徊到了天黑时分,宫里华灯初上,到处都点起了一盏盏宫灯,倒映在湖面上,漾起了潋滟的光,星星点点,十分漂亮。
夜幕四合,秦雪衣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对采夏与浣春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浣春惊讶道:“那主子呢?”
秦雪衣含糊答道:“我再想想办法。”
采夏见她不肯放弃,也不劝阻,道:“那奴婢们陪着主子。”
秦雪衣只好道:“我想到办法去找卿卿了。”
她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游过去,她们站的这个位置,距离那个亭子的直线距离是最近的,目测只有二十来米,虽然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但是秦雪衣倒并不怎么担心。
她从小就跟着二师兄上山下河,夏天的时候热,常常在水里一泡就是一下午,晒得跟只黑鸭子似的。
秦雪衣的水性不敢说一流,但是应付这个湖,她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当她把这个主意说出来的时候,采夏和浣春都觉得她疯了,采夏的反应更快,甚至一把抱住了她的手,道:“主子,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怎么能游过去呢?水这么深,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该如何是好?”
浣春也吓得不轻,连忙劝道:“主子,万万不可,您想见长公主殿下,也不急在这一时,非要现在进去,咱们且徐徐图之。”
秦雪衣却不肯等,一日见不到卿卿,她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空落落的难受,她等不了,若真要等上三四个月呢?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进抱雪阁的,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浣春与采夏两人怕极了,苦苦劝阻,秦雪衣知道她们的担忧,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的水性绝佳,绝对不可能出什么事情。
她就是把自己吹得龙王爷转世,采夏两人也不敢信啊,最后秦雪衣没了办法,她道:“不如我系一根绳子,若是我游不动了,你们便把我拉回来。”
两人还是不答应,秦雪衣心一横,赌气生气道:“我不管,我今日就是要见到卿卿,你们不肯让我游过去,那你们倒是想个办法来!”
采夏与浣春两人急得额上见了汗,秦雪衣作势还要往湖边走,道:“见不到卿卿,我就跳下去。”
端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两个可怜的婢女都给吓坏了,最后实在没法,浣春咬咬牙,道:“那……那奴婢去找根结实的绳子来。”
她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秦雪衣听见了她声音里的哽咽,顿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了些。
她们也只是担心她而已,自己却这样逼迫。
采夏生怕她真的一言不合跳下去,吓得死死抱住她的腰,一直不肯放开,秦雪衣都有些喘不上气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松开我吧。”
采夏连连摇头:“不要,主子,您别吓奴婢啊!”
秦雪衣只好道:“我不吓你,等浣春回来。”
采夏迟疑:“果真?”
秦雪衣哭笑不得:“我还能骗你不成?”
采夏一想,这才略微放下心,松开了她,但还是扯着她的袖摆,准备随时拦住秦雪衣,生怕她跳下水。
暮霭沉沉,秦雪衣看不清楚她的脸,伸手在采夏脸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点湿意,她刚刚竟是被吓哭了。
秦雪衣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安抚道:“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
采夏摇摇头,低声道:“不关郡主的事,不能为主子分忧,本是奴婢没用。”
秦雪衣拍了拍她的头,道:“说什么傻话?进不去抱雪阁,你们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然后又把自己精通水性的事情吹了一通,吹得采夏都有些信了,道:“主子若是游不动了,就拉拉绳子,奴婢们把您拉回来。”
两人正说着,那边浣春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串麻绳,足足有秦雪衣的三指粗细,她喘了一口气,不放心地问道:“这些从前是用来吊宫殿顶梁的,不知够不够用?”
秦雪衣拿着那绳子,无语道:“够用了,这栓一头三百斤的猪都够用了。”
这话惹得两名婢女都扑哧笑起来,浣春动手替秦雪衣系上绳索,前前后后绑了好几道,务求结实,最后秦雪衣道:“别绑太重了,否则游不动。”
浣春听完一慌,连忙又解开了一圈,紧张道:“这样够了么?”
秦雪衣拽了拽绳子,道:“可以了。”
她下水之前,对两人道:“若我顺利到达,便会将绳子解开,你们就出宫去吧。”
采夏含着眼泪点点头,担忧道:“主子若是游不动了,可千万要停下来,不要硬撑,咱们再去想办法。”
秦雪衣摸摸她的头,豪气道:“等着看吧,你家郡主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说完,便做了热身,才下水去,四月的天气,湖水还很凉,秦雪衣脱了鞋子和外裳,光着脚踩在水里,冻得一个哆嗦,但是还得硬撑着,不敢有分毫异样,免得被采夏与浣春看出来。
她咬着牙下了水,转头冲两人比了一个手势,才一头扎进了水里,往前游去。
秦雪衣说自己的水性高超不是吹的,她是有足够的把握才会这样做,从前几个师兄里,二师兄的水性第一,可以在水下闭气五分四十秒,秦雪衣排在第二,能闭气四分半钟,他们还经常会比赛闭气,秦雪衣自然是被碾压的那个,最后才是大师兄和三师兄。
虽然到现在也有一阵子没有练习过了,然而游泳于她已经是一种本能,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一旦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忘记。
一开始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很快就变得娴熟起来,如一条鱼一般,破开了水浪,朝那抱雪阁的小亭子而去。
岸边,采夏和浣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张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手中的麻绳,准备一有动静就立马往回拉。
绳索一点点绷直了,直到最后,也没有动静,采夏有些慌了:“怎么办?主子好像没有回应。”
她道:“我们要拉绳子吗?”
浣春也十分紧张,但还是按住她的手,道:“不要随便动,万一主子还在水里呢?”
采夏握着麻绳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按捺住心头的焦灼,频频抬头望那湖里看去,夜风徐徐,水波粼粼却不见人踪。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正在这时,手里的麻绳突然动了动,浣春立即道:“快拉!”
两人不敢耽搁,开始同时往回扯麻绳,但是扯了一半就发觉了不对,那绳子太轻了,就好像另一端没有绑着人一样。
等她们两人终于把绳子拉上岸时,才发现绳子另一端绑着一双绣鞋,采夏猛然大松了一口气,瞬间全身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
浣春抹了一把脸,取下了那双绣鞋,声音里带着庆幸与后怕,道:“主子已经到了。”
采夏捂着心口,平缓了呼吸,才道:“那我们回去吧。”
却说秦雪衣换了几次气,才总算是游到了岸边,一抬眼便看见了一大片树林,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静谧,而树林之后,则是一座样式古朴的楼阁,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徐徐吹来,秦雪衣浑身都湿透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踩着水爬上了岸,进了树林。
这树林大约是很少打理过,树木肆意生长着,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宛如伞盖一般,将清冷的月光都遮去了大半,看起来有些幽森压抑,远处传来了不知名的虫鸣,一声一声的,嘶哑而细长。
夜里实在是有些凉,再加上秦雪衣才从水里出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冻得脸色都有些白了,她不停地搓着手臂,一边快步往那阁楼的方向走去。
阁楼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看上去宛如无人似的,秦雪衣有些疑惑,但仍旧是踏上了游廊,朝里面走去。
回廊上的灯笼也没有点亮,唯有清冷的银色月光从屋檐上洒落,借着这蒙蒙的光,秦雪衣才不至于撞了墙,她顺利地通过了回廊,才总算到达了阁楼的正门处。
门是大开着的,里面黑黢黢的,起先什么也看不清,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秦雪衣心里惊异无比,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燕明卿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简直就像是荒废的冷宫一样,疑惑一点点从心头浮现出来,秦雪衣扶着门框,踏入了阁楼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卿卿就要出来啦!~
第92章
秦雪衣赤着双足,无声无息,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她听见空气中传来了嗤啦的声音,像是纸页被风吹得呼啦翻动了,又像是什么物件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昏暗漆黑的屋子里,显得十分诡谲而阴森。
秦雪衣若是胆子再小点儿,恐怕要被吓得退出去,好在,她一向不怕这些东西。
摸索着走了几步,秦雪衣的眼睛也渐渐能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月光虽然暗淡,但是仍旧能透过窗纸,投下了蒙蒙亮的光晕,到处都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从头顶掠过去。
这冷不丁的一下,任是她胆子再大,也有些悚然,伸手一抹,却是一个硬质的长条形物事,再往上,便是薄薄的光滑的纸。
是卷轴,秦雪衣总算反应了过来。
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房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卷轴,那素白的宣纸上泼着墨,被风吹得起伏不定,一眼看过去,简直是惊悚的。
这个抱雪阁太奇怪了。
秦雪衣搓了搓手臂上四起的鸡皮疙瘩,心里的疑惑越发浓厚,卿卿身为长公主,为何会住在这么一个地方?
而且抱雪阁从来不许外人进入,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吗?
正在秦雪衣疑惑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很是熟悉。
那明显是燕明卿的脚步声。
秦雪衣心里顿时一喜,开口叫他道:“卿卿!”
脚步声倏然而止,空气安静了许久,秦雪衣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应,不免有些怀疑起来,她刚刚是不是认错了?那真的是卿卿吗?
秦雪衣有些惊疑不定,她试探着往前走去,岂料才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到了一样物事上,触感温热,还有点软,这分明是个人!
秦雪衣背后的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这人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她刚刚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她下意识要往后退开,然而那人动作更快,一手就将她按住了,稍微用力一推,秦雪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上了柱子。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漉漉的衣物传过来,秦雪衣冻得一个哆嗦,她张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模糊的轮廓上,他都像是卿卿。
就连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感觉却显得如此陌生,竟让秦雪衣有些不敢确认了,她只能张了张口,低声试探着叫道:“卿卿?是你吗?”
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其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卿,卿?”
他像是一个孩子,在学着说话一般,慢慢地咬着字眼,这语气陌生无比,莫名的,秦雪衣脊背上顿时蹿上了一股寒意。
那个人的身形与燕明卿一样高,他伸出一只手来,摸上了秦雪衣的脸颊,那手指的温度微凉,顺着她的脸一点点往下,蹭过她的眼角,鼻梁,和嘴唇,最后落在她的小巧的下颔位置,微微用力,秦雪衣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她听见那人稍稍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温热的呼吸轻轻吐在她的耳廓边,引起秦雪衣一阵战栗,他轻轻道:“需要我帮你暖一暖吗?”
秦雪衣心里一跳,下意识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被桎梏住了,那人竟是不许她反对,他的手指灵巧无比,钻入了她的衣襟,按在了锁骨的位置上。
秦雪衣惊得双眼圆睁,她立即按住了那只手,道:“你做什么?”
那人被按住了,也丝毫不慌,反而发出了一丝轻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一样,透着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意味。
明明那声音,身量与气味,和燕明卿如此之像,但是却让秦雪衣生出了极度陌生的感觉,甚至推翻了之前的怀疑,这人绝不可能是卿卿。
卿卿是温柔的,内敛,冷静而锋利的。
而面前这个人,举止轻佻,语气里透着自负与轻蔑,二者简直是截然相反。
他的手很灵活,一下就从秦雪衣的手中滑了出去,像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手肘处,一股疼痛袭来,秦雪衣低哼一声,手臂便失去了力气,软软垂落下去。
那人又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环住了,用一种拥抱的姿势,亲密得宛如恋人,他低头在秦雪衣的脖颈处轻轻嗅了嗅,重复了一遍,道:“你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秦雪衣冷得牙齿都要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才从湖水里出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凉才怪了。
她觉得这个和卿卿相似的人太奇怪了,从动作和语言中,都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意味。
让秦雪衣有些无所适从,本能地警惕起来。
她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秦雪衣震惊之下,动了动手肘,原本麻痹的手臂总算有了微微的力气,只是被一根细细的绳索缠缚住了,一时半会竟然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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