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的猜到的,还有太后说的消息,需要尽快告诉二哥。
“母后随时会醒,这边也离不开人。”赵启柔声道,“等明天我让他们进宫来看你,好不好?”
沐桑桑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能见面,消息就能传出去。
只是第二天她眼巴巴地等到中午,却等来了沐旬鹤奉旨出京的消息。
赵启皱眉道:“今日早朝时永昌县上奏了件难办的疑案,因为旬鹤在大理寺断案很是精准,所以众人都极力保举他,我只好让他去了。”
他看着沐桑桑失落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又道:“你放心吧,很快就能回来,应该能赶上你的及笄礼。”
永昌距离长平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一来回至少要四五天的时间,再加上办案,怎么可能赶得上及笄礼?甚至连阿爹进京受审时都未必能赶回来。沐桑桑安静地看着赵启,又问:“那么我阿娘呢?”
“国公府事情太多,国公夫人今天脱不开身,改天会来看你。”赵启岔开话题,“两天后就是你的及笄礼,宫里规矩多,有些讲究跟外面也不一样,我让尚仪局的人带你去偏殿演习演习,到那日若是母后好了,就由她来为你加簪,若是母后身子还是不爽快,就让玉华大长公主为你加簪,国公夫人为你加衣。”
沐桑桑微微一笑,柔声道:“九哥费心了。”
她现在能够确定,她被软禁了。在阿爹的案子审定之前,只怕赵启不会放她出宫,也不会让她见到能帮忙传信的人。
尚仪局的女官很快进殿来,开始演习及笄礼的程序,沐桑桑随赞者的指令练习着,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面,要不要立刻联络去通知张遇呢?
慈宁宫的午后静悄悄的,沐桑桑坐在太后床边,正在翻看药方和脉案,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沐桑桑抬头一看,一顿时怔住了,竟然是傅晚。
她在西疆时没见到她,回京后也没见到她,怎么这时候她突然进宫了?
傅晚抿嘴一笑,道:“我昨天刚刚回来,结果今天就接到圣旨,陛下命我进宫跟你作伴。”
她挨着她坐下,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名义上说是作伴,但我猜在我爹回京之前我大约回不去。”
沐桑桑恍然大悟,傅晚和她一样,被软禁了。只不过她出不去是为了防止沐家串谋,而傅晚出不去,是要留作人质。说到底傅守义跟沐家关系太亲密,如果没有一个人质在手中,赵启大概无法放心让傅守义统领大军留在西疆。
沐桑桑一阵愧疚,欲待说几句宽慰的话,又听傅晚说道:“国公和你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沐桑桑一颗心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第15章
夜色深深,更漏沉沉。
沐桑桑与傅晚并头睡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幸亏晚姐姐你来了,我一个人很害怕。”
长成一十五载,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从未料想到有一天要独自面对眼前的困局,纵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仍难免恐惧。
傅晚笑道:“陛下那么宠爱你,有他在,你怕什么?”
他?沐桑桑苦涩一笑,他宠是真宠,但他也的确是不可依靠。
傅晚细细看她的表情,疑惑道:“怎么,陛下对你不好吗?难道他听信了那些谣言?”
“什么谣言?”沐桑桑问道。
傅晚却不肯再说,只是摇头道:“没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红眼的人乱嚼舌根,你不用在意。”
沐桑桑浅浅一笑,道:“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怕听些难听话?你告诉我吧,我也好心里有数。”
傅晚叹口气,道:“都是我多嘴了。这些天外面闹得厉害,都说你不该在宫中办及笄礼,每天都有许多言官进谏,不过都被陛下弹压下去了。陛下他对你真的很好。”
沐桑桑没有说话。
傅晚又道:“礼部那边也在闹,都说,都说你……”
她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沐桑桑转过脸,清凌凌的眸子看住她,轻声道:“说我什么?”
“说你是罪臣之女,”傅晚垂下眼皮,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出来,“没有资格入宫,更不能封后。据说宗正寺也在闹,宗正每天都进宫求见陛下商议此事,那些辈分高些的王爷们也都十分不满,如今朝中上下,一大半都在责怪你。”
和梦中的情形一样呢。沐桑桑转过脸躺平了,静静看着头顶银红纱帐的纹路,没有说话。
在梦里,那些人也是这么攻击她的,赵启立志要做明君,自然不能爱美人不爱江山,所以解除了与她的婚约。现实正慢慢向梦中的情形推进——不,那些噩梦不会成真,至少她提前预知了最坏的结果,至少三哥救下了阿爹、大哥和十几个人证,至少太后和二哥提前做了筹划,至少她已经知道赵启不可信,再不会像梦中那样任他欺骗。
“想什么呢?”傅晚以手托腮,侧过身来看着她。
“没什么。”沐桑桑笑了下,“晚姐姐知道有什么好大夫吗?太医虽然高明,但太后这样睡着也不是办法,我想求陛下从宫外找大夫一起给太后诊治。”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若我有机会出去的话就帮你打听打听。”傅晚面上现出忧色,“真是不巧,怎么偏偏在这会子病了呢。”
是啊,太不巧了,阿爹危难之时,太后昏迷不醒,二哥被调出京城,沐家的结局似乎被安排得很清楚。
傅晚接着说道:“太后病成这样,怎么你二哥还出京办差了?若是他在,至少有个人能商量商量。桑妹妹,我担心得每夜都睡不着,除了从西疆带回来的人证,国公还有其他证据吗?”
沐桑桑迟疑了一下。傅晚是她的密友,也是大哥的未婚妻子,她本能地信任她,可事关阿爹的生死,她应该更谨慎些,要像太后说的那样,谁也不能信。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道,“傅二叔不是要给阿爹作证吗?”
傅晚叹口气道:“我爹肯定会的,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妹妹,我担心你大哥,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醒来……”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沐桑桑连忙揽住她柔声安慰,许久,傅晚止住眼泪,哽咽着问她:“桑儿,你跟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不肯让你出宫?”
她果然聪敏,已经看出来了。沐桑桑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傅晚靠得更近了,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若是你想传递消息,我有办法。”
沐桑桑的心狂跳起来,要说吗?能相信她吗?
就在此时,她嗅到傅晚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闻到过。沐桑桑犹豫了一下,不能太心急,再好好想想,再看一看吧。
天女投梭,长河流转,转眼已是七月初七日。
沐桑桑不到寅时便起床洗漱了,端坐在妆台前等着梳妆。三四个宫女围着她直弄了半个时辰,到卯时才梳好头,一层层穿好了衣服。沐桑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但见鬓云高耸,峨眉纤长,以往小儿女的装束显得娇嫩,如今换成繁复端丽的宫妆,倒让她显出几分初初长成的韵致来。
“妹妹真美。”傅晚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盈盈,“陛下见了肯定欢喜。”
话音未落,赵启已走进殿中,痴痴地看向沐桑桑:“你今日真美。”
沐桑桑红着脸浅浅一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去看太后。她依旧没有醒,已经三天了,若她再想不出法子来,她很害怕太后从此不会醒来。可是,有什么法子能让可信的大夫进宫诊治呢?
辰时,受邀观礼的贵妇贵女陆续入宫,杨静姝跟着杨姨妈从皇城南门入城,车子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向里,在通往内宫的岔路口处,突然听见另一端朝堂的方向传来一阵吵嚷,杨静姝将车帘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就见一个官员跪在平日朝会的太极殿下大声说着什么,边上站着几个官员正在议论,似乎是他的同僚。
杨静姝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辰正时分,沐桑桑在尚仪的引导下缓缓走向正殿。因在及笄后才会加上大衫,所以此时她只穿着几层绢纱的裙袄,颜色都以沉稳为主,配上宫样的发髻,格外显得沉重中有几分轻灵之美。
赵启端坐上首,望着她袅袅行来,心中亦喜亦悲。他等了她那么久,终于能娶她了,然而,这时机却是如此的不合宜。
太极殿内此起彼伏的劝谏声似在耳边喧闹,吵得他无法安宁。年幼时仰望御座上的父皇,他以为那是天下最自在的人,等他自己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知道有那么多不得已。
沐战即将定罪,她封后的事恐怕不能如愿,到时候该怎么跟她说?
司赞一声高唱,打断了赵启的沉思,凝神看时,许念正拿起一支嵌八宝羊脂玉簪,轻轻插上了沐桑桑的发髻。
沐桑桑加簪之后很快看向他,含羞带怯,似乎在无声地问他好不好看。
赵启心中一跳,与她相处时曾千百次有过的心动,再次攫住了他。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刚要上前,忽然意识到此举并不合乎礼仪,便又坐下,向着她温柔一笑。
两个外命妇上前,替沐桑桑加上礼服大衫,戴上霞帔,及笄礼的规程这才全部结束。沐桑桑在人丛中寻着赵启,带着几分羞涩,向他眨了眨眼睛。
赵启再也坐不住,快步走到近前,握住了他的手:“桑桑。”
他素来口齿伶俐,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蓦地又想起当年初见时她从荷包里掏出脆梅递给他的娇娇模样,便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宫里有新腌好的脆梅。”
沐桑桑抿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总还是念着她的,只要利用好这点,她就能为家人争取一线生机。
许念在旁边站着,又是欢喜又是忧伤。这些天国公府频遭变故,丈夫和儿女又都不在身边,连个帮她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她六神无主,最挂念的除了丈夫的官司就是女儿的婚事,此时得了机会,连忙向沐桑桑问道:“桑儿,你入宫的事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她的声音虽低,站在近旁的几个人却都听见了,齐齐看向赵启。
赵启此时没法回答,他暗自不满许念不分场合,只装作没有听见,转开了脸。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臣女有要事禀奏!”
所有人都望过去,竟是杨静姝。
她急急从人丛里走出来,向着赵启福身行礼,高声道:“陛下,沐桑桑骗了您,她当初是背着家里人偷偷离开京城的!”
沐桑桑吃了一惊,怎么会突然说起此事,而且是杨静姝?
许念又惊又气,忍不住瞪了杨姨妈一眼,昨日杨姨妈来跟她说话,谈的投机时她告诉杨姨妈女儿是偷偷去的西疆,又把路上的情形略微说了几句,谁知道杨静姝竟然用这个来攻击女儿!她连忙向杨静姝训斥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妹妹是照我的吩咐出京的,根本不是偷偷离开!”
“是吗?”杨静姝冷笑一声,转头向她说道,“姨妈敢当着陛下的面发誓吗?要是姨妈说了谎话,就让桑妹妹应誓!”
许念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你,你,亏你跟桑儿还是自家姐妹!”
“就算是自家姐妹,她胆敢欺骗陛下我也要说出来!”杨静姝带着一脸正气转向赵启,“陛下,沐桑桑和国公夫人一起骗了您!她是偷偷跑出去的,而且她一路上女扮男装、抛头露面,还跟许多男人说话来往,实在轻浮无礼至极!我虽然不才,也读过女四书,书上说的明白,我们为女子的,应该‘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当在家庭,少游道路’,可沐桑桑呢?她这一路上不知跟多少男人说了话,不知被多少男人看见了容貌,她根本不守女德,简直是败坏我等闺阁女子的声誉!”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都不敢说话了,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指责一个女子轻浮,简直就是给她判了死罪,况且又是当着皇帝的面,假如杨静姝说的都是真的,皇帝会怎么办?会不会治沐桑桑的罪?
一片寂静中,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你说女子‘当在家庭’‘莫出外庭’,那你为何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你说女子不该跟男人说话,不该被男人看见容貌,那你为何与皇帝说话,又为何让他看了去,难道皇帝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来了?
第16章
沐桑桑心底突地一跳。这个声音她记得,只是,她从未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赵启一惊,抬眼向殿外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挡住了殿外的阳光。他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背后被日色照着,皂色罗袍泛起沉郁的微芒,脸却掩在殿内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向沐桑桑。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被拖进漩涡的眩晕感,他的眼神太专注,总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带着几分惊惧,她后退一步想避开他,但他却径直向她走来,很快已近在眼前,沐桑桑心慌意乱,正要再退时,他却突然转向杨静姝,冷冷道:“你既然读过书,那么你说说,‘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时,杨静姝绝不会回答一个陌生男人的问话,但她被来人的气势镇住,不由自主解释道:“这四句是说为女子的言谈要谨慎,不能说恶言恶语,也不能不分场合胡乱说话,引得别人厌恶。”
“原来你也知道?”来人微哂,“你方才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恶言恶语,哪一句不招人厌憎?自己立身不端,还去诋毁别人,好厚一张面皮!”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他到底是谁?竟如此不留情面地痛骂一个贵女?
杨静姝从没被人这样骂过,更何况字字诛心,说的都是她藏在心底不能见人的念头,她涨红着脸,差点没哭出声来,气急败坏问道:“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来人看向赵启,略一颔首:“赵恒见过皇上。”
赵恒?重病在床从来不出并州的安王,传说与皇家水火不容的德宗遗孤?他怎么会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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