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沐桑桑挣脱他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少违拗陛下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陛下的。我必须留下来,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国家,我都必须留下来。”
两人独处时,她从来不用陛下两个字称呼赵恒,赵恒一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不会改主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感慨,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涩涩说道:“桑桑,你跟着我,受苦了。”
“怎么会?”沐桑桑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软软地吻了一下,低声道,“即便吃苦,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有你护着我,我从来就没吃过苦。”
赵恒心里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既是酸涩又是感动,劝道:“既然如此,你更该听我的安排才是,帝后原本每年秋季也都要去东山行宫行猎,你便是去了,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沐桑桑摇头,“我不去,我留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应对。”
赵恒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呼吸绵绵。许久,他低声道:“暗夜在万年城进展颇为顺利,如今已经成了赵启的心腹,但他并没有提起过此事。我已经飞鸽传书向他询问,最快明日午前就能收到消息,若真有危险,你听我的话,早些脱身为上。”
夫妻两个虽然亲密无间,但这些军政要事赵恒此前并没有多说,沐桑桑虽然知道暗夜是他的心腹,但并不知道他竟然在万年城,更不知道他已经潜伏在了赵启身边。沐桑桑心中一阵异样,虽然说夫妻一体,但今日他说了这些,从此以后他们不单单是两心相许之人,更是同伴,要一起面对更复杂的情况。
既如此,她越发应该。
沐桑桑扬起脸来看着赵恒,轻声说道:“有你在,不会有危险,即便有,我也与你一起。”
“怎么这么固执……”赵恒叹息般地说道,跟着抱紧了她,紧得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午膳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三四拨人来向赵恒回事,沐桑桑知道他忙的厉害,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匆匆与他告别,沐旬鹤被留下来协助调度事宜,赵恒抽出时间将她送出去三四里地,直到后面河工追过来,沐桑桑劝了又劝,赵恒这才止步,深深地看她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车声碌碌,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走去,遥遥看见巍峨的城墙时,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很快就见一个禁军追过来,向随车的宋意说道:“宋姑姑留步,陛下有要紧事要与皇后殿下商议。”
宋意一回头,就见赵恒带着几个禁军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她一阵疑惑,刚刚才分别,为何这时候又追过来?
沐桑桑在辇中已经听见了,正要询问时,宋意打起车帘,回禀道:“殿下,陛下有要紧事,已经赶过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紧,莫非汛情有变?不然他不会紧着追过来。
她忙回头看时,就见赵恒勒马站在后面不远处,脸色沉肃,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沐桑桑还未开口,心中便是一阵担忧。
“殿下,”那名报信的禁军一看见她露面立刻躬身说道,“陛下请您移步过去,有要紧事与殿下商议。”
“好。”沐桑桑吩咐道,“驾车过去。”
那名禁军立刻招呼同伴过来帮着驾车,宋意正要跟上,就听他陪笑说道:“宋姑姑,陛下只说请殿下过去。”
宋意踌躇着看向沐桑桑,沐桑桑不由得回头又看了赵恒一眼,却见他向他微微颔首,似是在确认禁军的话,于是她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吧。”
车辇掉头,很快来到赵恒跟前,赵恒依旧沉着脸,指指道旁的树林,率先拨马朝那个方向过去,沐桑桑心中疑惑,忙道:“陛下,有什么事?”
赵恒回头看她,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沐桑桑一瞥之下,当先看见封皮上几个字“桑桑亲启”,是赵启的亲笔手书。
沐桑桑一怔,几时有这么一封信?跟着便想到,之前大婚之时,赵启曾经送了信和她的私人物品,难道就是那封信?可赵恒说并没有打开看过,怎么又突然拿着这信来找她,还一副生气的模样,难道信里有什么?
赵恒走得快,已经进了树丛,沐桑桑的车辇跟在后面,急急说道:“陛下,从哪里来的信?”
赵恒回身站定,待她的车辇来到近前,才打开那封信拿在手里,低声道:“你看。”
沐桑桑正要看时,心头突然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这声音好像有些古怪,并不是她听惯的那个声音。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赵恒,虽然是同一张脸,但眼前的人与之前刚刚分别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忙又细看了一回,衣服也与方才分别时一样,但下摆上泥水的痕迹却不见了。
沐桑桑来不及多想,忙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卫队,正要扬声唤宋意,就见赵恒弯腰把那张薄薄的信笺送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赵启对你做过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几乎是本能地说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声音戛然而止,赵恒抬手在她脖颈上一砍,沐桑桑昏晕过去。
高大的车辇挡住了远处卫队的目光,一片寂静中,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刻钟后,禁军驾着车辇走出树林,赵恒骑马跟着车后,掉头向河堤的方向走去,又一名禁军拨马向皇后卫队奔去,向宋意说道:“宋姑姑,皇后殿下要随陛下去河道,陛下口谕让你们自行返城,到时候由陛下派人护送皇后回城。”
宋意抬头远望,就见赵恒乘马跟在车辇旁边往回走,车辇安稳地向前走,沐桑桑却始终没有出声。宋意心里觉得有些怪异,皇后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从没有过这种一句话不交代只管自己离开的情形,她到底有些不安,忙道:“这位将军,请转告皇后,就说我有件事想请皇后殿下给个吩咐,请求面见皇后殿下。”
只有见到人确认一下,她才能放下心来。
“怕是不行呢,河道那边都急等着陛下与皇后拿主意。”那名禁军一口拒绝了,“有陛下在,宋姑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意又望了一眼,赵恒恰在此时回头,宋意被他冷厉的目光一瞪,忙低了头,便没敢再坚持。
然而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古怪,回宫之后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来,正在廊下来回踱步踌躇之时,目光突然瞥见云素馨经过,忙道:“云尚宫请留步!”
云素馨闻声停步,宋意忙走过去道:“云尚宫,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请你帮着参详一下。”
她匆匆讲完当时的情形,云素馨细细的娥眉蹙了起来,道:“即刻派人去河道那里确认一下!”
宋意一颗心砰砰乱跳,忙问道:“云尚宫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好说。”云素馨很快打发侍婢去通知卫队长往河堤传信,沉吟着道,“你可看清楚来人是陛下了吗?”
“是陛下。”宋意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陛下和皇后殿下都不会如此行事。”云素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紧张起来,扬声吩咐道,“请卫队长飞马出城,最短时间里赶到河堤上,快,快!”
她来不及多说,自己也提起裙角飞快地向西南角跑去,宋意看她的方向似乎是要去禁军的值宿处,忙忙地跟在她身后向那边跑去,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她要去找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卫队长匆匆赶到河堤行帐,禀明原因等待觐见之时,虽然明知规矩是不能随便打听帝后的行踪,还是忍不住向帐前的卫士打听道:“皇后殿下在里面吗?”
卫士没有回答,卫队长蓦地就感觉到一阵恐慌,就在此时,门帘猛地被从里面掀开,赵恒脸色铁青,厉声问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好久日常,终于要收尾了~
第119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雨天的深夜,况且又是战时,路上按理说早就应该没了人迹,然而道旁树上的栖鸟却突然飞起来一大片,惊惶不安地叫着嚷着,远处跟着传来一阵泥水踩踏的声音,不多时,几辆不起眼的驴车冒着夜色走过来,阴天里没有星光,一辆车子一不留神碾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歪,溅起许多泥浆。
沐桑桑在此时悠悠醒来。眼睛需要很久才慢慢适应黑暗,努力分辨时,只能勉强看出周围狭窄逼仄的轮廓,再从摇晃的节奏里判断出,她在一辆快速行进的车里。
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道是被下了药物,还是用了别的法子,沐桑桑想叫人,可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就好像重病失声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楚的声音。
看来,她真的是被劫持了,而且对方防范得很周详,没有留给她逃走的机会。沐桑桑缓缓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弄清楚了形势,再随机应变。
脑中不断重现树林边那诡异的一幕。与赵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骗她离开卫队到林中相见,那人的体态、动作与赵恒如此相似,若不是夫妻之间太熟悉对方,也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个假扮赵恒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模仿赵恒到九成九,必然是有机会观察赵恒的人,而他能拿出赵启的信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多半与赵启有密切的关系。赵恒身材高大,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的力量感,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沐桑桑逐一回想着有可能的人,脑中渐渐清晰起来。身材与赵恒一般高大,习武,熟悉赵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青釭。
她知道青釭是赵恒自少年时便一直得用的助手,与云素馨姐弟和苌虹几个,都是赵恒的心腹,按理说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她多心了,然而眼下,青釭是最可疑的一个。
再细想起来,青釭当初之所以被贬,正是因为在他值守的时候,赵启突然闯进国公府意图劫持她,事后虽然京中一番排查后拔出了许多赵启的细作,但那些人的口供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如今想来,那些口供很可能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细作。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沉重起来。此事九成九是赵启的手笔,假如内奸确实是青釭,那么很可能赵恒身边不止这一颗潜伏多年的钉子。他眼下是否安全,有没有发现青釭可疑?
假如是赵启劫了她,那么现在应该应该是在去往万年城的路上,该怎么给赵恒留下线索,帮他找到自己呢?
沐桑桑试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沉重,但比刚刚醒来时已经轻松了些,看来这个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轻,也许她可以装作始终不能移动的模样,来降低对方的戒心。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推敲着眼下的处境。如果是去万年城的话,从长平到万年城之间有七百多里地,中间大概有三百多里在赵恒的控制中,还有两百里是反复鏖战的地区,时常是头一天被赵恒的军队攻下,第二天又被赵启的军队夺回来,剩下的在赵启的手中。她从昏迷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现在是当天的深夜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如果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大致推测出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车子的速度慢下来,沐桑桑忙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很快,车子完全停止,跟着车门被推开,一人探头进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回头向外面的人说道:“醒了。”
竟然能被发现?沐桑桑不再假装,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油皮纸灯笼,肤色黑黄,头发脏乱,指甲里也有许多黑泥,看起来十足是个乡下人,但他的目光异常冷静,又决非乡下人的模样。
沐桑桑没有动,保持着四肢无力的状态,努力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是谁?”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即便认真去听,也很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沐桑桑心中一阵失望,如果不能发声,想要通知赵恒就能难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向外面招招手,很快走过来一个老妇人,探身坐在车辕上,端着一碗米饭,碗边堆着肉和菜蔬,低声说道:“姑娘,该吃饭了。”
木勺舀起米饭和菜蔬,送到沐桑桑嘴边,沐桑桑早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配合地张开了嘴。
想逃的话,至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是红稻米饭,肉是梅子排骨,已经剔去了骨头,滑嫩的肉块外面裹着一层梅子粉,酸甜浓郁,蔬菜是荸荠、甜豆和茭白,素油快炒,口感脆嫩,全部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
沐桑桑咽下这一口,努力说道:“水。”
老妇人听懂了,忙起身取来一只竹杯,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舌尖尝到一丝甜酸,是混了蔷薇水的梅露,也是她素日爱吃的口味。沐桑桑此时完全确定,是赵启。他们相处过那么多年,赵启最知道她的喜好,也唯有他会一边劫持她,一边在留心这些细节,小心照顾她。
饭菜吃完后,老妇人给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沐桑桑努力说道:“青釭在哪儿?”
老妇人似乎是没听懂,摇摇头离开了,不多时先前那个中年男人走回来关车门,沐桑桑急急问道:“青釭在哪儿?”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探身向她肩膀上点了一下,刚刚轻松些的四肢立刻又沉重起来,沐桑桑靠在车壁上,松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失望。
由此看来,她现在的症状应该不是中毒,而是被制住了穴道,但不能动不能说话,与中毒也差不多少,想要逃走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中年人关上车门离开后,车子重新摇晃着走了起来,沐桑桑闭着眼睛继续梳理线索,然而倦意很快袭来,头脑渐渐开始不清楚,那些线索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拼不到一处。不知不觉,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被放平在座位上,蜷着身体睡着,身上还盖了粗布的被子。想来是那些人在她睡着后进来帮她整理的。
沐桑桑试了下,手指勉强能够活动,比夜里好了些,她没有再动,只安静地躺着,细细梳理线索。
也许夜里吃的饭菜或者饮水中有催眠的东西,也许那个中年男人在肩膀上那一点有让人昏睡的作用,否则她不会睡得那么沉。但现在她并不饿,由此推测,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再顺着这个逻辑推测下去,昨夜她醒来时也只是微微有些饿,并不像一两天没吃饭的情形,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她被劫走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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