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乐却无暇多想个中缘由,她拼命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赫然发现自己跑到了宫门口。
她猝然停住了脚步。
宫门大开,黑压压的叛军如黑云一般堵住了门口,静静看着宫内这一人间地狱。
为首的人苎麻白衣,有风吹过,吹起他的袍角,他整个人仿佛是楚辞中的云中君,浩浩渺渺。
旗帜鲜明,大书“杨”字。
赵常乐死死盯着杨错,良久,忽然笑了出来。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竟然信了他!
信他不会屠杀性命,信他会保赵国宗室,信他还是从前的仁善之人!
杨错也看到了赵常乐,他好似迟疑了片刻,然后纵马轻步上前,身后的骑兵想要跟随他,但他右手一扬,所有人便都保持不动。
他纵马慢慢前行,赵常乐却缓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退到了台阶边。
赵常乐双目猩红,身上满是鲜血,那是父王,与其他很多宫人的血。
鲜血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你今日屠我赵氏满门,来日只要我赵氏还有血脉相承,定要报此血仇!”
说罢她再也不看杨错,反身往台阶上撞去。
砰一声,鲜血四溅……
第2章
夜。
长阳君府邸灯火通明,靡靡的丝竹管弦之声将夜色撩拨地更加浓稠。
一场夜宴正是最酣时候。
一曲刚罢,又换了一曲西域舞曲。
曲子的声音隔着水,被夜风吹到水边的偏院里。
这偏院是供客人更衣与休憩的地方,虽不大,但屋内陈设十分精致。
女子推开门,缓步走入屋内。
矮榻上铺着丝缎,四角垂着薄纱,香炉袅袅,将屋内烘托地暧昧。
矮榻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躺的十分平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若不是呼吸带着胸腹起伏外,其余部位皆一动不动,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块形似人的石头。
上大夫兼博士祭酒杨错,今夜来赴长阳君的宴请,结果酒宴喝到一半,因不胜酒力,便来偏院休息。
女子将杨错的一切都了解的清楚。
女子妖娆走到矮榻旁,红唇轻启,
“上大夫,奴是来伺候您的。”
声音柔美地过分,甚至听起来有些甜腻,是典型的风月场上的好嗓子。
女子自信自己的娇媚,很少有男人抵得过她的撒娇。
可矮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间隔都未曾变过。
女子以为杨错已然熟睡,拨开矮榻四周垂着的纱幔,准备爬上床去,却听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下去。”
只有两个字,也并非严厉的嗓音,可却有一股莫名的威慑。
女子不敢妄动,看着矮榻上看似熟睡的人。
杨错依旧躺得平直,眼睛都不曾睁开。可是他好像看透了她的来意。
女子咬唇,犹豫片刻,脸上又挂起娇媚的笑。
“上大夫,您酒喝多了,奴是来伺候您的……”
她大着胆子,脱掉鞋,爬上了床。
“下去。”
杨错的声音又起,比方才冷了许多。
女子忍不住停下了动作,她心中不免害怕,可是她默了片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这张脸……同亡故的中山公主赵常乐很相似吧。
主人说中山公主最漂亮的是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而她运气好,生了一双相似的凤眼。再以妆容涂抹一番,与那位艳冠中原的公主便有六成像了。
主人说,顶着这张相似的脸,杨错不会伤害她的,疼她还来不及呢。
迟疑片刻,女子望向杨错的小腹。
他虽脱了外袍,但中衣依旧穿得齐整,女子实在看不出来杨错是不是……起了情.欲反应。
可是他误食了催.情.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如今大概只是在勉强克制。
只要杨错睁开眼,看她一眼,这张酷似中山公主的脸,加上室内昏暗的光线,杨错一定会失去理性的。
只要……只要杨错将她误认为是中山公主,然后与她云雨一番,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女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脖颈与胸前。
深吸一口气,女子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脸上挂起娇媚的笑,忽略杨错的警告,继续往前爬。
随着那女子越爬越近,香气也越来越近。
但还是很清淡,并非人造香料,也非花香,反而像是草木的香气。有一种质朴又天真的味道。
这味道很独特。
时人好熏香,但中山公主赵常乐不喜浓香,反而喜欢草木身上的味道。
因此常年佩香草包,浅香中沉淀出微苦。
杨错晃神了一瞬间。
华丽的宫装浸透了鲜血,凤眼盛满了恨意,她死死盯着他,而后决然反身撞阶……
就是这一晃神,那女子已爬到了杨错近前,呼吸就喷在杨错脸上。
她娇笑,伸手去解杨错的里衣,“上大夫,您不觉得热吗,奴来伺候您更衣……”
可手还未碰到衣襟,杨错就猛然睁开了眼,他的手极快,左手握住女子伸过来的手腕,右手不由分说地就掐向女子的脖颈。
杨错讨厌别人碰他。
“滚!”
女子一来没防备,二来杨错手劲实在是大,女子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掐的,登时就晕死了过去。
不过又是一个想要爬床攀高枝的女人。
杨错如是想。
可等他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后,杨错却瞬间愣住。
“笑儿?”
笑儿,是一年前赵国灭亡时,自尽殉国的那位中山公主赵常乐的小字。
**
赵常乐觉得喘不过气。
只觉得脖子上有一双手正掐着她。
她记得自己是撞阶而死的,又不是上吊死的,要说灵魂有后遗症,那也该是头痛啊,怎么还能喘不上气?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幸好这时候,脖子上的那双手放松了禁锢,她终于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赵常乐睁开眼,却登时愣住。
身上压着的人是是是是……
杨错这个狗贼!
周遭环境太刺激,赵常乐竟一时愣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床榻上轻纱蔓动,而她正面躺着,被他压在身下。
杨错这厮显然是刚睡起来,连发冠都没戴,长发飒飒地垂下,垂在他白衣的肩头,像是浓墨与白纸。
他整个人有一种君子般的克制。
君子个鬼啊!
是君子他干嘛把她压在床上!
赵常乐看了一眼自己,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恨不得立刻再次撞阶去死。
她她她——
她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除了重点部位用布遮着,身上就套了一件若隐若现的红色薄纱,随便动动手动动脚,肉都漏出来了啊!
要不是杨错的手还掐在她脖子上,一副恨不得杀她的样子,她会以为他们俩正在“这样那样”呢!
赵常乐犹自懵逼,杨错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松了。
“笑儿?”
身下这女人,与记忆中那张决绝的脸重合起来。
催.情.药药效渐起,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是熟悉的女子模样。
杨错怔了片刻,片刻后,他一把将赵常乐狠狠抱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血肉里一般。
赵常乐顿时又是没喘上气,心想这他妈是什么刑罚,掐脖子见她没死成,又要把她骨头捏断吗?
杨错这狗贼!
她大口喘了半天气,这才没让自己因窒息晕死过去。
“笑儿……”
而紧紧抱住她的杨错,犹在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
混合着催.情.药的效力,他此时已渐渐失去了理智。
赵常乐察觉到,杨错的手,拨开她身上的薄纱,此时此刻正在……摸她!
从腰到后背,然后一路向上,接着就要扯她胸前那可怜的一点布料。
赵常乐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伸手就死命地推他,“你……你这个狗贼!”
奈何她毕竟力气小,杨错此时是真的彻底沉沦在情.欲之中,不容她任何抵抗。
他顺势将她左右手腕擒住,然后就吻了过来,从额头,到那双一模一样的凤眼。他以一种虔诚而忏悔的姿态亲吻,然后是脸颊,再往下是唇。
可赵常乐却差点呕出来。
让她委身于这个灭国的狗贼,那她九泉之下还怎么去见父王,以及那些惨死在乱军刀下的赵国宗室?
国都被破那日,若非她信了杨错的话,劝父王开宫门投降,父王也断不会那样冤枉地惨死乱军刀下。
她已经在杨错身上犯过错了,一次错的代价如此巨大,那些过往的情情爱爱,全都不再有了。
赵常乐心急,也不管什么下三滥,一个抬膝狠狠往杨错裆下踢去。
杨错毫无防备,登时身体一痛,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待赵常乐踢第二下,他抬腿就压住了她乱动的双腿。
杨错遭此“重创”,却意外地压下了药效,此时清醒过来,看着自己身下的女人。
那不是笑儿。
一双眼睛很像,妆容又刻意往笑儿的相貌去模仿,只可惜落了下成,浓妆艳抹反而显得风尘气十足。
催.情.药带来的温情褪下,杨错目光转冷。
这女子好谋划。
催.情.药并一张酷似中山公主的模样,险些让他彻底沦陷下去。
可这女子表现的如此奇怪——先是故意勾引他,方才又宁死不从。
这是什么?玩欲擒故纵吗?
杨错看着身下的女子,目光中满是厌恶。仿佛她是一个浑身肮脏的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赵常乐只是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死了,为何却又出现在杨错这个狗贼的身边?
难道她撞阶自尽后,又被救回来了?
她为何穿的如此暴露?
难道说……她如今是杨错的禁脔,任他取乐?
一念及此,赵常乐险些吐出来,她拼命挣扎,可手脚都被杨错死死压着,她一刻都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赵常乐拼命挣扎,“杨错,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
听到身下的人直呼他的姓名,杨错一愣,就是这一晃神,赵常乐终于寻了个空隙,将手腕挣扎了出来。
她死死盯着杨错,满是恨意。
她要杀了他,给父王,还有那一日所有惨死的赵国宗室报仇!
她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朝杨错的眼窝扎去!
可谁知杨错反应更快,他下意识一闪,伸手就拧住了她的手腕。
痛痛痛!
她胳膊要断了!
这个狗贼手劲好大!
赵常乐忍住疼,趁着此时杨错的注意力都在她手中簪子上,她另一只手连忙抓过床头矮桌上摆着的花瓶,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杨错头上砸去……
砰一声,碎瓷片四溅。
面前的杨错保持着怔愣的状态,血从他墨黑的发间流下,身体晃了晃,然后他就晕在了床上。
赵常乐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后退几步离杨错远一点。
晕倒的骆驼比马大,万一他忽然醒了呢。
她喘了几口气,这才有空想起自己刚才被杨错亲过。连忙抬起手,把脸上他亲过的地方都狠狠擦了擦。
呸呸呸,真恶心,幸好没亲到嘴。
擦干净自己后,赵常乐看着晕倒在床上的杨错,冷笑一声。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到了!
看她不弄死这个狗贼!
第3章
半晌床上的杨错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晕死过去了。
赵常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她看到杨错侧躺在床上,他只穿一身白色中衣,乌发披散,好像是安静沉睡——当然,如果忽略他脸上流下来的血。
隔着晦涩的光阴,跨越生死的界限,她又一次见到了他。
杨错是典型的君子相貌,清雅,端方,温和,却又带一种客套的疏离。
远山长眉似水墨勾勒,总是微微蹙起,仿佛在隐忍着什么;高挺的悬胆鼻,向下延伸出紧抿的唇。
他整个人的气质是很克制的,显出一种长久的隐忍。
赵常乐从前特别,特别喜欢他。
但喜欢不喜欢的,到如今这地步已经不值一提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杀了这个狗贼?
赵常乐环顾屋内,连个利器都没见到。她顺手提了个青铜的香炉,慢慢爬上床去。
床上满是碎瓷片,赵常乐又顺手拿了一块较大的碎瓷片。
她跪坐在杨错面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凶器,半天没动静。
用香炉砸死他?这得砸多少下,动静有点大吧。
那还是用碎瓷片动手吧。
赵常乐探身向前,拨开杨错垂在肩头的发。
可能是因为被砸晕了,所以他呼吸又慢又平静,仿佛就只是在沉睡而已。
仿佛并不曾有任何生与死。
赵常乐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碎瓷片,放在他脖颈上。
杀了他……杀了他!
她仿佛能听到父王在怒吼,杀了他!
赵常乐闭上眼睛,手中瓷片往前送去,可就在这时——
忽听屋外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一个妖娆的嗓音,“祭酒,奴把醒酒汤给您煮好了。”
门外的人推门而进,是另一个漂亮的女子。
赵常乐看得一愣——
那衣服的暴露程度,比她还要过分。
门口的女子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上大夫杨错醉酒,自己趁机好好伺候一番,从此可就变凤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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