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与谢长安未曾用过午膳,俱有些恶了。匆匆进了府,便在府门处同李氏母子三个碰了面。
李氏见到宋氏,笑着问了一句:“长嫂子这是带着长安去了哪儿了,一上午没回来。”
她家这两个不省心的,见长安不在,道她定是跟着伯母一块玩去了,也嚷嚷着要出门。李氏没法子,只好应了,也是到现在才回来。
宋氏道:“我思来想去地不大放心,这才一大早带她去了开元寺,想求了灯大师出手帮一帮。”
李氏自然知道大房那桩糊涂事的,并不稀奇宋氏为何这样紧张,换了她,指不定比宋氏还紧张。她亦知道了灯大师回寺的消息,不过从未动过心思去求见,想来也是绝对见不着的。
可观宋氏模样,不带一点沮丧,似乎不虚此行,便斟酌着问道:“那可见到了?”
“可巧了,了灯大师说第十位来的人是有缘人,刚巧上了一个走了,我们便是第十个。”
“要不怎么说长安有福气呢,正是应在这儿呢。”李氏笑道。
宋氏听得眉开眼笑。
旁边,谢珍同谢延已经与谢长安嘀嘀咕咕地说上话了。谢珍眼尖,一下就看到谢长安手上的佛串,直嚷着要细看。
李氏怕她毛手毛脚地弄坏了东西,连连阻止道:“你就不能动作轻点儿?”
“已经很轻了。”谢珍嘀咕了一句。
“无妨。”宋氏笑着道,“这是了灯大师送给长安的,佛家的东西,带在手上总能避着些脏东西。”
“也对。”李氏说了一句,没有再阻止女儿了,她自个儿也挺好奇的,顺道上前细看了一眼。
十八颗黄檀木制的佛珠串在一块,每一颗上面都刻着细密的佛经。模样也没有多新颖别致,只是这东西是了灯大师给的,这就不一样了。
若不是眼下都还在外头站着,明显不是时候,李氏都想带着两个孩子多看看,也好沾沾佛气。
“可瞧好了,瞧好了就让你伯母和姐姐回去。”李氏怕两个孩子耽搁额得太久,催促了一声。
谢珍同谢延本来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结果一看,也不觉得有什么,顿觉无趣,都讪讪地移开了眼睛:“原来就是这样啊。”
说话的是谢延,语气里无不失望。
李氏额角一跳,直骂他们不晓好歹。
谢长安连忙护着,这两人,可还都是没长大的。便是谢珍只比她小一岁,可性子跳脱,也同孩子无疑了。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姐姐护着。”李氏顺着谢长安给的梯子下了,没再说下去。
说起来,她心里着实羡慕宋氏。她这长嫂,老夫人未走时也没见吃多少苦,顶破天了就是被塞过来一个妾室,还是个不受宠的。老夫人走了之后,更是事事顺心,儿女双全,夫妻恩爱。最叫李氏眼热的是,宋氏养的儿女比她这一对,不知听话懂事了多少。
她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李氏直摇头。
谢珍与谢延只当做没看见,反正他们娘亲每日摇头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在意多这么一次。
寒暄了几句,又看了佛串,妯娌二人便各自带着孩子回去了。
午膳谢长安是在宋氏那儿用的。消食后午憩,谢长安也是随宋氏一道,母女俩许久没有在一块儿睡了,一时说说笑笑,说得睡意都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母女俩才终于睡着。
这一下午,谢长安都在正房里头。
晚上谢源回来,还看到她在宋氏跟前黏糊着。
谢源忽然有些羡慕,却不知道到底是羡慕女儿好还是羡慕妻子好,一时百感交集。
只等她们终于看到自己时,才收起脸上的神情,笑问道:“长安今儿在这用晚膳?”
谢长安摇了摇头:“下午无事,才在娘亲这儿留了许久,晚膳便不在这儿用了,我还得去给祖父看看我的佛串。”
谢源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惊奇道:“什么佛串?”
谢长安又赶紧将今儿的经历说了一遍。说的只是前半段,后半段安阳侯夫人的事儿,便没有再多提。
说多了没趣儿。
谢源安静地听着,不时还问些话,全了女儿的小心思。
宋氏还想叫她多留一会儿,谢长安连连摇头,不再打扰爹娘独处。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事,娘心里对爹总还是存着怒火,这些日子都是爱理不理的。
她爹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便是心中有愧,嘴上仍是说不出来。
谢长安想的挺好,留出时间来给爹娘说话,可谢源本就不善言辞,纵使有心同宋氏亲近,愣是找不着机会。或是找到了,等终于下定决心去做的时候人又走了,唯留下谢源叹息不已。
直到晚上,外头黑了之后,谢源看见宋氏半躺在床上捏着腿,才终于走了过去。
宋氏见他接了手,不松不紧地帮她按着,低下头一时不晓得说什么。
“今儿怎么把腿弄成这样了?也不注意些。”谢源见她膝盖整个都青了,不禁埋怨了一声。
“去拜了几座大殿,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宋氏皱了眉,“下午还没这么疼,没想到过了水就变成这样。”
谢源忽然起了身。
宋氏疑惑地望过去,就见他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半晌才回过头,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宋氏恍然记起,这是两个月前她放的,当时谢源伤了胳膊。
谢源回了床边坐好,打开瓷瓶,摸了一手,加重了几分力度,重新给宋氏按了起来。
他是头一回做这事儿,偶尔没把握好力道,疼得宋氏直想咬牙。只是她见谢源动作笨拙,却是难得用心,便什么也没说,都忍了下来。
“下回你要是想去拜佛,提前与我说一声,我陪你一道。”
宋氏哼道:“谢尚书每日忙成那样,我哪敢让您陪着?”
谢源看着宋氏状似气恼的脸,这么多年,宋氏好像都没有变过,初见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比当初成熟了些许。谢源服了软,轻声哄道:“十旬休假,往后我都陪你还不成么?”
宋氏撇了撇嘴,没有吱声,说得那么好听,真抽出时间来陪她才是正经的。
夫妻俩相对而坐,再多的怨愤,都化于无形了。
夫妻间,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怨怼呢。
谢源一心给宋氏揉膝盖,许久又问了一句:“长安那儿,如今算是好全了吧?”
宋氏想到女儿自见了长安大师之后便精神了许多,肯定道:“放心,再不会出事的,那位可是了灯大师。”
谢源不自觉地点头附和。
……
兰苑里头,谢长安正歪在床上,昏昏欲睡。
她觉得了灯大师给的佛珠实在太好用了,光是戴着,就心安了许多。这时辰还不到她没晚睡觉的时候,谢长安只着一身中衣,连被子也没盖,就这么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一本旧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今儿定能好梦的,谢长安迷迷糊糊地想着。
彤管在外头的纱窗处做着针线活,许久没有听到翻书声,放下针线,缓缓走到里间,放下了外头的帘子。
放好帘子后,彤管才发现姑娘没盖被子,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走过去,正要拿被子,忽然瞥到姑娘衣裳下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耷拉着垂在后头,一直延伸到脚跟处。
彤管还以为是姑娘拿来的什么黑料子,又或是哪里来的布偶,准备拿出去。
刚伸手一摸,那东西竟然动了一下,勾住了她的手。
黑色的东西,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如同鱼鳞一般的触感,叫人从脚底凉到心里。
彤管:“……!!!”
第17章 变身(下)
惊惧之下,彤管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扑腾一声跌倒在地上,连身上哪儿疼都察觉不到。
谢长安一惊,慌忙醒来。
彤管望着自己手腕失神,方才那东西缠上了她的手……
“咦,彤管?”谢长安睡眼惺忪,醒来就发现大丫鬟跌倒在地上,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地上凉,你怎么坐到那上面去了,还不快起来。”
彤管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敢直视谢长安的眼睛。
谢长安被她弄得有些更觉怪异,连忙起身,连鞋子都没穿好,光着脚走到彤管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彤管僵硬着身子,不大敢动,眼睛不知放在何处,恍惚了一会儿又看向姑娘身后。
这回却又怔住了。
谢长安自言自语:“也没有发热,该不会是魔怔了吧,到现在还不说话。”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叫人信服了。
就在她起身叫人之际,彤管忽然扯住了谢长安的手,脸上镇定了许多:“姑娘别叫,奴婢没事的。”
“真的?”
“真的。”彤管说得笃定,“这两天估摸着是觉少,整个人都有些困倦,一时间眼花多看了什么东西少看了什么东西都是不奇怪地。”
可是谢长安却觉得奇怪得要命:“所以,你到底看出了什么,吓成这样?”
彤管瞥了一眼姑娘身后,空荡荡的,莫说什么会动的东西了,连个黑影子都再看不出来。方才,多半是她看错了吧。
不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彤管心中一凛,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先帝钦点的皇孙媳妇,出身高贵,福气无双,一家人放在手心里养着的掌上明珠。夫人对她有大恩,姑娘又这样心善,如何会长那样的秽物,定是她看错了。至于那触感,亦是幻觉。
彤管胆战心惊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建设,深信自己只是眼花看错了。
彤管脸色略白,不过仍笑道:“没什么,方才看花了,还以为姑娘身后长了一条尾巴。”
谢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太离奇了,人怎么可能长尾巴。真长了,岂不成了怪物了么?”
“姑娘说得是,奴婢确实是魔障了。”
谢长安毫不留情地取笑了她一顿,自己身边这两个丫鬟还真是会奇思妙想。原以为只芳苓一个跳脱些,没想到彤管只是隐藏了起来,实则一点儿都不输芳苓。
“好了,你既没睡好,这就回去睡吧。”
彤管一急:“可是今儿奴婢守夜。”
“别守了,困了就回去睡,我也要歇下了。府里有守卫,不缺你们一个两个的。若是实在不放心,叫个小丫头在外头看一会儿就是了。”
彤管今儿受了惊,虽说现在没事儿了,可是身子还是疲软得很,听到姑娘这样说,也就应下了。
“我去外头寻个小丫头守着,姑娘有什么事儿千万记得要叫她。”
“知道了,知道了。”谢长安觉得她有些啰嗦。不过是睡个觉而已,一夜没人守着实在碍不了什么事儿。
谢长安催得紧,彤管也就顺势起身了。
缓缓走出了门,彤管最后往里头看了一眼,姑娘站在里头,笑看着她,还伸手挥了挥手。
彤管敛下眼眸,悄悄扣上了门。
外头正好有个丫鬟掌着灯笼走了过来,彤管朝她招了招手:“枝儿过来。”
小丫头二话没说便过来了。
彤管吩咐道:“今儿晚上你来给姑娘守夜,就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是有什么动静,千万记得问一声,别傻乎乎地干坐在那儿。”
枝儿受宠若惊,怎么也没想到这露脸的好事会落到她头上,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点头:“彤管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彤管也是看她平日里乖巧听话才敢叫她过来的,又道:“待会儿我叫小厨房里的人给你送些茶水糕点,你且吃用着,免得瞌睡。”
枝儿哪里会不应下呢。
屋子里的谢长安站了许久,听着彤管不厌其烦地一句句交代,静笑不语。
多大点儿事,值得这么麻烦么。
一时没了声儿,谢长安估摸着彤管已经有了,外头只剩下枝儿一个了,听不见动静。她脚底也有些累,便想转身回床上。
刚回过头,后面忽然出现一道黑影,差不多有她半人长。“咚”地一声过后,边上的黄梨木桌忽然从中间裂开,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被砸出了粉末。
谢长安:“……!”
浑身僵直,谢长安不敢动一丁点,许久才终于伸出手,颤巍巍地往后摸了摸,凉飕飕地触感,一片一片的鳞片,是和她的身体连在一起的……
枝儿听到动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门边往里头喊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谢长安脸色煞白,嘴里哆嗦着,“桌子倒了,我,我有点困了,你明儿再来收拾。”
枝儿本来就有些老实,听到这话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甚至还为姑娘吩咐了她明儿去收拾桌子感到高兴。
毕竟,去收拾桌子,那可是二等丫鬟的活计呀。
“姑娘您安心睡,明儿奴婢定会收拾地干干净净。”枝儿说完,又心满意足地坐下了继续守着。
今儿晚上的月亮可真是好看,枝儿看得喜滋滋。
谢长安长吁了一口气,正想扶着桌子,脚下趔趄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桌子,已经碎了。
谢长安忽然失措了起来,背后的触感这样的明显,她甚至能感受到它拖在了地上,甚至能知道它究竟有多长。
那么方才,彤管看到的岂不是真的?
她真的长了尾巴。长这么大,谢长安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过,便是之前做了噩梦,也没有现在噩梦终于实现时的畏惧。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上直冲头顶,额角一阵阵地跳动着,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分不清到底是头疼得多些还是心里慌得多些。
低头看时,双脚已经站不定了,渐渐发软,手心处不知何时也是一片濡湿。
屋子里明明烛火通明,亮堂得刺眼,谢长安却觉得眼底发黑,一团黑色,慢慢地蔓延上整片心头。
她变成了一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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