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卯足了劲地挣从龙之功,谢长安便和皇后静静地瞧着。
与她心态差不多的,还有端王妃和齐王妃。端王妃是知晓丈夫没有这个心思,早早地绝了这个念头;齐王妃是有些意动的,只不过她有自知之明,论起名正言顺,有秦王殿下在前头挡着,论起圣眷优渥,有晋王专美于前,哪儿轮得到他们齐王?
这一日,几位王妃进宫拜见了皇后,便坐在御花园旁边的小亭子中休息闲聊。
又一年春色烂漫,谢长安望着一园子的奇珍异宝,心里盘算着,殿下离京已经两个月零十四天了。走时口口声声说两个月便能回来,如今依然没有回程的消息。
什么时候被召回,还是个未知。罢了,下回他再寄信回来,便给他回一封吧。
齐王妃百无聊赖地看着花,见这两人都不做声,十分无聊,主动带起了话头:“听话,今儿太极殿那边又传了御医?”
端王妃横了她一眼:“这些话也是你能过问的?”
“我是听母妃说的。”齐王妃只觉得端王妃太过谨慎,这周边也没有别的人,大伙儿暂时都是一天船上的人,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忒矫情了些。
“别整天训我,难道这些事儿,德妃娘娘就没有告诉你?”
端王妃气得拧了她一下:“就你会说!”
“我只是好奇。”齐王妃看了一眼谢长安,“难道秦王妃就不好奇?”
谢长安回过神:“好奇什么?”
“好奇父皇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听说太极殿来来回回召了好几趟的太医呢。”这事儿是方才齐王妃在淑妃那儿听到的。淑妃自从被陈贵妃打压了之后,折损了不少人手,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是十分地灵通了。因而她只知道皇上又病了,却不知前朝究竟出了什么事。
齐王妃听消息只听了一半儿,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谢长安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事儿啊……她还真知道。
早上进宫,她才听母后说起过。
事情还得从吏部尚书致仕说起。皇上原就有意替晋王培养班底,只是早些年他身子健朗,一直未曾重视过这些问题,总觉得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坐许多年。如今一朝病倒,方知此事刻不容缓。
只是这不过是皇上的一己之私,支持殿下的一派如何会愿意呢。
今儿早朝,皇上提了提这事儿,钦点了侍郎张凤贤任吏部尚书一职。谁料话音刚落,御史那边忽然蹦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对着张凤贤一阵弹劾,只差没有揪着人道他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屠狗辈了。
皇上气极,只这小御史说的有理有理,明显是有备而来。是以不得已放下了这念头,着刑部究其真伪,从后发落。
张凤贤被拉下马,皇帝不得不暂退一步,欲让翰林院张学士承吏部尚书一职。
那位众望所归的小御史再次跳出来了对着张学士一顿讥讽。
要说张学士,为官之道并无多少令人诟病之处,唯有一点,张学士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庶子。因而生下这位庶子的姨娘便能在府中肆意横行,气势甚至压过张学士的嫡妻。好巧不巧,前月京中才生了一出纨绔斗殴一事,其中有一人,便是张学士那位姨娘的内家兄弟。
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拿到台面上说都丢人。可那位御史,愣是说得慷慨激愤,直言皇上说是任这狗屁不如的张学士做吏部尚书,他便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上。
皇上也是被他的威胁弄地气急了,道让他碰,碰死了便是名垂青史的大功臣。
谁知那小御史当真就去碰了。
一头碰死在朝堂上,当着文武朝臣和史官的面。
皇上怒极攻心,当即吐了一口血。御前大总管见状不好,忙吩咐了退朝,好忙唤人将皇上扶下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极殿如今才乱成那样。
齐王妃伸手在谢长安面前划了两下:“你在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啊,我笑了?”谢长安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悚地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地笑了。
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齐王妃逼问道。
“大概是被恶心的吧。”
齐王妃听得云里雾里。
边上的端王妃却笑了,可不是恶心得么。就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小御史,不仅弄黄了皇上的打算,还污了一世清名。御史谏言不纳,还逼得人家碰死在殿上,光听着就觉得糟心。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点子准是那些老臣想出来的,只是点子太损了些。只赔了一个小卒,便拉下这么多人。
父皇,可不是觉得恶心又憋屈呢。
“什么啊,你们都知道,偏偏不告诉我!”
谢长安含糊着回答:“我也只是听到一两句,知道得也不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如今还在宫里,人多嘴杂的,你还是别问了。真好奇,回头齐王殿下会告诉你的。”
最后一句,谢长安说得极轻。
齐王妃没听懂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只是有一点她听懂了,便是这两个人今儿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齐王妃扭开了头:“不说就不说,跟谁稀罕似的。”
谢长安于端王妃互看了一眼,皆摇头失笑。
第78章 狼虎之药
太极殿内, 皇后是头一个得了消息的,不过隔了许久才到了太极殿。
不出意外, 里头已经乱成一团了, 陈贵妃伏在床榻边,已经哭地泪眼汪汪, 握着皇上的手,片刻都舍不得放。
还真是情深义重, 皇后扯了扯嘴角, 提步而入。
丁茂见到皇后,眼睛一亮, 迅速带着人前来见礼, 道:“娘娘, 您可算过来了。”再不过来, 这儿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皇后瞥了他一眼,走到床前,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 却叫皇后给看得有些怔住。老了……真的老了。头发已经白了这么多,看着比她父亲还要苍老三分。
看着这般的皇上,皇后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只有讽刺。如此不服老之人, 若是看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 只怕会气地砸了镜子吧。两个月前,还精神抖擞地算计着她和景宸,想必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皇后突然想发笑。
陈贵妃见皇后不怀好意,抬头刺道:“皇后娘娘,您今儿来得可真是早,怎么不再来得早些!”
“不比贵妃,皇上前脚刚倒下,贵妃后脚便过来了。本宫消息并不灵通,能赶着过来,已经是宫人传消息传得快了。”
陈贵妃目光冷然。
皇后并不理她,只问道:“太医怎么说?”
丁茂立即上前:“回娘娘的话,太医都说了,皇上是怒极攻心。加之久病未愈,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吐了血,身子越发地弱了。”
“可说了几时能醒来?”
“这……”
陈贵妃见他满眼里只看得到皇后,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道:“问你话你就说,支支吾吾的是想瞒着什么。真耽误了皇上的病,你便是死千次万次也赔不起!”
丁茂赶忙道:“太医也不知晓皇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几位太医商量了一下,为今之计,只得用些厉害的药,先将皇上救醒了,日后再好生调养。”
若是他知道陈贵妃的想法,定然会大呼冤枉。天地良心,他可从来就没有将陈贵妃不放在眼里过,作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丁茂太知道皇上是如何看重陈贵妃,如何看重晋王了。只是今日一事牵扯重大,非皇后不能定夺。
“这样啊……”皇后眼中尽是意味深长,原来,皇上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陈贵妃却愤愤道:“那起子庸医,说什么厉害的药,不就是狼虎之药!皇上身子本来就单薄,若用药出了错,谁能担得起?”
“若皇上迟迟不醒,耽误了国家大事,陈贵妃又担待得起了?”皇后冷冷地问道。
“我——”陈贵妃噎了一下,少顷又道,“妾身不过是担心皇上龙体,怕贸然用药对皇上身子不好。怎么,皇后娘娘就不担心?”
“收起你那点丢人现眼的担心,御医难不成还没有你一个宫妃懂医理?”
陈贵妃被嘲讽地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又不想丢人丢到底。
皇后懒得和陈贵妃计较,抬了抬手,便叫丁茂去唤太医,按着他们讨论出来的方子用药,务必要让皇上清醒过来。
在皇后看来,皇上可以死,可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死得没有意义。
陈贵妃看着自皇后来了便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的太极殿宫人,心中暗暗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羞辱她,羞辱她不如皇后。
目光转向床榻里的皇上,陈贵妃加紧了手上的力道。今日前朝一事,叫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与晋王的处境。皇上,还不能出事。否则,那些朝臣还不得反了天了,一个个胳膊肘子朝着秦王拐,哪里有她和晋王的容身之所?
“皇上……您千万要醒过来啊。”
因有皇后拿下主意,几位太医立马着人煎好了药,紧赶慢赶地送到了龙榻前。皇后与陈贵妃皆立在床边,看着丁茂亲自将汤药喂下去。
皇后不愿意皇上此时出事,陈贵妃便更不愿意了。自药喂下去,便时刻提着心,口中念叨着:“怎得还不醒,这药不会没用吧。”
皇后被她念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烦道:“你当是灵丹妙药不成?”
陈贵妃不得不闭上了嘴。
不过,灵丹妙药?她倒是真想到了一件事,前几日,不是有人给她送来了一颗灵丹妙药么。
不过,太医那药还是真有些用处的,虽然比不得灵丹妙药,但是半个时辰后,皇上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头一个便看到陈贵妃哭成泪包的眼睛。再偏过头,便看到丁茂和皇后了。想到今日是为何吐血倒下,皇上便无法对皇后以平常心待。
“皇后,来了啊。”
陈贵妃咬紧了嘴唇。
皇后面容淡淡:“皇上才醒来,身子没恢复,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丁茂连连点头,又朝着后面的几位太医行了一个礼:“烦请诸位给皇上看一看。”
太医院院正忙上前,对皇上行了礼后,忙伸手探脉。诊了片刻,才抬起头有些郑重地与皇上道:“皇上的身子没了大碍,只是底子单薄了些,日后千万不能再操劳,亦不能大喜大怒,需得静养数月,慢慢将养回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皇上问了一句,看不出喜怒。
院正不敢直视,忐忑地点了点头。
皇上似乎累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日后朕这身子,该怎么调养便怎么调养吧。”
几位太医复又行礼退下。
丁茂站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实则心里也不好受,皇上这是服软了啊。多执拗的人,到生死跟前,也不得不服软。
真是……叫人唏嘘。
皇上这边醒来了,皇后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知道皇上如今多半不愿意看到她,且有陈贵妃在此,有没有她都是一样的。
皇上听到皇后要走,也没有留她,闭着眼睛假寐。
转身的档口,皇后最后看了他一眼,但见皇上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想看她的欲·望。皇后嗤笑一声,笑得是自己。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会心软?
听到脚步声渐远,陈贵妃这才伸手抚平了皇上的眉头:“皇上,您今日可真是吓死妾身了。前段时间虽说身子差了,可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啊。天知道皇后决定要用那些狼虎之药的时候,妾身有多担心。这种药,哪里是您能用的。”
皇上没有说话,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所以,这事儿也怪不到皇后身上。
“晋王呢?”
“在外头守着呢。”
皇上迟疑道:“为何不进来?”
陈贵妃目光幽怨:“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人的嘴巴是有多厉害。倘若知道晋王来了太极殿,指不定又要指责我们母子霍乱朝纲,害了皇上您了。”
陈贵妃不说便罢,一说,皇上又想起今日朝中发生的事,当即胸口一痛,咳嗽不止。
“皇上,皇上!”陈贵妃吓了一跳,“皇上您别吓妾身啊。”
“朕没事。”皇上以手作拳,掩在嘴边半天才止住咳,“让晋王进来吧,总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
“那妾身亲自去叫他进来?”
“去吧。”
闻言,陈贵妃欣然起身。皇上心里,果然还是最看重她儿子的,且朝中那些老臣反对的越厉害,皇上便会越看重晋王。
皇后啊皇后,你费尽心机连络朝臣,将皇上给气吐了血,想必是没有料到今天这个局面吧。这可是生生将皇上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得多蠢才会这么想不开。
陈贵妃想到这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第79章 孝子
片刻后, 陈贵妃领着晋王进了太极殿。
皇上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尤其是后面走过来的赵景瑜, 心中稍稍安定。这是他最器重, 也最心疼的一个皇儿。
时至如今,皇上已经分不清, 他看重晋王究竟是因为喜欢这个孩子,还是因为不服太上皇了。他知道太上皇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即便是立他为帝, 也是因为前太子早逝,几个幼子尚未长成, 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这样的太上皇, 偏偏对皇后的儿子上了心。
皇上心里也知道, 太上皇这样, 并不是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而是因为赵景宸是太上皇的孙子,还因为, 他的皇后是太上皇极看重的镇国公所出。
与他,没有半点干系。这也是皇上对赵景宸心存芥蒂的原因。越是想忽视,越是在意;越是不屑,便越是想要他的孩子超过太上皇的孙子, 这已经成为皇上的执念了。只是往些年, 这些执念因为赵景宸不曾回京而被很好的掩埋了。
“景瑜。”
晋王看向他父皇,静候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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