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洲川来了没?”来人问。
摄像大哥回答:“没呢。”
“他来了跟他说一声我找他。”
摄像大哥应下:“好的,知道了。”
“今天你值早班?”对方突然瞥向施索。
“嗯。”再怎么没胃口,施索也得回答这位副总监,不知道许良一大早到访要干什么。
许良跟王洲川差不多年纪,但长相有几分刻薄,施索从不肤浅地以貌取人,但在许良身上,她不得不承认相由心生也是真理。
许良语气突然一重:“上班时间是留给你吃早饭的?台里允许你销假,不是让你用这种态度来上班的!”
记者从没有准时的吃饭时间,没人会对她们在办公室内往嘴里塞东西的举动上纲上线,许良火|药味十足,摆明找茬,施索告诫自己要忍,等官司一结束,她就炒了电视台,往许良脸上砸拖鞋!
她把最后一口餐包塞进嘴里:“知道了许副总监,下不为例!”
许良冲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摆这幅样子给谁看?!”
“许副总,讲讲道理,我什么样子了?”施索尽量平心静气,摄像大哥悄悄拉了她一下。
许良指着她:“就是你现在这幅样子!对上司没个尊重,眼睛长头顶上了?我刚进门没看见?不知道叫人,啊?”
她好歹还叫了声“许副总监”,摄像倒是一声没叫,针对如此明显,施索那口气往上冒。
许良还没完,继续指责:“不好好钻研技术,就知道搞歪门邪道,把新闻这行的脸都丢尽了!我要是王洲川,我早开了你,还能让你走进这里!?”
施索把早餐包装一扔,朝着许良:“你家房子是不是快炸了,你从炸|药堆里生出来的是吧!”
摄像拉她:“施索,施索!”
摄像挡着人,许良往边上一步厉声道:“我说你说错了?你出去问问,哪家单位允许职工上班时间吃早饭,谁给你的胆子没大没小,你说!”
“玩什么针对呢你,当别人是瞎子——”施索甩开摄像要找许良“理论”,摄像没给她机会,一个劲挡在两人面前。
没能吵下去,同事们陆续来上班了,左一个劝右一个安抚,制片人方老师把许良拉了出去,邱冰冰朝许良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回头对施索说:“别理神经病。”
摄像大哥也劝:“他手底下的人也怕他,被他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就当被那个什么咬了,你还能咬回来?”
道理施索都懂,可她就是那种被狗咬了,也要从狗身上咬回来才能解气的人。
她不知道许良为什么会针对她,以前两边进水不犯河水,近半年许良突然开始挑她刺,在出了曹荣那件事之后,许良的态度更是不再收敛。
施索从小没受过气,但她自认在这几年里也学会了适当的低头,她不是不能忍,但对着疯子实在忍无可忍。
回到座位,施索胸口起伏,使劲眨了几下眼,等邱冰冰分配了她今天的采访任务,她才狠狠吐出口气,跟摄像一道出门了。
景园小区七栋坍塌事故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除了老楼本身的问题外,主要原因正是附近工地的暴力施工引起的,如今追责和赔偿一事摆在首要位置。
施索跑了一上午新闻,中午一点没感觉饿,摄像大哥狼吞虎咽吃快餐的时候,她接到梁律师电话。
有些累……施索面无表情地接听,谁知听到一个好消息。
“……撤销了?”施索不敢置信。
“对,案子撤销了,曹荣不告你了。”
她没先高兴,狐疑地问:“原因呢,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告我了?”
“没有,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去了解,结果对你有利就够了。”梁桥说。
施索想了想,松口气,但依旧没什么愉快的情绪。她心脏上压了好几个沙包,现在只是挪走了其中一个而已。
“梁律师,律师费能不能下个月给你?”施索虽然在问他,但心中已经做好向朋友借钱的准备。
“可以。”
施索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挂断电话,她盯着吃得满嘴油的摄像看,摄像大哥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问:“小施?”
施索问他:“你吃完了吗?”
“啊,吃完了。”还剩最后一口豆芽菜,摄像没再夹,他放下筷子。
施索一拍桌子,腾地起立,气势汹汹说:“走,回去拍拖鞋!”
施索胸口一团火亟待发泄,但她不想在走前给人留下批判她的把柄,她使劲憋着先把手头的工作完成,然后先去找王洲川。
王洲川站在办公桌前整理东西,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王老师,我要辞职。”施索掷地有声。
王洲川手上一顿,笑了下,继续低头整理:“案子一撤就提辞职,你倒一点都沉不住气。”
施索没料到他消息这么快,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递上一封信:“这是我的辞职信。”
王洲川没拿,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把整理的东西拿手上,说:“我现在没空看这个。”
“那我先放你桌上。”
“你先说说辞职原因。”王洲川拿着东西走出办公室,施索见状只能跟上。
辞职原因一抓一大把,简单总结就是做的不开心,王洲川说:“来来来,把不开心的全都说出来。”
施索等着他说“让我开心一下”,结果王洲川只是边走边催她:“说啊,给你个机会吐苦水。”
施索道:“领导压迫……”
“等等,我什么时候压迫你了?”
“隔壁的!”刚开口就被打断,施索没好气道。
“哦,小声点,继续。”王洲川快步走着,似乎赶时间。
施索一路跟着他:“上班不定时,总熬夜,工资少。”
“你工资还少?”王洲川不听她的,“你出去问问,你现在的薪资是个什么水平。”
“那也是我多劳多得。”
“别人想多劳还没机会。”王洲川直接挑破,“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觉得这次的事受委屈了,你一心为了求助对象,结果不但被人告,还被求助者反咬一口,是不是?”
施索抿唇:“原因之一。”
“你这是受了多少委屈,还原因之一?”王洲川走进电梯,施索站在电梯口,他催她,“进来,接着说。”
已经从新闻频道的大楼跑到主楼了,施索也不知道王洲川来这里办什么事,她跟了进去,继续道:“我大学专业是播音……”
王洲川打断她:“多少人毕业后的工作都专业不对口,你播音专业有什么了不起?”
施索气,要不把话筒给他,全让他来说!“我当初面试的是主播,是你骗我当记者的!”
“别说什么骗不骗,你是傻子,被我骗了五年还在这里?”王洲川反驳。
施索立刻道:“我天生容易错信他人,所以我现在醒悟了,要崛起了啊!”
王洲川哼了声,走出电梯道:“先别说了,跟我进来。”
“进哪?”
“哪那么多话,进来记得闭嘴。”王洲川率先走进房间。
施索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被王洲川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广电集团的招新面试点。
今年急缺人手,招新面向社会。考官全是各频道高层,施索一进门就闭上了嘴。
王洲川指着角落说:“去那边看着。”
施索想说要不她出去等,王洲川再次一指:“去!”
施索只好走过去了,幸好站在角落的不止她一个,还有电视台的摄像和新闻中心的几个人,她站这里才不显得突兀。
面试很快开始,应聘摄像记者的考生五人一组,走进考点的一张张面孔,有稚嫩的,也有年长的,问题一个个给出,他们依次回答。
施索回想起她当年那场面试,千里迢迢远赴,早上笔试,笔试完一直等,直到下午三点才轮到她一面,接着是第二天的二面,她满心期待,紧张准备,终面时却被刷下来。
回忆到一半终止,她看着又一批进来的考生,呆呆地半张着嘴。
最左边的考生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考官依照流程,先让他们做自我介绍,从右一开始,轮番下去,轮到最左边,他平静开口:“各位老师好,我叫舍严。”
舍严的大学专业是广播电视学,他选的是电视摄影方向。去年临近毕业,佳宝跟她说,舍严曾实习的电视台向他发出了工作邀请,舍严拒绝了,怎么劝都不听。
她说等她去参加舍严毕业典礼的时候,她来劝,结果她没去成,工作实在太忙。
佳宝后来又来电话,说电视台领导亲自找舍严面谈,舍严不为所动,依旧拒绝了这份让旁人羡慕眼红的工作。
当时连她也想不明白了,问原因,佳宝想了想道:“他志不在此吧。”
所以舍严这次说要面试工作,施索想都没想过他会来电视台,突然见他出现在考生中,她傻了眼。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考官翻着每个人的简历,先问个人情况,问到舍严时,考官之一说:“你在北京念的大学,还在北京电视台实习过,为什么没留在那里?”
舍严回答:“我想来黎州。”
“哦?为什么想来黎州?看你的资料……你不是黎州本地人,也没在黎州生活学习过。”
施索心道,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和康友宝作伴……
“私人原因。”舍严回答。
幸好他没说肚子饿,施索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
考官接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学习经历,高考分数,实习单位,过往经验等等,舍严有问必答,他的回答总是最为简洁,没有多余废话。
摄像记者主要考察实际操作。接下来考官出题,让他们操作摄像机,施索悄悄挪脚靠近监视器,才瞄了一会,有人敲门进来,她抬头一看,瞪大眼,竟然是舍寒。
舍寒和某节目领导一起进来,随意扫了圈室内,眼神没往舍严身上多瞟,仿佛并不意外他出现在这里。
一位考官笑着说:“来得正好,你这专业人士一起来看看。”
舍寒是专业摄像出身。
舍寒跟施索对了下眼神,走近监视器,低头看了起来。
考生的操作千篇一律,但舍严和其中一位考生被关注得最多,考官大部分问题都针对他们提出,舍严的举手投足透着股轻描淡写。
操作考结束,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某考官问:“说说你们最近在看的一本书。”
有着较高关注度的那名考生率先回答,一问一答中,考官对他似乎很满意。
轮到舍严,考官问:“你呢。”
舍严看着考官说:“《波湾战争不曾发生》,这是我昨晚在看的书。”
考官王洲川“哦?”了声,身体微微前倾:“看完了吗?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施索又张了下嘴,盯着舍严瞧,她只能看到他侧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舍严想了想,说道:“我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深刻。”
王洲川问:“哪句?”
“我们越迫近事件的即时状况,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舍严立在房间正中,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一句话。
王洲川没表示什么,他打量了一会舍严,突然问:“你的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舍严的左耳上,那枚黑色耳钉在严肃的电视台内显得如此异类。
施索紧紧盯着舍严。
“高中。”舍严回答。
王洲川说:“虽然你面试的是摄像记者,但摄像记者也有出境需要,将来能不能摘了耳钉?”
……
下午五点,全部面试结束,舍严和舍寒两人早走了,施索跟着王洲川一道出来。
王洲川边走边问:“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感想?”
“什么?”施索大脑运行迟缓。
王洲川当了一天考官,有些疲惫,也没力气再逗年轻人,他指了圈面试大厅,说:“这厅能装下上百人。你知不知道现在每年有多少应届生,这次报名广电的又有多少人?”
“——总报名人数上万,这次能进一面的,不过百。”王洲川强调。
电梯来了,他走进去,顺手指着一排楼层按键:“这里的每一层都有人抢着进,当所有人争先恐后抢破头要进这座大楼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要跳楼,原因只是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比如曹荣、梅秀菊,他们跟你非亲非故,以后也不会出现在你的人生当中,你竟然把他们看得这么重要?
至于许良,哪个工作单位没有一个‘许良’?也许十人以内的小作坊会没有。至于许良这事……另有隐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施索本来一直盯着轿厢门,心里那团火耗得太久,烧得已经没先前旺,听完王洲川的话,她愣了下,问:“什么隐情?”
“隐情就是暂时还不能说的意思。”
施索也不逼问,想了想,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知道就好。”
“道理懂,可是我不想按照道理去做,我爸以前总说我不识好歹,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本性难移。”
王洲川没吭声,直到走出电梯,他才突然问:“刚才面试的那些人里,哪个给你印象最深刻?”
施索心说舍严,但王洲川并非要她回答,王洲川接着往下说:“那个叫舍严的,倒给我印象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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