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点头“用餐愉快。”
回到包厢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修烨正低头烫菜,叶旧陌倒啤酒,见两人归来,也给他们添了两杯。
“怎么去那么久”修烨问顾晓晨。
顾晓晨落座,手不自然的去拿酒杯,声音很低“遇到陆教授。”
“陆教授”修烨突然笑了声,“你和这个陆教授还真”意味深长的看了柳睿一眼。
说起陆恒,顾晓晨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师兄之前让我给离秋做手术,特地用陆恒的组作为交换。”说着,顾晓晨耐人寻味的看了叶旧陌一眼。
手术前,她并不知道是离秋,所以没有怀疑。如今她倒是明白了些事情,给离秋手术,原来是个幌子。难怪叶旧陌答应的如此爽快。
“是你提出要参与手术的。”叶旧陌淡淡喝了口酒,悄无声息地把皮球踢了回来。
顾晓晨笑,不去戳破。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修烨的意思。凭着她是离秋表姨的身份,怎会要叶旧陌用条件交换才进手术室呢
见局势不妙,修烨忙举酒杯,生硬地转移话题“一起干一杯吧。”
顾晓晨看了眼修烨,目光淡淡的,却穿透人心。
修烨心虚的闪了下眼睫,不与顾晓晨对视。
“我开车,就不喝了。”柳睿说。
修烨又说“那我们三人碰一杯。”
这一碰倒是把场子给碰热,稀稀疏疏聊了会儿。
中途,柳睿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了陆恒。
当时陆恒要出,而柳睿要进。
两个人挡在门中间,左右没让,一瞬,皆抬起眼帘,相互打量着。
柳睿眸色沉漆,一瞬不瞬地凝在陆恒身上,沉沉的,密不透风。
这种感觉,很熟悉。
那是一个傍晚,他和班里的几个同学打球,刚投一个三分球,球还没落地便被人截了去,是隔壁班的肖启。
肖启运了两下球,然后将球牢牢的传给柳睿,笑着对他说“来一局。”
柳睿迅速接球,然后眉心一拢,原地投球,又是一个三分。
无声的挑衅。
球沉沉的落地,然后滚到肖启脚旁,肖启弯腰,将球抱在怀里,再看向柳睿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杀气。
肖启说“我喜欢顾晓晨,从初三开始。”
柳睿讥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是吗”肖启两手一松,球落地,他将球踩在脚下,躬身,手撑在踩球的膝盖上,目光直视柳睿,格外凌厉,“既然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纠缠她。”
又是一声讽刺的讥笑“既然你喜欢她,就好好劝劝她,让她不要纠缠我。”
柳睿桀骜,肖启听了极不顺耳,猛地将球往柳睿方向踢了一脚“少废话,来一局。输了,就干脆一点,别吊着顾晓晨,不拒绝又不接受。”
柳睿用脚顶住肖启踢过来的球,似笑非笑的,一个勾脚,将球带了起来,运在手里,朝肖启勾了勾手,十分挑衅。
肖启冷嗤一声,迎面而上。
战争,一触即发。
15球定胜负,双方实力不分秋色,一场恶战下来,7比7平,最后一球,定胜负。
肖启攻,柳睿守。
夕阳下,汗水一滴接着一滴从下巴落到干燥的操场上,柳睿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紧盯肖启手中的球。
随着球落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肖启说出那句“我喜欢顾晓晨”的时候,会如此不爽。
肖启运球强攻,却在柳睿的死守下无法越过防线,来回挣扎。
这时,柳睿忽然勾唇一笑,将球从肖启的侧面切走。
拍下去的球再也没有回到手心,肖启猛然转身,瞳仁反射着柳睿跳跃投篮的一幕,看着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三分球,沉默垂帘。
胜负已定。
他输了。
哐当一声。
柳睿站在三分线上,眼睛看着篮球慢慢落地,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慑人。
转身,缓缓走到肖启身旁,侧头,只一声“干脆一点,别再纠缠顾晓晨。”
语毕,扬长而去。
肖启抬头,看着那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不由地蹙眉。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柳睿,而是输给了顾晓晨。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正好喜欢她。
隔天,是星期五,打扫完责任区回来,顾晓晨去了小卖部买水,问柳睿“你想喝什么”
柳睿淡敛眸,刚想回答便瞥见了肖启的身影,那种不爽又从心底蔓延而来,流经他每条血脉。
“柳睿”顾晓晨喊他。
柳睿收回目光,抿唇,不言一发的离开了。
看着他突然离开的背影,顾晓晨失落的垂下头。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肖启叫住了她。
顾晓晨攥着手里冰冻的矿泉水,回头。
肖启说“你上次要的那套数学真题书店到货了,要不要下课后去买”
顾晓晨扬唇道谢“谢谢。”
站在三楼走廊上的柳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紧抿着唇,眉心牢牢的蹙起,仿佛只要肖启出现在顾晓晨周围,就会莫名烦躁。
牧泓绎突然出现,瞥了眼楼下的场景,笑说“顾晓晨这姑娘,人缘挺好。”
柳睿冷冷的斜了眼身旁的人。
牧泓绎像是没看见那冰刀子的眼睛,又道“人家女孩子追了你那么久,也该放弃了。”
正是那日下午放学,顾晓晨将他拦在走廊上,跟他告白。
他故意为难“你喜欢我什么”
她说“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看着如此坚定的顾晓晨,脑海忽然闪现出她与肖启站在一处笑靥如花的画面,沉默良久,他启唇“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那句违心的拒绝,还没走出校门,便后悔。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眼泪扣响地板的声音。
为什么哭
因为委屈
还是因为她抬起颤抖无力的手,下意识摁住腹部。
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
在这无名的疼痛下,她努力地遏制住自己的泪水。
柳睿忽然走近,弯腰,俯身,蹲下,然后,将她抱起,一双染郁的眼睛垂落,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清柔的问“痛吗”
顾晓晨犟,偏脸,不看他。
“顾晓晨,问你话呢”他的温柔仿佛只有一瞬,一瞬过后,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
被他抱在怀里,她僵硬的身体没动,固执的偏着头不看他,仿佛只要眼睛没有触碰到他的脸孔,心就不会跌宕起伏。
似是她的小伎俩被他看穿,柳睿故意晃了下臂膀,顾晓晨在他岌岌可危的双臂中荡了一下,求生本能让她搂紧他的脖子。
他运筹帷幄,脸一偏,薄凉的唇扫过她脸颊流淌的泪痕,尝到咸涩的味道,两段浓眉再度紧蹙。
许半晌,低沉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顾晓晨,我在问你话。”
这一回,他柔了几分音道。
顾晓晨两臂搂着他的脖子,手腕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空气充斥的,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顷刻间,她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一把火烧在心头,昔日的画面又在眼前跳跃。
初见的、初吻的、初夜的,到了最后那幕,是分手的。
那夜,她一个人淋在冰冷的雨夜里,等待他出现,殊不知,到了最后,她等来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一个噩耗,痛彻心扉的噩耗。
蓦地,顾晓晨紧抿的唇微松,一双眼睛换上冷漠,对上他无尽的凝视,扣下冰寒二字“不痛。”
因为再痛,也不及心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失去过什么如果他知道,还能如此平静的来面对她吗还能说的出“顾晓晨,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吗
不痛。
这不是她的语言。
那次,她在校医室醒来,他问过同样的话“痛吗”
她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重重点头“痛特别痛”
而如今,她却偏过了头,用冷淡的语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着眼眸,微冷的目光凝结在她倔强的侧脸上,僵了会儿,他沉默地转过视线,看向沉寂的窗外,只有几片黑云交叠,将圆月遮的密不透风,无一丝光线。
他就这样抱着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而她扎在他的怀抱里,忐忑不安。
“我想,”斟酌许久,她还是开了口,语气分外冷淡,“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迟疑着,她淡淡一笑,如冰川,如炼火,“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就此相安呢”
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
柳睿眉眼一动,玄冰的目光看了过来,微弱的沉光下,他眼底一抹浮动的情愫一闪而过,犹疑再三,他硬邦邦启唇“好。”
如果这就是她所要的,那么,他给
只是,顾晓晨还欠一个理由,一个离开可以让他顾晓晨的理由。
“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恨我什么,我一定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还你一个清净。”
窗外一阵疏淡的夜风拂过,从左边的窗窜到右边的,将他沉而低的话音扬到上空,继而席卷入她耳侧。
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还真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顾晓晨,你这样的恨我,教我怎么不纠缠”说着,他低了低头,两人隔着一拳之距,他霜染的眼睛微凝在前。
沉浮俯仰,不过如此。
对凝着,他往前倾了倾,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落寞偏头,干凅的残唇在她的鬓发一闪而过。
温热,轻柔,像是冬雪融化时候的美妙。
“呵”
耳边传来了他的冷笑,很淡,却足够讥讽。
相互静默片刻,他往前走了几步,抵达门前,弯腰将她放下,转身那瞬,剪影里他的脸容微动,忍不住又扣下一句“你这样恨着我,又算什么”
他低垂眉眼,幽沉迷蒙的目光淡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仿佛半个世纪之久,让她在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睛里,跌宕,起伏。
烟尘飞扬的夜,漫无天际的都是冷光。
她的眸追向那抹消失在暗夜中的军绿色背影,心房忽然被咬蚀般疼了下。
无力地靠在门上,整个人缓缓滑了下来,然后像猫儿那般缩成一团,双手抱住双腿,额头抵在受伤的膝盖上。
深浅在案的凉光下,那双肩膀莫名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夜阑深静的初秋,她肆无忌惮地痛哭着。
“爷爷,爷爷”顾晓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爷爷,你放我出去,爷爷”
顾展昭拄着拐杖走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警告顾晓晨“不准喊,你乖乖的面壁思过,时间到了我会放你出来。”
“爷爷,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你先放我出去”房间里全是哀求声。
顾展昭喉疾未愈,加上动了怒气,猛咳了两声,止不住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冷声道“今天不准你出去”
“可是爷爷”
“没有可是”顾展昭冷漠地打断她,苍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你身为顾家人就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
“爷爷,你就让我出去一趟,我保证回来继续关禁闭面壁思过。”顾晓晨锲而不舍地求情。
顾展昭不为所动。
陈有璇看孙女可怜,上前说了几句情,可是顾展昭向来严厉、说一不二,他说不准就是不准,谁求情都一样,冷瞪了眼自家老婆子,警告了几声便转身走了。陈有璇吃了闭门羹,隔着房门宽慰顾晓晨“乖孙女,你在房里先待着,奶奶给你想法子。”
顾晓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奶奶,你一定要让我出去。”
她必须出去,柳睿还在等她。
“好,奶奶想法子让你出去。”
中午,陈有璇乘着顾展昭午睡,将他腰带上的钥匙偷了出来,把顾晓晨放了。重获自由的顾晓晨慌忙出逃,陈有璇追了出来,不放心的喊“乖孩子,别太早回来,小心你爷爷在气头上。”
回应陈有璇的只有一个冲破尘嚣的模糊背影。
她一路狂奔,在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抵达约定地点南校门的公交站。
她在公交站的杠椅上坐等柳睿。
她本就是逃出来的,没带手机和钱包,更没穿羽绒大衣,只得一件薄款卫衣。那日的天真冷,入夜后,更是冷了,每一道寒风都像是无情的刀片,狠狠地剜在在她脸上,耳上,身上,刺痛着她的肌理。偏偏,老天还不肯怜悯她,忽而下起了疾风暴雨,让她一人藏在那公交牌底下,尝遍风雨交加的寒夜滋味。
眼看着和柳睿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的脸色也愈加苍白,雨势越大,雷声越响,而她的视线越是模糊,意识越不清醒。
在一声巨雷下,她感受到腹部传来撕心裂肺地疼痛,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可手还没抬起,人便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就在那瞬,她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渐渐地,耳边没有了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仅有的神经被腹部的疼痛给挑起,有了那么一丝知觉,耳边仿佛传来一片糟乱的疾步声和仪器声。
待她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隔着一扇病房门,她仿佛听见陈有璇的抽泣声“怪我,怪我放她出去”说着,陈有璇止不住的低声哭了起来。
顾展昭拍了拍老婆子那千沟万壑的手,眼底染红,颤着音安慰“别哭了”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顾晓晨泛着酸涩的眼眶,抖动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这一刻,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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