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平生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护犊子,直到交警到场后才停止“撞就撞了赔钱就是你不懂瞎逼逼什么”的叫嚣。
突然意识到嗓门太大,闹腾时间又太长,不仅嗓子哑了,整个人太激动以至于大脑缺氧,停下来以后脚软腿软,还有点儿晕乎。
幸亏陆先生有先见之明,临出门塞给一保温杯的热水,商仪才得以喝水润嗓子。
一没酒驾二没违规,只是稀松平常的交通事故,交警来了勘察完现场也只能交给保险公司定险赔偿。
就算再快,事故处理也得两个多小时结束,展文敏重新启动车子时,商仪才想到找手机,也是这时才发现手机又摔关机了。
现在哪还有心情再吃中午饭,商仪又累又疲倦,眼皮子上下打着架发出抗议,她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微哑着嗓子:“你送我回去吧,我回家补个眠。”
展文敏提议:“那我们晚上一起出来吃饭?”
商仪态度坚决的摇摇头,“晚上陆吟迟休息,我们要过二人世界,谁有那个美国时间浪费给你。”
展文敏“啧啧啧”摇头,给她按了个“重色轻友”这样毫无新意的罪名。
呼啸的小北风那叫一个夸张,商仪穿着真皮加棉小靴出门,全程都是冻脚丫子的状态。
一进门,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她哼着霉霉那首“You Need To Calm Down”,慢悠悠摘下背包,慢悠悠脱掉外套,又慢悠悠换上拖鞋。
阴天,外面光线不好,室内更不要说,摸索着走到客厅,刚哼到那句:“You need to calm down.You’re being too loud...”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句质问——
“谁需要冷静?谁太聒噪?”
商仪摘围巾的手顿住,后知后觉趿拉着拖鞋往后退,同时发出有些刺耳的尖叫。
打开灯,看见原本坐在昏暗客厅中不知在做什么的陆吟迟。
他翘腿坐着,身穿深色加绒风衣,脖颈挂了条竖条纹的男士围巾,松松垮垮的,很有斯文败类的既视感。
“?”她懵了会儿,反应过来只剩下欣喜,围巾往沙发上一扔,笑眯眯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晚上才回来?”
男人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很缓慢很缓慢的抬起眼眸,“我太太都要跟我离婚了,你觉得正常人还会等到晚上才回家?”
商仪方才刚跟人忘我的吵了架,不知道是有点饿还是纯粹身体不舒服,从上车就觉得体力不支,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想要跟陆吟迟严肃讨论一下的事情。
“哦,我正想跟你说……”
陆吟迟却冷冰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摔关机了,你不知道我今天跟人……”
“这么巧,说完离婚就摔关机。”他垂下眼,看向无名指上素雅的,泛着淡淡光泽的婚戒。
商仪:“你打不通电话就给展文敏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呢。”
陆吟迟冷哼,“我为什么要给展文敏打,她不是我妻子。”
“……”
这杠抬的,商仪都要建议他去工地抬水泥板了。
不过,她感觉到陆吟迟身上散发出的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很生气。
认真回忆一番后,商仪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展露出一副纯洁无害的笑容。
陆吟迟回头,带着冰碴子似的眼神扫向她。
“嗯,原来离婚会让你这么开心。”
商仪一听,笑容僵硬住,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庞,委屈到:“离了婚可以再复婚嘛……”
陆吟迟:“你几岁了,你以为婚姻是小孩子过家家,心情不好去离婚,心情好了再复婚?我是多失败才导致让三五不时把离婚挂嘴上!”
“我是经常把离婚挂嘴上,但我也没真离婚啊,倒是你,商尚上次出事你不就真要离婚吗,要不是我下着雨送一保温桶鸡汤,咱俩早就拜拜了!”
陆吟迟闻言回头,失去惯常的沉稳,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住,“你也知道是因为一保温桶鸡汤婚才没离婚!你见哪个铁了心要离婚的男人会被一桶鸡汤绑住?你这么说,是炫耀什么还是讽刺我太好敷衍?”
商仪吃痛,一边挣扎一边低低吸气,陆吟迟忽然一个用力,她双手被扣住,被他拉至身前,咬着牙,低声说:“是不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商仪完全被他生气的样子镇住,望着他的脸庞,急急的带着哭腔反驳——
“你放屁,你平时怎么纵容我了,你有时候比我还矫情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我,我刚跟人撞车,还吵了半天,我到现在都没吃午饭,我为什么跟你离婚……还不是怕你会死掉!”
尽管陆吟迟听到撞车眼睛眯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重点,直到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大喊成功让他顿了一下。
缓半天,“你说什么?”
商仪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委屈,挣脱开他,异常粗暴的往他胸膛捶打几下,头晕眼花的趴到沙发一旁,一边哭一边说:“我今天在古玩巷又碰到一个算卦的,这老头是个乌鸦嘴,说了一些跟上次那个老头一样的不吉利的话呜呜呜……我就在想,好端端的,我怎么就两条婚姻线呢,是感情破裂?你外遇或者我外遇?这些都还好,万一是你哪天出门不小心挂了呢……”
“……”
第93章
陆吟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脸上表情缓了缓,抽了纸巾帮她擦眼泪,商仪撇开头躲避,他便追着她。
沉吟半晌,温声问:“你刚才说今天不小心跟人撞车,到底怎么回事?”
商仪夺过去纸巾叠成小方块,虽然挺生气的,但也没不回答问题,垂下眼皮,声音闷闷的:“就不小心亲了一下人家车屁股。”
陆吟迟:“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商仪:“已经没事了。”
“嗯,”他点点头,突然抬手,拨开她嘴角粘着的一丝秀发,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像刚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澄澈,一眨不眨凝视他。
半晌,这男人才又开口:“我哪那么容易就死。”
商仪自然也明白那种玄乎的东西并不一定靠谱,不过越关心越在意就越会把这等事放心里,导致不由自主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方向想。
折腾到现在,认真数一数,身边也没几个重要的人,不知不觉,陆吟迟在她心里早就从可有可无的丈夫升级成首位重要人物。
她从一开始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演变成现在无法接受有一天两个人分离的情况。
商仪并不敢保证其中完全没有最近遭遇的缘故,毕竟以前她还想着能够为商家鞠躬尽瘁就一定鞠躬尽瘁,尽管对顾秋兰颇有微词,但在这个世上也是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可现在这份牵挂淡泊许多,不管承认与否,她现在回商家有种莫名的无所适从,潜意识一直在提醒她,无论表面再和睦,自己只不过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
再说李林,生了她也没养她,还有那个把她带到世上的素昧蒙面的短命父亲,从她有记忆以来,搜寻不到任何关于两人一星半点的恩惠。
所以如果说这个世上她要耗费剩余精力去在乎除自己以外的人,至少目前,她更想耗费更多精力的人是陆吟迟。
而且,如今唯一能够让她在舒适的状态下相信到人与人之间还有纯粹温暖的地方,也唯有在他这。
倘若有一天连陆吟迟也会离开,商仪觉得自己那根本来就被拉得很紧的弦可能会彻底崩断,她的整个世界黯然失色,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想到这儿,眼眶再一次湿润,光线逐渐焕然成一片模糊,她固执地转开头,声音却变得很轻很轻,“我们就去离一次婚好不好……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陆吟迟垂眸,视线定格在白皙脸颊上一颗轻盈的,缓缓往下滚落的泪珠上。
“你最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你看,这就是蝴蝶效应,如果没有这两人的暗示,我们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就因为他们信口胡说,你听多了开始放心里,如果我们真分开,指不定就这两人的原因,”他慢慢分析完陷入沉默,大概三秒以后忽然轻笑,“不过你如果真担心,我们去一趟民政局就是了。”
—
商仪得到肯定答案后终于松懈一口气,本来她还以为陆吟迟这个顽固派很难搞,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到难以置信。
不过陆吟迟虽然答应择日会去民政局离个婚再换个二婚证,但却没有确定具体时间。
商仪知道他最近挺忙,因为很快到年底,按照往年惯例,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国内国外奔波,争取在春节前把一些大数额的项目签订好,免得年后人员波动影响到项目进度。
冬季昼短夜长,再加上最近两天阴天多雾,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暗淡,商仪情绪稳定下来,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挽起袖子走到料理台。
许久不亲自动手做饭,家里食材补充不及时,陆吟迟勉强在冰箱内找到一根茄子,于是清炒了。
一顿饭还不到二十分钟,回到客厅,商仪竟然卷缩着,用某种不太舒适的姿势趴在沙发上睡熟,纤细的手腕搭着一侧扶手,自然下垂。
陆吟迟没有喊她,放轻脚步走近,紧挨着坐下。
就这么不言不语,目光专注的仔细盯着她。
视线太炽热,炽热到即使在睡梦中也让人无法忽视。
商仪察觉到轻微不同,掀开眼皮子瞄过去,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
刚睡醒的人懵懵的,数秒才缓过神儿。
哑着嗓子,“几点?”
陆吟迟慢条斯理挪开视线,低头看腕表,清朗的嗓音:“4:50。”
“外面好黑。”
“嗯。”
“我不小心睡着了。”
“饿不饿?”
“有吃的吗?”
“没有肉,清炒茄子?”
“我最近不爱吃肉。”
“那就好。”
他说完像吩咐小孩子,起身前丢下一句:“洗手吃饭。”
商仪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目光在男人那双修长的腿上略作停留,不着痕迹挪开。
擦干手上水珠,拉椅子坐下,陆吟迟已经摆好桌布餐具。
中午没进食,在古玩巷溜达好几圈,就算是减肥节食状态的商仪这个时候也早就饥肠辘辘,事实上她的确感觉空荡荡的肠胃在叫嚣。
可当陆吟迟端上清粥和餐盘,莫名其妙的,她嗅到眼前盘子里油腻的味道以及以前从未嗅到过的,来自于大米粥本身那种让人作呕的气味。
表情或许太明显,引来陆吟迟注目,“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周穆然送过来?”
陆吟迟能百忙之中给她做饭,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下厨,可商仪也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为找到这样体贴的丈夫感到万分欣慰。
以前两人关系一般的时候,对面他的勤劳还能假仁假义恭维两句,现在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更不会做泼冷水的事。
于是使劲摇摇头,拿起筷子,深吸了口气,做出一副很合口味超级合口味的表情,“外面的饭菜哪有你做的好吃,你从我的表情看不出来我多满意?”
这番话果然不负众望,陆吟迟听完抿嘴笑笑,什么也不需要说,眼角的笑意就已经暴露他有多享受。
笑完,他点点下巴,“吃吧。”
商仪在陆老板目不转睛催促中,除了鼓起勇气拿起筷子狂吃,似乎也没第二种选择。
作为一个被坑的时候连苦瓜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去吃的神人,商仪觉得吃几口茄子按照常理来说那简直小菜一碟。
可当她把茄子放入口中咀嚼,仅仅只有两秒,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过的,翻江倒海般呕吐感袭来。
她咬着筷子尖儿脸色变换,“呕”地一声,甚至来不及去洗手间!
吐的这一秒,她忍不住哀叹——
完了完了完了。
再难吃也不至于吐吧……
今天这是怎么了?肠胃不好吗?
他对自己厨艺一向很有信心,这下肯定要没面子。
事实上陆吟迟担心她远超过对自己厨艺的质疑,赶紧起身送上温水,拧起眉。
“哪里不舒服?”
商仪抬头,首先入目的是陆吟迟拧的很深很深的眉头,这更加确定了她刚才担心的事。
反正她是个不接受批评的人,就因为那么一次下厨,陆吟迟虽然没明面上挑剔,但整顿饭吃了很少,动了没几次筷子的行为,她就再也再也没下过第二次厨。
考虑到很可能因为这个导致以后吃不上他做的饭,求生欲突然爆棚,颤巍巍说:“跟你做的饭没关系,我就是有点儿不舒服。”
陆吟迟沉默了会儿。
想到什么,“你这次例假推迟那么久,我去趟药店。”
商仪没太懂他的意思,“大晚上去药店干什么我又没……”
“病”字没出口,她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什么意思,不知怎的,脸庞忽地一下子涨红,微微上头。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一直都挺小心谨慎的……你别咒我好不好……”
她一边儿死鸭子嘴硬,一边儿眼皮子不安乱跳,很快心脏也跟着“砰砰砰”乱跳。
陆吟迟一直都是个行动派,想到的事从不喜拖拉,于是转身上楼,拿了手机下来,走至玄幻换外出的衣服。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漆黑夜色隔绝在外,陆吟迟已经离开,一股冷飕飕的穿堂风席卷。
她打了个喷嚏,勉强回过神儿,扶着沙发坐下。
肯定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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