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永和宫外的惠妃打扮的颇为素净,与以往高位嫔妃的装扮跌了不知几个档次,面上透露着一抹忐忑焦急之色,估摸着心里对这次上门求见也不抱太多希望。
“惠妃娘娘,主子有请。”翠缕得了吩咐亲自到门口迎接惠妃, 面上的恭敬一如往昔, 仿佛不知道惠妃现如今的尴尬处境,看的受了多日冷言冷语和白眼的惠妃一愣, 心下又一喜,没料到皇贵妃竟这么痛快的准备见她。
惠妃来不及体会心中霎时涌出的各种情绪,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赶紧随着翠缕进门,身后跟着抱着厚厚账册的宫人。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惠妃的这个礼行的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实在。
“姐姐客气, 翠缕快扶惠妃起来。”坐在上座的江映蓉并未让惠妃真的行完礼,就让翠缕扶着起来,甚至称呼还如以往一样,并不因为现如今的身份就故意压人一头,说起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江映蓉不是真正的原主,自然无需有意让人难堪,好体验一把一朝得势压了老对头的畅快。
听到上头传来的语气并无任何刻意,惠妃更觉五味杂陈,换做是她,倘若此时对方这么卑微的前来求见,总免不得吊一吊对方,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嘴脸让对方受上一两分难堪。原以为此行免不了憋屈难堪,却没想到现实与想象天差地别,对方并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惠妃突然觉得她好似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老对头,或许她明白了为何对方能凭着宫女身份一步步走上皇贵妃的位置,这样的人确实值得,两厢一对比,惠妃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羞赧,为着之前的恶意猜测,甚至之前被人压了一头的郁气此刻也散了。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若是原身在此,绝对会与惠妃猜测的一般行事,只不过换了江映蓉才不计较这些小事。
惠妃在侧首坐下,命捧着账册的宫人上前,“这是本宫手上的宫务,现如今无颜再替皇贵妃掌管宫务,特来交还于皇贵妃。”惠妃带着无奈,还透着一股子无力感,但这会儿倒没有丢掉宫务的不舍,亲儿子被皇上革去爵位拘押起来,眼看再无复起的希望,手里留着这些宫务做什么,还不如识相一点主动交还,也能保留最后一点颜面。惠妃之前那般汲汲营营说到底不就是想帮胤禔积攒人脉,现如今一切成空,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思,再者惠妃希望借着交还宫务能舔着脸求一点事情。
江映蓉叹了一口气,却安慰道:“姐姐何必如此,你是伺候皇上的老人,虽说大阿哥一时糊涂犯了错事儿,可说到底是孩子们大了自己的选择,姐姐又能如何?端看皇上的态度,就知道皇上明察秋毫,并未怪罪姐姐,姐姐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侍候皇上,其□□劳谁也抹不去。”
“侍候皇上是本分,可是本宫没有教好胤禔,才让他误入歧途。”坚持了多日的惠妃听到江映蓉的安慰,此刻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一副后悔自责的样子。
“哎,姐姐不必这般自责,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谁不知道早些年养育孩子的情况,孩子一出生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抱走,等长到六七岁就得住到阿哥所,年纪小的时候还能常常见面,年纪一大除了请安的时候见一面,哪还有机会接触孩子们,便是想教养都没有资格。更何况大阿哥自小被抱到宫外养育,等回宫时早就记了事儿,姐姐不说,本宫能不知道姐姐的苦楚吗,竭力维护母子关系都来不及,即便发现大阿哥有什么不对,哪里敢提出来影响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本宫是赶上好时候,能亲自教养十四,可你看不也是教的一团糟,对着亲哥哥总是看不顺眼;老四也是,从小不在本宫的膝下,一直过了这么些年才渐渐缓和起来。”江映蓉劝着惠妃,这些话都是切切实实的情况,又怕惠妃听了心里不舒服,还特意将自个的情况摆出来,每一句话都说到惠妃心坎里,也是很贴心了。
果然惠妃听了更加动容,虽说后宫的女人天生就容易敌对,可女人却又是最为感性的生物,有些事情只有女人最能理解女人,最容易产生同理心,一旦发现两人之间有共同点,也最容易迅速结成友谊,甚至化敌为友,此刻的惠妃便是如此。
“这些年竟是本宫误看了娘娘。”惠妃这下面容终是忍不住带出两分羞赧之色,看向江映蓉的眼神里也带了从未见过的亲近之意。这世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江映蓉此刻虽未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却是在情感上给了惠妃一剂强心针,不仅没有轻视她,交代宫人依旧尊重她,还说了这么些掏心窝子的安慰之言,让连日备受折磨的惠妃心里终于有了两分松快,这无疑称得上雪中送炭。
江映蓉一笑,并未接这个话茬,反倒继续安慰道:“依本宫说,姐姐很是不必妄自菲薄,之前怎么过,往后还是怎么过,咱大大方方的挺直腰杆,大阿哥犯错,又不是姐姐犯错,自然问心无愧,何况大阿哥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姐姐更不必终日不安自责。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大了咱们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这话听了让人受用,可惠妃身为母亲毕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能不担忧胤禔,面上透着忧虑道:“做额娘的总是忧心孩子,胤禔犯错,本宫狠狠心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可却苦了儿媳和几个孙儿跟着受牵连。”这也是惠妃上门的一个原因,想着求求江映蓉多少照拂一二,否则宗人府那帮人定然不会让胤禔一家好过,怕是吃饱穿暖都成了大问题。可惠妃也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强人所难,没什么好处不说万一惹恼了皇上更是不值当,又被江映蓉这么掏心窝的劝着,一时也不好提出来。
“姐姐此言差矣,大阿哥被罚那是为着前朝的事受罚,是没有尽好臣子的本分,姐姐可是忘了大阿哥还有一层身份?”江映蓉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说出来。
惠妃一愣,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江映蓉轻轻一笑道:“姐姐可是忘了大阿哥还是皇上的儿子?这除了君臣,还有父子这层关系。皇上虽恼怒大阿哥为臣子的所为,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哪能真的狠下心来下狠手。只是大阿哥此事确实触了底线,想要免去责罚怕是艰难,但性命至少无虞,往后也只能待在府里方寸之地不得自由。”
惠妃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就是害怕有一天康熙突然痛下杀手,唯一的儿子就要命丧九泉,现如今被江映蓉这么一说也回过味儿来,是啊,亲父子的关系还在呢,这是任谁都抹不去的,只要性命无虞,即便不自由,即便没了往日的荣华又有何妨,天大地大性命最大,惠妃的一颗心突然间就定了。至于为何这么相信江映蓉的话,一则是之前的铺垫让惠妃对江映蓉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二则江映蓉如今的身份让惠妃误以为她从皇上那里打探出什么消息,才会有此言。
“是本宫一叶障目,多谢娘娘解惑。”惠妃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两分神采,不再如之前那般灰败无光。
“如此姐姐还要将宫务交还本宫吗?”江映蓉深感不容易,一方面她是真想开解一下惠妃,另一方面她也是真不想接手这么一大摊子宫务,惠妃、宜妃可是两个既得力又能干的助手,有她二人不知省了江映蓉多少工夫。
这句反问更是让惠妃惊异,惊异过后看出江映蓉的真诚,满族姑娘的大气爽快就立即恢复,惠妃抛开连日的阴霾,笑道:“承蒙娘娘不嫌弃,本宫现下除了宫务竟是无事可做,只是现如今这样如若继续管着宫务怕给娘娘添麻烦。”惠妃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有个魇镇前太子的儿子,惠妃对外免不得心虚,旁人对她难免不服气,若是江映蓉一力让惠妃继续掌管宫务,极可能给江映蓉带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让皇上以为江映蓉故意跟他作对。
“交给姐姐本宫自是放一百个心,皇上既然让本宫掌管六宫事物,那这后宫如何调停安排就是本宫的责任,皇上那里自有本宫,姐姐大可放心。”二人达成默契,江映蓉丢下这么大个麻烦,不介意释放更多善意,再者说句不中听的话,康熙日理万机,总不能放着前朝不管来插手后宫的事情,或许听了之后心里会有一丝不舒服,可这事端看怎么斡旋,调停的好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江映蓉自是不怕。
被人这么信重和支持,惠妃只觉往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她的儿子是失了势,可这个做额娘的荣耀还在,虽不及以前,但只要她管着宫务,手中有权利,就不至于败落到底,有她在宗人府那帮子人也不敢过分欺辱胤禔一家,往后自个多少也能照顾一二,当然这个照顾是后话,现在惠妃也不敢顶风作案,大咧咧去贴补被关起来的胤禔。
“多谢娘娘看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惠妃这下真的是实心实意、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这一次江映蓉并未再阻拦。
“你安心管着宫务,大阿哥那里你也放心,皇上的儿子再怎样也要金贵一两分,本宫暂代后宫之责,自然不能瞧着孩子们受苦,咱们不管前朝那一套,只管家里这一套。”江映蓉又给惠妃吃了个定心丸。
惠妃心灰意懒而来,挺直腰背而走,连轿撵也不坐,就那样光明正大带着捧着账册的宫人回宫,也是让后宫的人瞧瞧,她惠妃没那么轻易倒下。
“娘娘,您为何要这么帮惠妃?”翠缕心里有些疑惑,不赞同倒是没有,主子的意思底下人自然要无条件支持。
“帮她也是帮本宫,十三可也是在被罚的人之中,只有不偏不倚的照拂,将国事化成家事,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江映蓉叹了一口气,亲眼目睹九龙夺嫡,有些事情江映蓉不想过分插手,所以该来的终究会来,她只能尽可能将某些影响和伤害降到最低,至少这一次被关在养蜂夹道的十三不能因为冬日寒凉导致腿上落下病根,为了保证十三被关期间衣食上不会亏了,江映蓉只好采取如此迂回的办法。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康熙的怒气总有消减的一天,等有一天他回想起来江映蓉如此尽心尽力、不偏不倚照顾他的儿子们,终是会念着她一分好,不能说此举完全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娘娘费心了。”翠缕深感佩服。
第342章 红楼 清穿乱炖
话说那日大阿哥、十三阿哥被关押,胤禛心里便隐约猜到这次诬陷事件的背后主谋, 端看此事的最大利得者是谁, 这答案便呼之欲出。但此事谋划的着实巧妙,所有的痕迹恐怕早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哪里还等着他去追查, 即便勉强查到什么估计也做不了翻案的有力作证, 况且最难的是十三为了替他脱罪, 亲口承认一切乃是他自己所为, 即便胤禛此刻手握有力证据也不好立即呈上,这不是翻了旧案添了新案吗?明晃晃的承认十三犯了欺君之罪,届时依旧解不了十三的困境,一个疑似魇镇,一个实打实的欺君,非要对比起来或许前者的罪责可能更轻一些。
胤禛进一步不妥,退一步不行,为着十三这份情谊感动之余, 不由得对于十三的冲动行事起了几分气恼, 气恼十三不将自己当回事,但心里却明白倘若不是十三挺身而出, 此刻关在养蜂夹道恐怕就是他了,是以哪怕知道希望渺茫,明白十三此番定是要受一番苦楚,胤禛还是与一干幕僚彻夜商讨,积极奔走希望尽早将十三从养蜂夹道捞出来。
就在胤禛与众幕僚焦头烂额之际, 永和宫里传来消息,只给了胤禛两个字,一个是“忍”,一个是“等”,当然为了让胤禛安心,江映蓉还特意派人到四贝勒府。
“娘娘命奴才前来传话,贝勒爷可以准备一些不打眼的东西,稍后连同娘娘准备的东西一同送到十三爷那里。”这等重要的事自然是福贵这个大太监亲自来办。
胤禛心里一喜,继而又是一忧,声音有些发涩道:“额娘那里可是方便?”这是在问如果明目张胆的给十三送东西会不会触怒龙颜,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冒头,是以哪怕胤禛心里急的火烧火燎,也没有办法往十三处送东西。
“贝勒爷放心,现如今天儿越发冷了,各处的冬银也该发了,不止十三爷,咸安宫、大阿哥还有八阿哥处都有,娘娘说前朝后宫虽为一体,可任凭哪一家也没有让犯错的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的道理,古人常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罚归罚,不能在受罚反思己过的时候坏了身子,否则即便悔过改过了,身子却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娘娘暂代后宫之职一日便担着一日的责任,不能看着这等事情发生。”
胤禛在一瞬间明白了江映蓉的意思,这是在变着法儿的给十三送东西,如若不然,这么寒凉的冬夜十三就只能苦熬着,这一番迂回可谓是良苦用心。
“爷明白了,回去告诉额娘,让额娘放心,爷晓得轻重。”
之后便赶紧命乌拉那拉氏收拾了两箱子不打眼却急需的东西交给福贵,大都是厚实保暖却不张扬的衣服,若不是无奈,胤禛恨不得里里外外收拾全乎了送过去,可心里也明白这些已是底线,再多就太过了。
江映蓉此举暂缓了胤禛焦躁的心思,戴铎等幕僚听了宫中的安排,尤其是江映蓉交代胤禛的两个字,与戴铎一贯的策略不谋而合,心里对宫中的娘娘越发佩服,自觉自家主子胤禛又多了几分谋事的希望,心下欣喜这面上就忍不住带出来。
“有娘娘在后宫调停,贝勒爷大事有望。”戴铎躬身诚心道,原以为投奔的这个主子在后宫势弱,没有得力的后宫支撑总是要吃点亏,消息上也要差几分,却不成想峰回路转,眼见着贝勒府和永和宫的关系日渐亲厚,按照现在娘娘的表现如若真有那一天到来,至少有五分把握支持长子,这要是搁在以前不用想就知道十成十舍长保幼。就拿这次十三爷的事情,最适合出面的人就是宫中的娘娘,而娘娘也不负所望直接免了贝勒爷的忧虑,免得贝勒爷病急乱投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再加上江映蓉的对胤禛的嘱咐与戴铎的主张出奇的一致,戴铎甚至生出几分娘娘坐于宫中便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在未来的路上能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助力总比拖后腿儿的强,戴铎是真的为主子胤禛高兴。
胤禛明白戴铎话中真正的意思,心里也感动,但在此刻真没心情畅想以后如何,是以面上便有些不好看。戴铎一看胤禛面色不虞,也明白自己一时过于忘形,知趣的主动请罪告退。
这次的事件除了明面上看得见的牵涉,私下里却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波及,原本非常稳固的八爷四人组小团体,现如今不如之前那般四角平稳,隐隐有些摇摇晃晃的趋势,而这不稳定的源头自然来自于十四。先是太子下马,再是大阿哥被告,十四看着强有力的对手一个个挨着倒下,心中着实为八阿哥高兴,但坏就坏在这其中牵扯到胤禛。十四不傻,相反很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幕后真正的推手是谁,先是利用大阿哥干掉太子,再利用三阿哥干掉大阿哥,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妙计简直让人拍案叫绝,不用想就是老八等人,但老八太过贪心所图甚大,妄图一锅端,一不小心端到了十四的亲哥身上,要是换做以前的十四,恐怕非但不会阻止甚至会暗搓搓出谋划策让亲哥的跟头栽的更深一些。
十四自打选择支持老八,就有终有一天会与胤禛对上的觉悟,除非胤禛愿意投靠老八,但这个可能想都不用想,所以一开始兄弟两个就是敌对的状态。可惜半路杀出个江映蓉,无形中潜移默化已经改变了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拿十四来说,哪怕是看在亲额娘的面子上,抱着不能让亲额娘伤心难过的想法,也不允许旁人故意构陷胤禛。倘若胤禛真像前太子或是大阿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八等人以此为理由揭露胤禛,十四绝对不会拦着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老八等人却瞒着十四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十四的心里有被不信任的难过,也有难以两全的为难,这些情绪就化为明面上的愤慨,忍不住质问老八等人。这一质问不要紧,本来牢固的关系难以避免的出现一丝裂缝,往后老八等人再做什么也不敢继续全身心信任十四,这关系自然而然就有疏远的一天,就看何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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