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看不出来啊......”回去的路上,段秀娥还在喃喃自语。
而时晚有些走神。
想起少年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
送走钱小宝祖孙俩后,家属院的人声渐弱。
月亮爬上树梢,一切重新慢慢归于宁静。
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贺寻闭着眼。
夜已深,月光穿过窗户,凉凉地洒在少年的脸上,照亮一半锋锐的眉眼。
右眼的纱布隐没在夜色中。
“情况不算乐观,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运气好的话视力可以全部保住,运气不好......”
“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就已经伤到了一部分视神经......”
医生的话在耳边响起,每一句都谨慎而有分寸,处处透露着不容乐观的倾向。
操。
闭着眼,眼前漆黑一片,贺寻不禁笑了。
老天爷到底是没打算收他这条破命,可也没准备让他多好过。
抬手轻轻捂住右眼,他还记得当初受伤时的那种感觉。
和抽在身上的鞭子不一样,一点儿也不疼,只是瞬间模模糊糊睁不开眼,视野里一片鲜红。
液体粘稠地往下淌。
最后还是没办法保住这只眼睛,甚至......没办法保住视力吗?
算了。
片刻之后,贺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把手放下。
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计较些什么。
总归现在还没失明,能捱一天是一天。
人不就是这么活着么。
“笃笃。”
不愿意继续想眼睛的事儿,起身准备回房间,门却被敲响。
他原本不想理会。然而隔着防盗门,少女的声音有些朦胧,还带着点紧张:“贺寻......你睡了吗?”
少年眼眸微沉。
他把门打开。
抱着冰袋和药膏,时晚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
抬眼看见他的脸,不由轻呼了一声。
*
钱小宝奶奶的手劲是真的很大。
在楼下时并不显,而现在,贺寻的脸已经高高肿起。
唇边还有一点血渍,偏偏他自己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直到时晚轻呼出声,这才稍稍拧了拧眉。
接过冰袋,他直接朝脸上按。
“你轻一点儿......”时晚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冰袋是拿来冷敷的,这样简单粗暴按上去算怎么回事。
贺寻眼底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他勾了勾嘴角,不禁嘶了一声,却还是懒散惯了的腔调,“你这是心疼了?”
时晚偏过头去不看他。
稍稍抿了抿唇。
她只是害怕他会出事。
今天贺寻站在楼下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她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直到从医院回到家属院才惊觉,竟然是有点像她刚来时的那个雨夜。
当初是祭奠母亲,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着补课的缘故相处了几天,她感觉贺寻只是性格有些怪。总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但想到他的家庭状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之,并没有家属院里其他人眼中那么坏。
“你......”犹豫了一会儿,她开口,“钱奶奶做得不对,她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你别生气。”
换做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都不会好受。
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听到时晚这么说,贺寻一哂。
他的语气辨不出情绪,全然听不出喜怒:“老太太还挺疼那小崽子。”
其实他是真的没怎么生气。
那一耳光跟他身上现在的伤比起来简直不够看,疼痛级别都不在一条线上。而且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根本没放在眼里。
再说他今天也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更何况......
想起带钱小宝回来时院里轰轰烈烈的阵仗,贺寻垂眸,掩去一点情绪。
说起来挺荒谬,他居然有点羡慕那个傻乎乎的钱小宝。
光是走丢几个小时,就有这么多人着急忙慌地陪着去找。钱小宝奶奶甚至还敢为了孙子跟他动手。
家属院里的住户私下怎么看他,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能跟他这种人动手,想必......是真的很在乎孩子。
寻常人根本不能理解贺寻的这种想法,听他这么一说,时晚有些慌。
“钱奶奶会来跟你道歉的。”以为在嘲讽,她认认真真和他解释,“她知道自己误会你了。”
钱小宝奶奶平时也没有这么冲动,只是今天一时着急失去理智,在医院就已经后悔不迭。
害怕贺寻因为今天的事想不开,时晚语气认真,表情也很严肃。
小姑娘微微板着脸,秀气的眉轻轻拧着,那双杏仁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
贺寻挑了挑眉。
冰袋冷敷在脸上,刺痛感逐渐变得麻木。
“你过来一点儿。”他懒懒出声。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晚稍稍凑近了些。
下一秒,少年抬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拧了一把。
和想象中一样,少女的脸颊绵软。
肌肤娇嫩,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松开手时,就留下一道可怜兮兮的红痕。
杏仁眼也如想象中一样霎时漫上了雾气,无辜得很。
“我现在不生气。”低头看着呆在原地的时晚,贺寻低笑。
但要是她还继续提别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年大家都还保守,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甚至有些逾矩。
贺寻就看着小姑娘愣了一会儿,脸颊越来越红,耳尖更是要滴血。
最后连药膏也不给他,咬着唇转身跑了。
一个人靠在门边,贺寻摸了摸眼睛,无声地笑笑。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他还能再看见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贺寻:请问无良作者,我真的会瞎吗?
无良作者:你不会瞎,你会瞎想。
第10章
同时晚说的一样,从医院回来后,钱小宝奶奶就带着钱小宝上门朝贺寻道歉。
经过这件事,家属院里其他的住户对贺寻稍有改观,提起他时言语间不再那么轻慢,连段秀娥都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不是小混混就行!”八月中旬,荷花池里的莲藕已经成熟,段秀娥一边洗去藕节上的淤泥,一边跟老林头说,“只要不影响咱们院子就好!”
在槐树下悠闲地打着蒲扇,老林头嗤笑一声:“你这人,好话歹话可都被你说完了。”
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错。
除了被捏脸的时晚。
坐在书桌前预习课本,明明看的是定义,不知为何,那只熟悉的黑眸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幽深瞳仁里淬着几分笑意,还有些许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咬了咬唇,时晚啪地一声合上书。
窗外树影摇动,日光穿过叶隙,少女白净小脸上透着一层气恼的薄红。
他怎么能那样!
从来没被异性捏过脸,那天她又惊又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等到仓皇逃回家,一个人越想越委屈,气得只想捶贺寻。
然而临场没发挥好,事后想找补回来总是很难。
她也不敢再上楼去补课,生怕又被捏一回。
“晚晚!”正在气恼,下班回来的向洁在院里喊她,“你段姨让你下来拿莲藕!”
摘莲藕是个累活,院里的住户大都懒得弄。段秀娥是个勤快人,摘完洗净,给每一家都送了一些。
“谢谢段姨。”荷花池里的莲藕长得好,藕节白白胖胖,一看就很好吃。
时晚弯了弯眼:“回头我做桂花甜藕,做好了拿给段姨尝尝。”
少女笑起来眉眼盈盈,看着就招人心疼,段秀娥不由冲向洁道,“你可真会生女儿!长得漂亮又手巧,可把我羡慕坏了!”
这世界上的家长没有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向洁也笑。
她们在门口唠起家常,时晚就在一旁安静听着。直到老林头哟了一声:“回来了?”
“林叔。”贺寻冲老林头打招呼。
视线一抬,他看见那站在妈妈旁边的小姑娘蓦然瞪圆了眼,接着把头一偏,淡粉色的唇抿着,气呼呼不看他。
显然还是在为那天的事儿生气。
“你也拿一点儿回去。”见贺寻来了,段秀娥一视同仁地往他手里塞了几节藕,全然忘了之前还指着鼻子大骂对方。又顺嘴问了句,“会做吧?”
哪有什么会做不会做,这莲藕最新鲜不过,直接生吃味道都很好。
然而贺寻摇了摇头:“不会。”
“哟。”段秀娥奇了,“这么大小伙子连藕都不会做?以后可找不到媳妇儿。”
贺寻低头笑笑。
其实是会的,从小沈怡就没怎么管过他,早些年还有闲钱请阿姨,等到后面入不敷出的时候只能自己来。
总归沈怡不会进厨房,他不做饭,两个人都得饿肚子。
“那就别糟蹋东西了。”钱小宝事件过后,向洁对贺寻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又因为有沈怡这层情分在里面,现在看这个少年还蛮顺眼。她笑着拍了拍时晚的肩,“等晚晚做了桂花甜藕,给你送一点儿过去。”
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自己身上,时晚一怔。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贺寻嘴边噙上一点阴谋得逞的笑意,偏偏语气还一本正经:“谢谢阿姨。”
谢什么呀!
时晚咬着唇,气呼呼瞪他。
这个可恶的家伙,现在又学会装乖了!
*
桂花甜藕的做法并不难,莲藕洗净塞入糯米,用电饭煲熬煮两次。取出后晾凉切片,浇上蜂蜜和桂花即可出盘。
然而就是这么一道简单的甜品,时晚一直磨蹭到快要开学还没做。
段秀娥拿来的莲藕早已吃完,饭桌上却还没见到桂花甜藕,向洁纳闷:“晚晚,不是说好了要做甜藕吗?”
之前她也问过几回,女儿总是说少了东西,今天缺糯米明天缺蜂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眼见实在拖不下去,时晚只能怏怏:“明天做。”
跟向洁告状说贺寻捏了她的脸......她说不出口。
开学前一天,时晚去买了莲藕和糯米。
还不到桂花盛放的季节,市面上没有鲜桂花卖,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超市里的桂花酱。
待到出锅晾凉,时间已经将近傍晚。
她先去给段秀娥送,在院子里踟蹰片刻,到底得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到五楼。
“笃笃。”敲了门,片刻之后,却没有人应。
站在门前,时晚轻轻蹙着眉。
不在家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
生怕贺寻会突然开门,她赶紧把搪瓷盆放在地上。然后轻手轻脚下了楼,仿佛动静稍大一点,少年就会瞬间冒出来。
她可不想再被捏一次脸。
天色渐沉,月上枝头。漫天星子低垂之际,贺寻踏着微凉的夜风回到家属院。
今天他脚步稍显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老林头还没睡,正坐在门房前听收音机咿咿呀呀,见了贺寻先是一愣,随后稀奇道:“哟,你这打扮还挺帅!”
贺寻笑笑。
明天就要开学,今天在医院耽搁得有些久,赶着回家收拾东西,他没有和老林头多寒暄。快步走向家属楼。
这年楼道里的照明大多还是触摸式,着急回去,他没开灯。
“铛。”结果差点儿把搪瓷盆踢翻。
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贺寻摸黑俯下.身。
蜂蜜和桂花的味道香甜,莲藕气息清新。
他一怔,旋即又想到那日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
黑暗里,少年眼神温柔。
*
第二天,青城一中正式开学。
高中不比初中小学轻松,开学时间自然不会一直拖到九月,踩在八月的尾巴上,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包回校。
原本是个好日子,时晚却没能按时出门。
前一晚定好的闹钟突然坏了,根本就没响。而时远志和向洁在研究所连夜加班,等她一觉醒来,早就过了应该起床的时间。
匆忙洗漱完毕,来不及吃早饭。背好书包冲出院门时,离上课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而坐公交车去一中也要二十分钟。
“晚晚!别急!慢点儿!”段秀娥在背后喊,“迟到就迟到了!看着路上的车!”
怎么可能不急。
开学第一天就晚点,肯定会给老师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而从假期跟班主任的接触看,对方是个守时刻板的人,如果迟到,不知道会如何看她。
咬着唇,时晚朝公交车站跑去。
运气好的话勉勉强强能赶在班主任进班前赶到,运气不好的话......
而她今天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离车站还有□□十米,就看见前一班公交刚起步离开。
一下没了奔跑的力气,时晚微微喘着,盯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心里万分沮丧。
最后还是要迟到了......
五分钟一趟车,等到下一班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按时到校。
她索性不跑了,拽着书包带子,垂头慢慢朝车站走。
身后突然响起引擎声。
这条街人不多,清晨更是安静。此刻公交车已经开走,机车轰鸣便格外明显。
引擎声渐渐逼近,接着是一声短促有力的刹车。
直接停在她面前。
时晚一惊。
她抬头去看,随即怔住了。
清晨阳光从叶隙间穿过,落在少年漆黑的瞳仁里,也落在他黑色的眼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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