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有老宅那边给的那三十斤黑面,如今只怕已经见底的,不过因为还有宁忠实送来的粮食加上昨日柳东林送来的白米,家里的粮食勉强还能支持一些时日。
不过苏云朵却给苏诚志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若没有大舅送来的粮和村长大伯送来的米面,早两日就该饿肚子了!”
柳东林送了多少白米,苏诚志是知道的。
宁忠实送来的粮到底有多少,若苏云朵不明说,苏诚志还真不知道,因为苏诚志对那日的记忆整个就是不清不楚的。
当然宁家的家底在那里,就算送了来又能送多少呢,若不能要回廪米,他们一家总归逃不过饿肚子这个结果。
苏诚志又看了苏云朵一眼,神色更加复杂,苏云朵只当看不到苏诚志的目光,掀开放粮食的瓦罐从中量出半碗糙米,这是他们姐弟加宁氏晚上的粮食,然后再从柳东林送来的那个布袋里抓了两把白米,这是准备给苏诚志熬粥用的。
事实上从苏云朵的动作中苏诚志已经大致估摸出家里存粮的情况,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家里的粮果真不多了!
他真的要坐等爹娘而不作为吗?
作为苏家子,苏诚志太清楚苏富贵夫妇的脾性了。
只要苏富贵一直避而不见,杨氏就会以此这借口拒绝给粮,他们这一家真要这样挨饿下去?
苏诚志虽然在镇学教书,可是从来不曾错过一次农忙,他自然十分清楚家里到底有多少存粮。
虽然前两年收成不好,可是今年却是个丰收年。
除去收成不好的沙地下等田,苏家有近二十亩良田,因为他的秀才功名无需纳税,家里粮仓堆得满当当的,哪至于要克扣他这一房的粮食?!
可是他现在的身子骨连坐着都难以维持,如何去老宅要粮?
想及此苏诚志对着自己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拳,苏诚志这突如其来的自罚,把苏云朵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中的碗全都砸在地上。
苏诚志虽然生着病虚弱无力,可这一拳带着内心的不甘和愤懑还真的有些重,他的嘴角顿时冒出了血丝。
看着苏诚志嘴角的血丝,苏云朵急得一头汗,随手将碗往地上一放,扑过去就抓住苏诚志还要捶胸的手失声道:“爹爹!”
隔壁的宁氏自然听到这边的动静:“朵朵,你爹怎么了?”
“娘,你别急,爹爹没事。”苏云朵心里一惊,连忙稳住心神,一边提声安抚宁氏,一边轻轻掐了掐苏诚志的掌心。
苏诚志在苏云朵抓住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举动惊吓到苏云朵了,此时在苏云朵的暗示下也尽量稳住自己提了提声音:“阿玉,我……咳咳……我没事,莫慌。”
隔壁的宁氏总算被父女俩哄住了,隐约间从隔壁传来宁氏与苏泽臣温柔的说话声,父女俩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
苏云朵趁机给苏诚志把了把脉,索性苏诚志并无大碍,再次松了口气,高高悬起的心缓缓落在了实处,却正对上苏诚志探究的目光,心里不由微微一窒,垂眸退开些许,那乖巧的模样仿佛刚才上前把脉的人并不是她。
“朵朵这诊脉的手段倒是越发老练了。”苏诚志果然起了疑,上下打量了苏云朵片刻之后发出一声感叹。
苏云朵被苏诚志打量得有些无措,半晌才咬了咬唇低声道:“我……以前我也有看爹爹收藏的医书,觉得甚是无趣。
可是,可是那日被云英姐推倒磕到脑袋醒过来以后,脑子里好像多了许多东西,再看医书就突然开了窍,那些药草的药性、人体的穴位还有各种脉相,似乎早就印在我的脑子里。”
苏云朵这样说也不算错,她就是那天苏诚志被送回葛山村,苏云朵被苏云英推倒伤了脑袋才来到这里的。
虽然苏云朵的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苏诚志先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云朵,渐渐地眼睛却越来越亮,最后颇有些兴奋地看着苏云朵:“这,这还真是因祸得福,我们朵朵这是打开灵智了!”
打开灵智?原来还可以这样想!
苏云朵不由一头黑线,早知道是这样,那她这些日子掩饰来掩饰去,还真是十分可笑!
却听苏诚志继续说道:“所以你早就给爹爹把过脉,所以你才会一直坚持爹爹的病并非肺痨,所以你改了爹爹的药方子……爹爹没用啊,我的朵朵如此聪慧却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自责的苏诚志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捂住双眼久久不能语。
苏云朵是真的没想到苏诚志不但就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而且还往药方拓展开来,心思倒还真是敏锐。
在惊心之余,苏云朵又觉得十分欣喜,苏诚志没有怀疑她的话对她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看着自责不已的苏诚志,苏云朵的心里更是一阵阵欣喜,如果苏诚志能够一直维持现在这种心态,她相信再面对苏富贵等人,他必定会多替他们姐弟几人考虑,不会再继续做那等愚孝的人。
第50章 谎言
苏云朵知道乡下人特别是他们这种靠山吃山的村民,大多略懂些普通草药的药性,而苏云朵这具身体的原主也的确看过些医书,虽然没学到什么,与一般乡下人比起来自然要懂得多些,这大概也正是苏诚志那么轻而易举就相信了苏云朵的原因。
为了加重自己和弟弟们在苏诚志心中的地位和分量,苏云朵决定只要抓到机会随时给苏诚志添把火。
既然苏诚志已然感觉出来药方的区别,苏云朵也不再隐瞒:“我……爹爹的药方,我只调整了些许,抓药的时候也请药房的大夫看过确定都是对爹爹的病有益的。”
苏诚志不由点了点头,他这个女儿虽然性子怯了些,真的是个顶顶聪慧的孩子,这个时候苏诚志也就是个普通的父亲,在他的眼里苏云朵就是这天下最好的孩子。
回味上午柳东林来家与他商谈前苏云朵给他喝的那杯水,苏诚志的脑子里突然一闪,目带惊讶地看向苏云朵:“若爹爹没猜错上午那杯水用了参,参从何来?”
苏云朵脸上微微一僵,她真没想到苏诚志的味觉也如此敏锐居然能品出参的味道,上午的参须她是加在了那碗汤药中而且只用了一根参须。
是用谎话敷衍苏诚志还是实话实说,一时间苏云朵有些难以决断。
苏云朵的迟疑令苏诚志眉头皱了起来,紧抿着嘴严肃地逼视着苏云朵,家里这样的情形,哪里有余力买参?
苏诚志的目光令苏云朵放弃了用谎言掩盖真相的打算,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毕竟谎言说多了圆起来实在太累人!
当然这事儿该如何告诉苏诚志还得需要一点儿技巧,苏云朵快速在心里计较一番。
不过只是片刻的迟疑,苏云朵就从怀里拿出那根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参,一层层打开将参展露在苏面前。
参真的不大,也许还不到百年,从参的完整性来看,挖参的人极其仔细,展露地苏面前的参除了少了根须可以说完好无损。
从参的新鲜程度来看,这参挖出来的时候很短,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的时间。
难道是苏云朵背着从柳东亭那里要的参?
这实在有些过了,柳东亭家里也不宽裕,这根参虽然最多百年,可是总归也是参,若是送去药房怎么说也能换些几两银子回来。
苏云朵那怯生生一付犯了错求放过的模样,似乎更坐实了苏诚志心头的猜测,正要斥责苏云朵,却见苏云朵小嘴儿微微一嘟道:“这参是前日我自己在山里挖的。”
自己在山里挖的?苏诚志的心里猛地一跳,脸顿时变了色,他在葛山村生活了近三十年,自然再清楚不过,不进深山哪来的参?!
“你,你一个人进了深山?”苏诚志不但脸色变了,连声音都变了!
苏云朵连连摇头,她哪里敢承认自己进过深山,那还不得把苏诚志急死气死?!
“爹爹莫急,我没去深山,我发誓!”为了安抚苏诚志,苏云朵发起誓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没进深山哪里有参让你挖?!”虽然苏云朵神色坦然,苏诚志依然没那么容易糊弄。
他又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不说考中秀才之前,就是在他考中秀才成了镇上学堂的夫子以后,农忙和休沐的时候依然需要下地干活上山砍柴,一些基本的常识他并不比活了两世的苏云朵弱。
“我真的没进深山,只能说老天怜惜我给了我好运气,捡菇的时候,在一丛灌木底下发现这根参的。”苏云朵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心里也是不由一声叹息,说好的不说谎,结果还是说了谎,要长长鼻子了!
这是不得已的谎言,是善意的谎言,等哪日苏诚志知道真相,想必应该能原谅她的……吧。
苏诚志的眼睛盯着苏云朵,不放过苏云朵一任何表情,好在苏云朵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坦然而确凿的模样,令苏诚志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也幸亏原主是个从来不说谎的好宝宝,才能让苏云朵顺利骗过苏诚志。
饶是如此,苏诚志还是教训了苏云朵几句,直到外面传来柳东林的声音。
父女俩相视一眼,苏云朵赶紧迎了出去,却见柳东林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村长大伯,可是我爷和大伯从县城回来了?”虽然只看到柳东林一人,苏云朵还是一付惊喜的模样问道。
没想到柳东林却点了点头:“他们刚回来,说好了再有一刻钟过来这里,云朵丫头你准备准备吧。”
苏云朵的心里略有些失望,她的老宅之行就这样又一次被阻断了!
说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这个家就那么点东西,长凳倒有两条,只是桌子却少了条腿的,喝水的碗就只能用他们一家吃饭的碗凑合着用了。
苏云朵赶紧又进了苏诚志的屋,那两只量米的碗还得派上用场。
得知苏富贵他们很快就会过来,苏诚志没再躺下,苏云朵想了想从自己的屋里抱来那床又薄又硬的被子放在苏诚志后背,让他能够坐得更舒服一些。
柳东林帮着苏云朵姐弟将那张缺腿的桌子抬到了院子里,看着缺了腿的桌子,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去柴房找了根结实的木头用砍刀劈开,敲敲打打总算让桌子能够找到平衡。
趁着柳东林修桌子的时间,苏云朵姐弟赶紧去厨房烧水备碗。
苏云朵又掰了根参须给苏诚志熬汤喝下去,怎么也得让他有精力与苏富贵等人周旋。
一番准备院子里井然有序,苏诚志也精神了许多,而苏富贵和苏大志还有林陆虎一行人也总算姗姗而来。
几个人站在院外往院子里看了又看,确定苏诚志不在院子里,这才在后面的七叔公和袁大山等人的催促下犹犹豫豫地跨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首先看到就是苏云朵,她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苏富贵和苏大志的看向她的眼神就如同带了把刀一般,却没想到一向怯懦的苏云朵却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目光,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怯懦和畏惧。
这贱丫头果真变了个人!
第51章 对峙(一)
按柳东林的说法,苏富贵几人回到葛山村至少已有一个时辰,有这一个时辰必定已经知道了昨日发生的一切,杨氏和苏云英等人少不得还要添油加醋,他们恨她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云朵只当没看到他们眼中的怨恨,坦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给苏泽轩使了个眼神。
苏泽轩赶紧迎上前去,却在苏富贵以为他是去迎接他们的时候,错身让过苏富贵等人直接扶了七叔公来到桌前的长凳上坐下,然后走到苏诚志那屋门前对着屋里说道:“爹,我爷、大伯还有姑爹都来了。”
回答苏富贵的是苏诚志的一阵咳嗽声,大概是有些激动吧,毕竟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与苏富足这个当爹的如此接近。
苏云朵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苏诚志那屋,心里想着要不要进屋去看看,好在咳嗽声很快就平息下来。
家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自然没有茶只有白开水,苏云朵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都倒了水。
林陆虎目光不善地瞪了眼苏云朵,嫌弃地将面前的碗往旁边推了推,苏云朵似乎被他的目光给吓着了,提着水壶往旁边连让两步,正好让到了七叔公的身边。
林陆虎的目光和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七叔公的眼睛,只见他寿眉微皱一撸长须道:“云朵丫头,水壶就放桌子上,谁要喝自己倒,你去屋里陪你娘。”
苏云朵有心参与今日这场难得的会晤,自然不想就这样被“赶”回屋,不过七叔公的话却不能不听,只得将水壶放在桌子上,怏怏地退下进了宁氏所在的房间。
双方的商谈由柳东林主持,因为考虑到苏诚志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请他出来,而是由柳东林代表苏诚志与苏富贵等人进行交涉。
双方坐定,苏家老宅与苏诚志这一房的对峙,哦哦,应该是商谈就这样正式拉开帷幕。
柳东林开门见山提的就是廪米,苏富贵给的回答与杨氏如出一辙。
柳东林自然不认可苏富贵这样的说辞,淡淡一笑道:“就算一次性领回来的廪米领全都用来替你看了病,那不是还有今年的收成嘛。
谁不知今年是个丰收年,你家只那近二十亩的良田,收回来的粮食少说也上了万。
别人家还得交纳赋税,你家却因老三的秀才功名无需交纳赋税,就算你家只收了万斤粮,也替你家省出的三千斤粮,如今只让你们拿出与廪米同等的几百斤米给老三抵了年前这三个月的廪米,难道很为难?
就算没有廪米,谁家分家不得将当年的收成拿出来分?
怎么说苏老三也是你苏富贵的儿子,云朵丫头、轩小子、臣小子还有老三家肚子里的都是你苏富贵的孙子孙女,你自己看看轩小子这一身可还有几两肉?!”
苏云朵进了宁氏那屋并没有听从宁氏的招呼坐到她的身边,她就站门窗后撩开一丝门帘偷偷向外张望,她要将苏富贵等人的表情看个分明,从中找出需要的东西。
果然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出了一些名堂,随着柳东林的话,苏富贵的脸色忽明忽暗,苏大志几次意欲开口,却一次次被苏富贵阻止,特别是柳东林说到儿子孙子孙女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看来苏诚志的身世的确有疑点,而且苏大志还是知道秘密的那个人。
“看村长这话说的,好似我们做爷奶的人,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饿死一样,轩小子这身板像他爹娘,吃再好的都于事无补。
虽说今年是个丰收年,可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还要给泽凡读书,你家也有读书郎,读书郎的花费有多少大家心知肚明,都是靠地里刨食的人,就算真的收了万斤粮又顶什么事……”苏富贵先是眯着眼看了苏泽轩一眼,为苏泽轩的瘦小找了个自认为十分完美的理由,然后就是对着柳东林大倒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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