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富贵叔的意思?”柳东林沉着脸,打断苏富贵没完没了的苦情戏。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再怎么说诚志也是我儿,总不能看着他这一房饿死对吧,这样吧,我让人送两百斤粮过来,紧巴紧巴应该也能度过这三个月了吧。”苏富贵这话刚落,苏云朵一甩门帘就要往外冲,她要冲出去撕下他那张虚伪的脸。
苏富贵那一付我大方求表扬的无耻嘴脸实在令人恶心透顶!
宁氏早就看出苏云朵脸色不好,赶紧伸手一把将人拉住,苏云朵虽然气得不行,却还留有几分理智,没有顺手甩开宁氏抓住她的手。
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息涌上心头的怒火,苏云朵沉着脸扶着宁氏在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苏泽臣惶恐的小脸,对上宁氏忧心忡忡的眼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一片宁静:“娘,莫担心,我,我定不让爹爹为难。”
“既然七叔公和村长将你爷他们都请来了,定然会替咱们做主将事情解决妥当了。”宁氏盯着苏云朵看了半晌这才弱弱地说道。
苏云朵没反驳宁氏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回到门前,继续撩开门帘窥探外面的情形。
柳东林果真如宁氏所说,没有同意苏富贵那二百斤粮的说法,坚持要苏富贵拿出此后三个月全部廪米共计五百四十斤给苏诚志,而且言明拿出的粮食必须符合县衙给廪生廪米同等质量的粮食,也就是说不是谷物不是黑面也不是糙米而是真正的大白米。
为了处理苏家的这件事,柳东林今日一早特地往镇上去了一趟,向镇上另一位廪生询问了有关廪米的确切信息,故而此时柳东林说起话来比昨日更有底气。
苏云朵也是才知道原来东凌国对读书人是真的十分优待,给秀才的廪米不但量足而且都是好米,只有荒年才会掺一些陈米在里面,不过比例也不大。
像今年这样的丰收年,给的都是真真正正的上好大白米。
苏富贵被柳东林逼得面红耳赤,颇有些恼羞成怒,对着苏诚志那屋放开嗓子吼道:“老三,这就是你的意思?!你真的要老子给你送五百四十斤大白米来?”
第52章 对峙(二)
随着苏富贵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屋里传来苏诚志剧烈的咳嗽声,显然是被苏富贵这一声吼给呛到了。
于此同时,原本眯着眼开始打盹的苏泽臣被惊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毋庸置疑也是被苏富贵那声吼给吓的!
苏云朵匆匆对着宁氏说了声:“娘,二弟一定是给惊着了,你赶紧给二弟收收惊。爹爹那里有我!”
说着一撩门帘就出了屋。
“爷,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呀!看把爹爹和二弟都惊着了!”苏云朵一出门就甩了苏富贵这么一句,不待人苏富贵反应过来一扭身匆忙进了苏诚志的屋。
按苏家的排行,二弟该是苏泽良,苏泽臣是五弟才对,此刻苏云朵却只按自己这一房来排行,一时间倒是把苏富贵和苏大志给说愣住了。
待他们回过味来,苏云朵已经进了苏诚志那屋,只气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口气窝在心头就是找不到出气口,心里还疑惑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听错了。
什么时候苏云朵也敢对他们呛声了?!几天没见胆儿果真肥了!
苏富贵多少还端着个长辈的身段,对着甩动的门帘深深地看了一眼,拿起烟枪吸了口烟,到底没好意思与个孙辈一较长短。
苏大志却没那么好的涵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早已失去苏云朵身影的那间屋高声骂道:“老三真是好本事!几日不见教得小毛丫头也敢对着咱爹开骂了!”
苏云朵正一边替苏诚志顺气一边与早他一步进屋的苏泽轩小声交待需要苏泽轩出面做的事说的话,苏诚志一边咳嗽一边略有些责备地看着苏云朵,几个人都没心思理会苏大志的指责。
也许是因为没听到苏诚志的回答觉得苏诚志一定是理亏无言以对,苏大志更加得瑟起来:“我说老三啊,你好歹是个秀才,教出来的女儿怎地与那泼妇一个模样……”
嘚巴嘚巴一长串,把苏云朵说得简直是一无是处,说到最后甚至还影射宁氏没有教养。
柳东林和七叔公等人,大约也被苏云朵这突如其来的表现给惊到了,一个个都没有出声。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插曲与他们今日的目的无关,才会任由苏大志嘚巴嘚巴说个没完。
苏云朵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冲动了,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她刚才言行的确有失分寸,不过她并不后悔。
虽然因为她的冲动让苏大志有了发挥的机会,可是他越这样抹黑宁氏和她,对苏诚志的触动就更大,也算是无意中多给了苏诚志一个机会看清老宅的人心。
原本苏诚志是真的有些责备苏云朵,毕竟苏富贵是苏云朵的爷爷,苏云朵对苏富贵那么不客气地斥责是十分不孝的表现,可是苏大志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苏云朵没家教,甚至还将矛头指向宁氏,这就触及了苏诚志内心的那根弦,渐渐地对苏云朵的责备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苏大志和苏富贵的怨和愤。
屋外的苏大志还在嘚啵个没完,屋里的苏诚志的咳嗽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示意苏云朵扶他坐正,喝了口苏云朵温在炭炉上的参汤试图让自己更精神一些,清了清嗓子无视苏大志的指责,提起声音对着屋外说道:“爹问我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我怎地就觉得很没意思呢!咱俩做父子快三十年了,难道爹会不知道我这颗心到底是啥意思?在爹的眼里咱俩几十年的父子情还不抵五百四十斤廪米!”
苏诚志只说了这三句话,听着似乎回答了苏富贵的质问,却又让人觉得有些拗口。
苏诚志话音刚落,院子里的柳东林等人就有些乱了。
也许是苏诚志的第一句话让柳东林等人听了觉得苏诚志生出了死意,于是一边劝苏诚志好死不如赖活,一边谴责苏富贵和苏大志没有父子兄弟之情的,总之听着似一团乱粥,宁氏那屋更是多了一些动静,想必宁氏也是心慌了。
苏云朵初时与柳东林等人理解的是一个意思,觉得苏诚志被苏富贵和苏大志逼得寒了心也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可是看苏诚志虽说面色沉重,却没有一丝要死要活的情绪,反倒有一种很明显的破釜沉舟之感,她的心忽地就安定了下来,同时也回过味了,苏诚志应该的确不是苏富贵和杨氏的儿子,至于与苏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就有待探索和考察。
既然苏诚志这边无事,苏云朵就让苏泽轩继续陪着苏诚志,她自己得赶紧去隔壁安抚宁氏,可不能让宁氏出什么事情。
苏云朵无声地对苏诚志说了句话,苏诚志微微点头,示意她尽管放心去隔壁。
意外地看到苏云朵低着头从屋里出来,柳东林等人赶紧询问苏诚志的情况,苏云朵抬起头来看了眼苏富贵,很快又避了开去,一付隐忍的模样:“爹爹无事。”
“真无事?”柳东林实在担心苏诚志出事,可又生怕染了病气不能进屋察看,只得再次追问。
苏云朵一脸隐忍,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爹爹说他无事。”
这下子连七叔公也开始担心了,苏诚志当日回葛山村的模样再次出现在脑海里,那去了大半条命的模样妥妥就是个命不久的人,这几天又接连吐血,人能好到哪里去,难怪如此悲观!
不行,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苏富贵将廪米如数交出来,就算人要死了,也得让人他做个饱鬼!
那预支的工钱也得分文不少的拿出来,总不能人走了还得给妻子儿女留下一大笔债吧!
七叔公越想越觉得必须想个办法让苏富贵交出廪米和预支的工钱,于是清咳一声道:“我说富贵啊,我问你个事。”
成功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七叔公这才接着说道:“不知大家有没有印象,我倒是记得富贵的爹娘在世的时候是很宝贝苏家老三的,遇人总夸老三不但人长得俊,脑子也聪慧得紧,怎地你爹娘走了之后整个颠倒了个个,老三就成了没爹不疼娘不爱的人了呢?!这可是有什么掌故?”
第53章 对峙(三)
七叔公的话让已经半个身子进了宁氏那屋的苏云朵瞬间收住了脚步,只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宁氏正牵着苏泽臣的手准备往外走,赶紧对着宁氏笑了笑小声道:“娘你莫急,我爹真的无事。”
说罢就从屋里退了出来,站在门前专心盯着苏富贵。
苏富贵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目光也游移不定,半晌才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道:“七叔倒是记得清楚,我家那婆娘不待见老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无论我爹娘是否在世,她一向就不喜欢老三,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掌故,当年老三出生的时候差点要了他娘的命。因为难产他娘身子不好,老三就直接交给我爹娘带着,他们最疼爱老三应该不奇怪吧。”
呵呵,真是这样吗?苏富贵倒是有几分急智,找了个好理由,也不知是不是苏富贵和杨氏早就套好的现成理由。
“就算当年是难产那也怪不到肚子里的孩子,你们这样对待老三,你爹娘在天之灵可能安心?”七叔公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看着苏富贵声色俱厉。
苏富贵还没说话,苏大志就开了腔:“七叔公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听不懂了,老三差点儿要了我娘的命,难不成还得要我娘捧着他?
我觉得我爹娘对老三算是很不错了,如果我爹娘不仁慈,老三能读书考秀才?
再说那日分家明明说好老三这一房即日从老宅迁出,以后生老病死各不相欠。
爹娘还特地给老三买了这处大院子,看看咱村里有这么大个院子的又有几家?何况哪家做儿子的分了家不用赡养爹娘,这十里八乡也就老三独一份了吧!
这才过了几日就反悔向爹娘要这要那,亏老三还是个读书人!”
苏云朵总算明白了苏云英那颠倒黑白的功力到底源于哪里,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女,苏云英也好,苏泽良也好,就连苏泽凡与苏大志和小杨氏都是如出一辙,不愧是夫妻儿女,真正是蛇鼠一窝!
苏诚志大约也是被苏大志给气到了,隔壁屋里又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苏云朵本想听爹娘的话不出面不出声,可是苏诚志和宁氏的战斗力实在太渣,苏云朵到底还是忍无可忍也就觉得无需再忍:“分家?大伯这话说得可真动听!那也叫分家?试问咱村里乃到整个秀水县、燕山府又有哪一家分家像苏家这般分的?!明明家里只良田就有近二十亩,却连沙地、下等地都不给一块?
且不说苏家其他的田地,就咱葛山村这近二十亩良田,到底是如何置办起来的,大伯别告诉我你心里没数!
若非我爹娘一个教书拿了工钱一文不少交给爷奶,一个没日没夜做绣活,挣得的钱同样也是一文不少地交给爷奶,请问大伯就凭你和二伯还有爷奶可能置办得出来?
既然置办这些良田有我爹娘的功劳,凭何分家的时候却让我们一家五口净身出户。
你别与我说爷奶替我们置办了这处院子,大伯觉得这处院子好,不妨咱们换着住,你让爷奶也给你们三十斤黑面,然后带上云英姐他们几个来这住上半月试试!”
苏云朵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好一顿说,直说得在场的人个个目瞪口呆,耳边只余清脆的声音如黄鹂鸣翠动听极了。
如若不是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有关,苏大志说不得会拍掌欢呼,偏偏这动听的声音句句戳他的心窝,直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恶狠狠地盯着苏云朵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直呼奇怪,苏云朵这贱丫头果真嘴皮子了得,难怪云英会在她手中吃亏。
“啪”的一声,苏富贵终于无法忍受苏云朵的无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苏云朵就破口大骂:“好一个尖嘴得牙的丫头,本以为是个好的,却原来也不过如此!你一个丫头片子倒是什么都敢说,如此没大没小,顶撞长辈,谁给你的胆子!”
以前的苏云朵,若被苏富贵如此训斥,早就应该吓得扑通跪下去了,甚至连哭都不敢出哭出声,偏偏现在的苏云朵却昂着倔强地与他对视,那气势分毫不落下乘。
这贱丫头果真似变了个人,再联想到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从来不知反抗的苏诚志也开始与他对着干,苏富贵不由在心里暗自揣测,难不成是这个院子的风水问题,要不然短短半个月哪里就能变化那么大?
既然已经开口与苏富贵宣战,苏云朵又岂会被他唬住,明净的双眼丝毫没有畏惧,嘴角甚至还擒着淡淡的笑意,就那么站在众人面前坦然地看着苏富贵,哪里还能看得到半分怯懦?!
苏诚志在苏云朵开腔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固执地挣扎着要从屋里出来,苏泽轩无奈只得搀扶着艰难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只是不待苏诚志有什么动作,院外却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声音,其中最高的那两个声音来自杨氏和小杨氏。
小杨氏的病这是全好了?倒是好得挺快!
顶着一张青白的脸,苏诚志止步在门前,虽然有苏泽轩从旁搀扶,显然无法给予苏诚志足够的支持,他只能倚门而立。
杨氏和小杨氏突然到来,让苏云朵心生警惕,赶紧回头看了宁氏一眼沉声叮嘱:“娘,你照顾好二弟,从里面扣好门,千万别出屋。”
说罢回手将房门关上,听到从里面宁氏扣上门栓的声音,苏云朵心头总算多了分安定。
虽然明知这一道门一个栓完全不足以抵挡战斗力暴棚的杨氏和小杨氏婆媳,却总比敞开大门多些许安全。
苏云朵抬腿走向苏诚志,眼中带着些许歉意,她知道若非担心她,苏诚志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屋来:“爹……”
苏诚志似乎知道苏云朵想要说的是什么,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苏云朵,眼看着苏富贵父子不给他们活路,他如何忍心责备女儿的这个“强出头”,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无用,才逼得原本怯懦的女儿不得不抛开她女儿家的羞怯和名声,为的不过只是要让这一家活下去。
第54章 对峙(四)
苏诚志的眼中有着隐忍和浓浓的愧疚。
该抱歉的应该是他!
作为丈夫,他没能实践当初的承诺给宁氏一个温馨的家。
作为父亲,他更没能护好自己的儿女,让儿女跟着他受尽了苏家老少的欺负。
此时此刻只觉得以往他的一步步退让忍耐是何等的可笑和愚蠢!
苏云朵从苏诚志的眸底看到了他的隐忍和愧疚,心里又惊又喜又有些酸涩,眼眶不由地就微微有些湿润,却又顽强地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给压了回去,抿了抿唇与苏泽轩一左一右扶着苏诚志稳稳地站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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