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六扇门求着我,又不是我求着他们。金九龄若敢给人脸色,也要看看人家远不远给他们脸色。”陆浮白倒不是很在意。说来陆浮白与金九龄也是打过交道的,不过第一印象并不算的好。
陆小凤将金九龄当做朋友,金九龄到底将陆小凤当做什么朋友,可不得而知。陆浮白觉得金九龄此人城府极深,很难看透他真正想法。六扇门在他手下,很有几分他自己的衙门一般。
金九龄出身名门,武功、谋略无一不缺,六扇门的一众捕头对之非常崇拜忠心。对于朝廷各部而言,有个能力强的主事乃是幸事。可若这主事者私心太重,将衙门当做自己的私人领地,于百姓和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小白莫非还在记着旧怨?”陆小凤反问道。这是说陆浮白初出江湖,准备投效六扇门却被金九龄拒之门外之事。
“没什么好记恨,我如今是官,金九龄再如何厉害,六扇门也只是吏。”陆浮白遇到皇帝便被破格提为锦衣卫千户正五品,乃是有品级的官,六扇门的衙役则为吏,哪怕金九龄这个六扇门把总也不例外。
官吏二字并称,区别却极大。官有品级,吏无品级,“官”的俸禄是朝廷统一下发的,“吏”的俸禄所属上级的官来发放。莫说陆浮白如今是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便是在她还是千户时,金九龄见了也是要主动见礼的。
“以金九龄的武功想要谋个更高的官职怕也并非难事,只是他志在六扇门查案罢了。”陆小凤辩解道。
“大哥,并非武功高就能谋官职的。” 据她所知,皇帝身边不少大内侍卫本都是江湖高手,可一个江湖高手要成为大内侍卫,并非他愿意投效朝廷就可以的。
想要成为皇帝的大内侍卫,武功只是基础,身家清白,皇帝信重才是最重要的。皇帝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任意江湖人。除却大内侍卫,谋取官职不过两条路:一,边关效命,积累军功升迁;二,入锦衣卫,然非陛下信重,亦不能轻易谋取锦衣卫的官职。
陆浮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封她为锦衣卫千户,可她知道这位看起来任性的皇帝,实际上一点也不任性,反而很善于洞察人心,知人善用。
“不过我不喜欢这位金捕头与旧事和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陆浮白道,“我只是听闻这位金捕头喜欢最烈的千里马,品最好的美酒,穿最好的衣服,捧最美的窑姐。六扇门的总捕头能有多少俸禄,让他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金九龄非常善于相马,有一双能够辨古董玉器的眼睛。”陆小凤解释道。
“大哥以为这两项本事这能让他过的如此逍遥自在吗?”陆浮白轻笑道,“你一向不在意身外物,是金钱如粪土,怕是不知道金九龄喜欢的那些东西到底要烧多少银子。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六扇门的事情到底与我无关。”
除却武功等,陆浮白也是爱享受之人,却没有金九龄那么讲究。金九龄的享受是最烈最美好的酒,最贵最华丽的衣裳。陆浮白的享受就是最适合的衣服,最合胃口的饭菜。
陆小凤闻言,忽然觉得有些不好了。之前鹰眼老七晚节不保,已经让他有些怀疑自己认人的眼光。可如今听到陆浮白的分析,陆小凤竟然莫名开始担心起老朋友金九龄了。希望金九龄真的只是略有小疵,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才好。
陆浮白并没有许多纠结,到底还是与陆小凤一道去了六扇门。金九龄见到陆小凤很是热情,一面派了属下与陆浮白交接诸事。所谓交接的材料,不过是六扇门抓了几个闹事的江湖人,以及目击者供词诸如此类琐碎之事。
六扇门抓的那几个江湖人不过是江湖上的末流人物,适逢其会参与其中,怕是罗刹牌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弄明白。陆浮白将人接受过去,让锦衣卫新录了一份口供,只将人打发出城也就罢了。
待两人回府,牡丹告之西门吹雪来了,与叶孤城相谈甚欢。这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人,可到了一处却很有几分投契。
花满楼:叛徒啊叛徒!果然剑客什么最不可靠了!
见到陆小凤和陆浮白回府,花满楼忙问起罗刹牌的事情。
“六扇门那边也没有太多有用线索,只说玉天宝和罗刹牌最后出现在蓝胡子的银钩赌坊。可笑,抓了许多不相干的江湖人,银钩赌坊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银钩赌坊的主人蓝胡子在江湖武功非同一般。没有确凿证据,金九龄不敢抓人也不奇怪。若是他敢抓人,怕也不会将案子移交给锦衣卫了。”花满楼沉吟道,“小白如今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银钩赌坊会一会蓝胡子了。人是在银钩赌坊没的,总不会凭空消失吧?”陆浮白轻笑道。
“赌坊这样的地方让陆小凤去就是了,你一个女孩子何必去哪乌烟瘴气的地方。”花满楼开口道,“我看陆小凤进来闲的很,想必也愿意揽一揽这个麻烦。”
“花满楼,为什么这种差事,你就能想到我呢?”陆小凤无奈道。
“莫非你认为我会适合去赌场?又或者叶城主、西门庄主适合去?”花满楼反问道,“小白伤势初愈,还是多休息的好。”
幻想了一下西门吹雪、叶孤城去赌场赌钱,陆小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简直太可怕了。这两个若是上了赌桌,那些赌客怕是就要直接认输了。
“我的伤已经好了!”陆浮白忍不住辩解道。若非伤好了,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回临安将白家人送往故乡下葬。
“听太平王世子说,你前几次反复受伤,失血过多,便是伤口愈合了也要看看元气是否恢复。正好西门庄主就在这里,若他说你已经好了,那才是真的痊愈了。”
“不错!”坐在亭中的西门吹雪听到花满楼的话,难得附和道。
陆浮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承认西门吹雪的医术很高明。西门吹雪学医是为了保养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时刻处于巅峰状态。他学医时,万梅山庄上下便是实验“小白鼠”。他开方子从不考虑味道,凡事追求效果,所开之药那简直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陆浮白初到万梅山庄,因带着伤,喝了西门吹雪开的药方,伺候十多年除却折磨人的头疾,竟然十年不敢生病,可见西门的厉害。
然被义兄和花满楼看着,西门吹雪盯着,陆浮白并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只能乖乖上前让他把脉。好在她的伤确实恢复的不错,西门只是开了一副益气散,乃是固定的古方,味道伤在正常范围之内。
原本只要一个陆小凤搞破坏也就罢了,自从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到来之后,叶孤城却生出一股挫败感。叶孤城少时只对剑道充满兴趣,从未困惑过或者又失败的感觉。然三十而立,难得动情,却被一群“小舅子”弄得有些怀疑人生了。
第716章 无情剑道(二十七)
月上中天,陆浮白却没有安寝,而是坐在院中擦拭自己的佩剑。这把剑是她十岁的时候,兄长陆小凤为她寻来西域精铁,请了那位给西门吹雪逐渐的大师所铸造。
七岁以前的事情,陆浮白一点记忆也没有,武功她会的不少,却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直到为了治病去了万梅山庄,一日坐在梅林下观西门吹雪练剑,西门问她可愿意学剑。
陆浮白回了好,她没有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身患奇疾,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最初学剑,只是那时的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如她跟着花满楼学琴棋书画一样。
当她开始持剑,她觉得练剑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学剑一月,她渐渐开始明白西门吹雪对剑的诚。于是自八岁开始,她每天都会花上四个时辰练剑,不知道是万梅山庄那口药泉的效果惊人还是练剑强健了体魄,她的头疾就发作的少了。
这把剑本是为她量身定做,跟着她已经八年了。剑是一把好剑,至少不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配剑差,不过相对于两人对剑的在意,这把剑在她手上倒是埋没了几分。对于剑,她只有用的顺手的感觉,并没有非之不可得执着。
“你的心乱了!”月光下一人踏月而来,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陆浮白拿帕子拭去剑刃沾到的鲜血,才取出伤药包扎不慎割伤的手指:“西门,你试过喜欢一个人吗?”
“有!”西门吹雪道。
对于西门吹雪的答案,陆浮白有些惊讶。她在万梅山庄住了近十年,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为了杀四个罪大恶极之人,每次去的快回的也快,陆浮白从不知道西门吹雪动过情。
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哪怕是对于朋友,也很少主动去关心对方。可陆浮白却有些不同,最初只是基于和陆小凤的交情答应陆浮白在万梅山庄求医,后来西门吹雪为她做的却远远超过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
陆小凤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是西门吹雪引她入剑道,将她带进了这个世界,他们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一样。陆浮白曾经问过她原因,西门吹雪说她就是自己的镜子。陆浮白并不是很懂,为什么西门吹雪会这么认为,除却他们在剑道上的天赋和一些类似的人生观,他们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陆浮白吃惊道,“难道是我离开塞北后的事情?”
西门吹雪不由笑了:“我的喜欢与你现在考量的问题并不同,也不具备参考价值。我有过的喜欢并非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喜欢。”
西门吹雪是人,是人总不能无情,他的心中亦有情,友情、亲情结为情,未来或许也会又属于他的爱情。
“……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陆浮白哀怨道,“都被大哥带坏了!”
西门吹雪笑而不语,目光落在了陆浮白膝盖上的剑上:“它的煞气重了。”
陆小凤说过陆浮白是个奇怪的人,她杀过人,身上却丝毫不带煞气。可在她的剑铸成,陆浮白亲自为它开刃时,一把没有见血的剑竟然带了煞气。煞气本是无形之物,可她隐藏起来的煞气却仿佛都被注入了剑中。
“见过血,又怎么会没有煞气呢?”陆浮白望着那把剑,目光温柔。对于一个学剑之人,剑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
这把剑第一次见血是她出万梅山庄后,在陕北截杀七煞帮。此后她入了锦衣卫,剑下更不知斩杀了多少乱臣贼子和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身在江湖,从你的手第一次染血开始,便再难停手了。花满楼能够坚持不杀人,许是个极好的选择,唯有那样的人才能鲜花满楼,琴棋书画诗酒茶。
便是陆小凤若一日要退隐江湖也不稀奇,可是如西门吹雪、陆浮白这样的人一旦踏进了江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江湖没有给他们退路,而他们本也不是会退的人。
“听闻你最近新得了一件心头好?”
陆浮白将腰上的银龙鞭放到桌上,笑道:“你莫不是觉得用剑的人就不该用鞭子吧?将它予我的人说,它原本就属于我,算不得新得。”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摸了摸鞭稍,竟不似凡铁所铸。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陆浮白突然开口问道,“或许,它是我上辈子所用的兵器,只要它在手中,我竟觉得它就是我的另一只手。”
“或许!”西门吹雪竟然没有反驳。
“西门,我现在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西门吹雪了。”陆浮白叹气道,“这种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你竟然肯信。”
“只要是你,信有何妨?”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是个孤寂的人,陆小凤是他最好的朋友,理解他的剑,却不能感同身受。当他看到陆浮白之后,便明白,陆浮白亦是如此。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她的好朋友,陆浮白看起来也非常适应这样的生活。可西门吹雪依旧感觉到了她的孤寂,就好像她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若一人为镜,陆浮白就是他的那面镜子。从陆浮白身上,西门吹雪奇异的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弱点。
若有一个人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你,那真是一剑幸福的事情。陆浮白忽然想,近来她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
“西门吹雪,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之一。”陆浮白笑道。
“亦是我之幸!”
直到西门吹雪离开,陆浮白才想起来,她想问的事情并没有得到答案。算了,西门吹雪、花满楼与她一般在感情上都是生手,并没有可以参考。义兄陆小凤倒是情史丰富,可惜比西门吹雪、花满楼都不可靠。
陆浮白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或许她近来失眠的日子有点多,再不想失眠后,盯着发青的脸色去办事,以至于被怀疑纵欲过度之类。
于是,夜深人静,作息标准的叶孤城就这样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三更半夜,佳人踏月而来,本该是美事,提前是佳人没有带着剑。
月下,陆浮白眼神幽怨地看着只穿着中衣的叶孤城道:“我睡不着,陪我打架!”
叶孤城:“……好!”
这院子的前主人亦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府上就有练武场。叶孤城甚至连外衣都没有披一件,就与陆浮白过去了。
陆浮白的剑很快,并没有许多花哨,若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练的是杀人的剑法,陆浮白练得就是杀人的武功。哪怕是切磋,一旦动了手,都会变得难以控制。
许是叶孤城有意收敛了杀气,两人打了一百多招都没有分出个胜负,却足以让陆浮白了解不少东西。论剑意叶孤城或许胜了西门吹雪一成,可叶孤城的剑似乎进了一个瓶颈,而西门吹雪的剑意还在上升之中。
叶孤城的瓶颈不在剑法而在于心,他的剑法已臻化境,心中的求胜心淡了。他本没有朋友,孤立于高处,更是倍感寂寞。他本不该是孤寂的人,西门吹雪唯有朋友,他却有亲人,他自己竖起了一道门,将自己锁在了高塔上。
可是现在他却将这把钥匙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奇异的,陆浮白在他的剑中读懂了他的心,同时也明白了西门吹雪说她是自己镜子的缘故。他们都是寂寞的人,这个世界将他们排斥在外,又或者他们自己对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两人几乎同时收了剑,汗水从额头的流下来,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红润。
“叶孤城!”陆浮白走到叶孤城面前,明亮的眼睛看着叶孤城,带着奇异的光彩,“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情。”
叶孤城握着手上的剑,微微垂首看着她,没有说话。
陆浮白忽然踮起脚尖,伸手环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微凉的唇。哪怕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却带上了无边的气势。叶孤城反手将她摁进怀里,整颗心都变得火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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