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途经一镇子,听百姓高唱歌谣: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
太子和三个弟弟被勒令骑马,本是疲惫不已,母命难为,推脱不得,听到这歌谣,心头火起。安剑清护卫在旁,听到歌谣,见几个皇子贵胄神色便知不好,正要令属下上前处置,却见马车上宫女清音令他们就地休息,皇后要见安大人和几位皇子。
马车停靠一旁,安剑清与四位皇子上前,轿帘子已经掀起,皇后坐在车中,神色淡然,安剑清也不知道皇后是否听到那反贼歌谣,心下筹措。随车的昭仁公主坐在一旁,正咬着一块点心,一双眼睛无措的看着走过了的几个哥哥。
“娘娘,臣这就令人去处置了那几个反民。”
“不必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石慧叹息道,“那李闯若真能做到歌谣所唱,也是合该我大明将亡。”
李自成起义初时倒也纪律严明,秋毫不犯,才能一路攻克各省。可惜此人到底没有远见,比之崇祯皇帝尚且不如,能够一路势如破竹不过是时势造就英雄。没有开国君主气度,天下不曾拿下已经志得意满,一场放纵终究失却人心,将大好天下让于后金。他若真有本事坐稳天下,改朝换代也未必坏事。
“母后?”
“你是太子,须得知晓,这天下之人杀容易,取名心不易。今日杀了三五人,明日便会多三五十人唱这歌谣,杀人除了坐实朝廷暴政全无用处。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杀了他们于朝廷又有什么好处。”
四皇子朱慈焕闻言,开口道:“母后,那我们便什么都不能做吗?”
“能做的太多,母后只怕你们做的太少。母后要你们路上学骑马,停下来就读书学武,便是希望你们长大为皇上分忧。若你们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那百姓又何须冒着杀头之险去迎什么闯王?”石慧顿了顿道,“当年太祖皇帝起义为何得天下,因为暴元无道,令百姓没有生路。如今朝廷做的不好,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就会像当初反元的百姓一样反我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莫过如此。”
“那母后,我们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你们父皇也在想。不如你们帮皇上想一想,如何才能让天下百姓像拥护太祖皇帝一样拥护朝廷可好?若是不明白,这一路就多听多看多思。”
“儿臣领命!”
让几个皇子回车上休息,石慧与安剑清交代了几句,车队休息一刻便继续启程了。
这日走到傍晚,路上竟然惊现溃兵,石慧大惊,心道昨日听到李闯歌谣传到这边,莫非李闯竟然这么快已经杀到这边。安剑清拦住溃兵,问询之下方知竟是朝廷运送漕银北上的队伍。
国库空虚,朝廷急需用钱,故此令人走陆路护送漕银北上。哪想到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路上遇到强盗劫道,就想来个黑吃黑。不想这群强盗也不一样,来了个反杀,以至于官军溃败。
石慧心下大怒,身负皇命,竟然如此儿戏。此漕银丢失,朝廷怕是雪上加霜,贼兵反而势大。立即令安剑清派出人手前去查看,路上将溃兵拦下拘于一处。
“琴音,去请太子和三位皇子过来!”
太子听到传令立时带着三个弟弟上前,石慧正色道:“如今前方有贼兵击溃官军,尔等谁敢上前督军,激扬士气?”
自出京城,四个皇子只知道出门之苦,昨日听到反贼歌谣,才生出几分忧国忧民之心。石慧一路旁敲侧击,用心洗脑,倒也有些用处。
二皇子朱慈炯听闻前方贼兵,热血沸腾,第一个上前道:“母后,儿臣愿往。”
石慧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太子犹豫片刻亦上前愿往。石慧心悦,点了点头,令安剑清打出太子旗子,留下一名小旗带人守卫车队。待探子回来,问了情况,定下策略让安剑清带锦衣卫前去剿贼寇。
“如今朝廷用人之际,这些贼寇能破官军可见有几分本事,若能擒获,不妨试着招安。”
“臣领命!”
“丹六,你带六人护卫太子与二皇子身旁,莫要让人伤了太子。”石慧顿了顿道,“丹十三,你领余下之人助安大人拿下贼人之中的高手。”
马车旁两名内监悄无声息上前:“奴婢领命!”
“烺儿,炯儿,你们此去为鼓舞士气,不可贪功冒进,凡事听从安大人之名。”
“儿臣遵命!”
安剑清令锦衣卫去了外衣,露出内着袍服上前,扬起太子和锦衣卫旗幡。溃兵本是溃逃,见到太子和锦衣卫的旗幡,先是畏惧,然也不敢再逃,紧紧跟随其后。
太子朱慈烺和二皇子朱慈炯头次直面战场,坐在马背上,手心冒汗,见左右护卫方略心安。再回头看去,却见皇后车架竟紧随其后,丝毫没有避于后方的意思。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上了皇后车架与年幼的妹妹昭仁站在车前为兄长摇旗呐喊。透过三人间隙,隐隐可见母后端坐车中,紧张的两人不由心下一松,再看战场也不觉可怕。
却说这些贼兵也有些来历都是山东与直隶的绿林盗匪,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原为了红货而来,大家打了一场坐地分赃,恰好引来了官军。原本打的热闹的盗匪又和在一处,对付官军。安剑清到时,这群临时结盟的贼人已经抓了总兵水鉴。
贼首三言两语已经说动水鉴,召了副将、参将、游击、都司等军官上前劝众人降贼。众将面面相觑,唯有一员都司破口大骂:“水鉴你食君之禄,丢了漕银还要降贼,不忠不义——”
贼首听得此言,一手向那都司抓去,身后一人立时喊道:“公子小心!”
原是安剑清已经赶到,太子与二皇子身后督战,皇后带着三皇子、四皇子和公主车架紧随。安剑清士气高扬,又不敢丝毫放松,见那贼首出手,取了弓箭射向贼首。
贼首忙向后退去,都司得救回首却见锦衣卫快骑而来,心中喜悦,一群犹豫官兵见得锦衣卫大旗,亦是觉得心悦。
“安卿射杀总兵,稳定军心!”
安剑清一剑射空,正要弯弓再射那贼首。他已经认出了那人正是之前自己奉命追捕的袁崇焕之子,皇后车架相距几十丈外,此言却宛如与他一人所言,心下诧异,不假思索,一箭射向了被擒的水鉴。
那贼首名袁承志,是袁承焕之子,不过二十来岁,学了一身好武艺。今日能够破官军全赖其父旧部善于排兵布阵背后指点,他自己武功悍勇,擒住总兵之故。
回头见了安剑清率领锦衣卫,暗道不好。却说安剑清追缴山宗旧部大家也是老相识了。虽说山宗此次逃脱,却也吃了不少亏。如今看着他们擒住了总兵,还是官军势大。且自己这边先是自己残杀一会,又与官军打了一回,都是伤兵。
第738章 日月重辉(四)
锦衣卫本是朝廷精锐,又是整装待发,那安剑清更是武功高强,轻易奈何不得。莫看安剑清缉捕袁承志和山宗一干人等,几次没有得手。事实上除了袁承志主仆,近年安剑清办的案子没有不得手的,若不然他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也坐不稳。
袁承志见安剑清弯弓搭箭,心知安剑清对抓他颇为执着,只道这一箭定是向着自己而来,下意识往后退去。退了两步,才意识到这一箭是冲着水鉴而去。袁承志有心相救,只是安剑清的箭更快,利箭直插咽喉,可见这位安大人不仅武功了得,箭术亦是不凡。
安剑清一箭射杀附逆总兵,高举长弓喝道:“附逆叛贼,诛杀九族,兄弟们随我杀贼!”
锦衣卫随着一声令下,高呼一声,一拥而上。指挥使大人身先士卒,太子殿下亲自督战,一众官兵都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七分的本事也誓要用出十分来。
太子与二皇子只觉得气血翻腾,方才的胆怯之意尽去,不约而同打马上前。负责护卫两位殿下的丹六等人心下忧心,石慧已经在后传令道:“不必阻止,近身护卫即可!”
在石慧看来太子不似皇帝刚愎自用,只性子失之绵软,若能直面战场,沾染几分铁血之气,才是大明之福。至于危险,如今大厦将倾,这会儿左右护卫在旁尚且害怕,日后国破家亡又要如何立足于世?若能染血战场,总好过日后落在贼兵手中受人折辱。
孙仲寿、朱安国为袁崇焕旧部,亦是山宗领袖,拥戴袁承志为主一心为袁崇焕平反极为忠心。前些日子终于被官军擒获,随漕银一同押往京城,这会儿才被袁承志救出牢笼,指点少主排兵布阵。
此二人原本也是久经沙场的官军,对明军了如指掌,与安剑清的锦衣卫也数次打过交道,不少山宗旧部都死在安剑清手中。立时发现今日锦衣卫悍勇非常,且行军布阵不似往日,倒有几分沙场精兵的气魄。须知锦衣卫虽为朝廷精锐,却多护卫皇帝办理谋逆之案,对于战场上的厮杀反而不如其他精锐官军。
这两人都是机敏之人,往后看去,却见旗帜飞扬打得竟然是太子的旗,一时心乱如麻。他们都是忠心朝廷之人,因是袁崇焕旧部被锦衣卫追捕,才会与朝廷作对。然十多年来,山宗旧部也是分成两派,一派说要反朝廷为旧主报仇,一派只求反冤,不愿反明。
两派人诉求不同,爱国护主之心却是一般,吵了十几年,少主袁承志左右为难不知听那位叔叔才好。前些日子袁承志见了李闯身边的谋士李岩,为其风采所折倒是有些倾慕闯军。这次孙仲寿、朱安国被人一举成擒,不愿反明一心只求平冤案的孙仲寿也死了心,想着若能逃出生天不如反了也罢。可如今决心下了上来不及和少主表明立场,太子竟然到了眼前。
袁崇焕被处决之时,太子尚为襁褓稚子,孙仲寿和朱安国受了几十年忠君爱国教育,便是怨恨皇帝处死袁督师,也无法迁怒太子。再看那太子一团稚气,骑马立于阵前竟是丝毫不怯,心中何其复杂。若无袁督师之死立在中间,有此太子,自己必定心怀安慰,何愁天下不平。
若为谋臣当劝少主擒住太子,此阵可破。可两人默默半响这话竟是说不出口,朱安国思虑片刻道:“少主,锦衣卫之后跟着马车,若能擒住马车中人,或可一线生机。”
袁承志也看到了督战的太子以及紧随其后的马车,只是安剑清已经到了面前,哪里容他分神。在场高手论武功,唯袁承志和他师兄归辛树夫妻最高,其他高手多有负伤。然归辛树与师弟有些心结,关系不睦,只找自己要找的东西,不愿意帮师弟的忙。
袁承志一人对战安剑清,他初下华山与安剑清打了一架,彼时算的势均力敌。不想数月不见,袁承志自觉武功进益,安剑清却进步的更快,剑招精妙非常。
须知百年前五岳剑派齐名,却以嵩山派为首。华山派近年比其他剑派威风,可最高妙的武功剑法与嵩山派一般已经失佚大半,安剑清却得了嵩山派失传剑法,他武功底子不比袁承志坏,可谓如鱼得水。袁承志得了金蛇剑学了金蛇剑法竟然占不了好处。
安剑清亦是大喜,心道今日果真能将这逃了十多年的反贼擒获。不想耳边声音响起道:“安卿,此人须得生擒,莫伤其性命。”
安剑清不敢松神,自是应下,却说归辛树夫妻抱着孩子带着弟子不顾双方激战也不晓得在官军运送之物中寻找什么。如今见了双方又打起来,无处问话,见那马车被人护卫其中,明白定是可做主之人。夫妻双方对视一眼,已经让徒弟拦下左右官军,向马车扑去。
安剑清也识得神拳无敌归辛树,论功力武功还在袁承志之上。见夫妻二人向马车冲去,明白左右锦衣卫怕是无人能挡,免不得分神。
袁承志与他激战之中,立时也明白马车中人可辖制安剑清,高声道:“二师兄,拿下马车上的人,或可寻获东西!”
“安卿无需分神,全力拿下小子。”若以车轮战当可拦下归辛树夫妻,只随行太监和锦衣卫都是她要培养之人,哪里愿意这般折损人命。
石慧一把抓着车前两个皇子往身后一丢,自己走出了马车。归辛树夫妻已经到了马车附近,见车中钻出一个穿着素色袄裙的年轻妇人俱是一愣。
两人愣然间,石慧已经劈手夺了其弟子梅剑和、孙仲君的佩剑,反手将人掷出,由内监压下。梅剑和、孙仲君在江湖上也非无名之辈,竟非一和之力。
归辛树心下一惊,不解官军之中如何出现这般高手,便是师父也不曾给予这般压力。只形势容不得他讶异,石慧已经冲到了归二娘身旁。归二娘虽为女子,与丈夫在家之时,却无日不对掌过招,勤练武功,掌法之凌厉狠辣,自负除了归辛树之外,武林中已少有敌手。
两人一对眼,归二娘全无畏惧,右手抱着孩儿,左掌迎面劈来。石慧挥手而上归二娘这一掌打过去却宛如打在了浩海之上,全无声息。不待她惊诧变招,石慧手下一拂,本要一掌击出,却见归二娘怀中婴儿面色青紫,几乎没了声息,心下一软。
石慧忽然收了掌力,后退正迎上归辛树的刚烈拳劲,旋身一拳迎上。那归二娘见她忽然收掌,心下惊诧,却见石慧拳出如风,一拳已经逼得归辛树后退,气血翻腾。石慧掌法如弱柳扶风却是柔中带刚,已经逼得二人节节败退。夫妻二人暗叫不妙,心道今日怕死一家共赴黄泉了。
不想两人做了必死之心,石慧却没有趁胜追击,更是数次顾虑归二娘怀中婴孩收手,见夫妻二人已经去了战意,干脆立于当下,开口道:“贤夫妇暂且缓手,本宫见尔等与贼人似乎并非一路。怜这孩儿生来有疾,不忍你们一家丧命于此,不如罢手吧!”
“你是朝廷的人,如何肯放过我们,到底有何阴谋?”
“你这妇人好不知事!天子如同百姓之父,皇后为民之母,恩慈黎民。我家娘娘怜你家孩儿,能有什么阴谋。”琴音上前斥责道。
归辛树夫妻俱是大惊,没想到这般高手竟然会是皇后。只那随行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安剑清,江湖上无人不识,皇后自然不会是假冒的。
不过江湖人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归二娘愤懑道:“娘娘好意,我夫妻心领了。只是没有那茯苓首乌丸,我儿活不成,我夫妻活着也没有意思。今日便是死在这里,茯苓首乌丸也定是要抢到手的。”
“何为茯苓首乌丸?”石慧奇道。
一旁锦衣卫倒是机智,立时寻了官军中的一名游击前来回话。原来近日黄山深谷里找到了一块千年大茯苓,凑巧浙东又有人掘到一个人形何首乌,这两样都是千载难逢的宝物。凤阳总督马士英知晓后,强买回来,请了高手药师配上了老山人参、珍珠粉末等珍贵药材,制成茯苓首乌丸。
不说这茯苓首乌丸光配料的药材就废了数万银子,那千年茯苓和人形何首乌更是可遇不可求。据古方所载,茯苓首乌丸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体质虚弱的人,只服一丸便立刻见功。归二娘怀孕时与人动手,儿子生下来先天不足,眼看着养不活了,听闻马士英进贡茯苓首乌丸,故此动了心思一路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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