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为真,倒也真是好东西,不过这孩子乃是母亲孕时动了胎气先天不足,伤及筋脉。你们就算得了茯苓首乌丸,也只是让他活下来,怕是无法根治。”
“你、你如何知道?”归二娘惊讶道。
“我家娘娘精通医术,乃是一位大国手,一手写了《时疫防治方略》都已经传至各州县了。”
归二娘不管许多朝廷、江湖,只有一腔慈母之心。听到石慧只看了一眼就道破儿子病症,心下犹疑,只恨不得求了石慧为她儿子治病,眼巴巴看着丈夫并不言语。
这夫妻二人心思都在脸上,并不难猜,石慧轻笑道:“我方才见贤夫妇武功路数似是华山弟子,不知与那前方用华山剑法的小子是何关系?”
第739章 日月重辉(五)
归辛树也不隐瞒,道:“袁承志是我的小师弟!”
知道这个世界,江湖占据很大分量,石慧简单了解过一些江湖门派:“原来先生是华山派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失敬了!贤夫妇都是爽快人,本宫也不虚言,不知贤夫妇可愿与本宫做一场交易如何?”
“我虽与师弟不睦,却也不会做朝廷鹰犬助朝廷去对付同门。”归辛树想也不想道。
“人说书法可观人心,在本宫看来武功亦是如此。见过归大侠的拳风,本宫也当识得几分尔等人品,又岂会提出这般要求?”石慧素手一指前方道:“先生看这会儿的形势,官军和强盗谁强谁弱?”
这群强盗本是被袁承志临时统成一线,武功是高,可是面对如今有勇有谋的锦衣卫,到底是乌合之众,已经无力回天。袁承志顶不住安剑清,其他人也在锦衣卫和官军攻击下节节败退。如此不到天黑,一众豪强就会被官军绞杀殆尽。
石慧叹道:“以归大侠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归二娘问道:“皇后娘娘想要交易什么?”
“民可成贼,贼亦是作臣民。打下去袁公子和他的朋友没有好处,本宫也舍不得折损手下将士。故此想请归大侠前去说和劝双方罢手谈一谈,谈成了自不必说,谈不拢再打也不迟。”石慧顿了顿道,“只要归大侠肯,本宫就讨了茯苓首乌丸赐予贤夫妇如何?”
“此话当真?”归二娘急声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今日之事能够善了。莫说那茯苓首乌丸,只要贤夫妇信得过,本宫可以亲自出手或请太医院医正为小公子治病。”
“当家的——”归二娘急忙看向归辛树,眼中满是祈求之意。
石慧也不心急,十招之内安剑清必可拿下袁承志,如此再谈条件才会更加便利。石慧没有去看归辛树夫妇,倒是暗中指点起了安剑清。安剑清本是占据了优势,多了一个大宗师暗中指点,那袁承志虽然聪慧,哪里抵挡得住。
安剑清一剑刺穿袁承志手掌,令他手中佩剑脱手。袁承志虽然反应极快,可是安剑清已经一拳擂到前胸,袁承志摔在地上,一旁的锦衣卫早就虎视眈眈上前以刀阵将人困住。
“大哥(少主)!”一个男装少女与山宗旧部见袁承志失手被擒,竟然不管不顾冲了过来,也被锦衣卫拿下。
袁承志看了安剑清一眼,不想终是落在了此人手中,叹息道:“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姓袁的,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倒是想杀你。不过,你今日幸运遇到了贵人,或有一线生机。”安剑清挥手令人将少主被擒后无心再战的山宗诸人压下。
归辛树见师弟也被擒住,只余下几个盗首尚在苦苦支撑,再没有犹豫。归辛树上前与袁承志说此事,袁承志只当被朝廷所擒免不得一死。可如今大家都是在劫难逃,自己是阶下之囚,一时也没了主意。
如今众寇已经无出可逃,石慧请归辛树说和,不过是想着这些绿林众人性格暴躁,不容易沉静下来。如今请归辛树作保,多少能让这些人耐着性子听一听话。
安剑清将袁承志和山宗一众压到一处,侯在旁边,又奉命“请”了诸贼首上前。这些在山东、直隶也算的有头有脸了,分别是青竹帮帮主程青竹、恶虎沟寨主沙广天为首的山东八寨以及千柳庄褚红柳。
程青竹身旁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原主的嫡出公主。公主在江湖上只是九儿,除了程青竹谁也不识得她。见九儿过来,几个皇子惊讶之下就要出声,石慧却对孩子们打了个手势,令他们站在一旁不许说话。
石慧心下叹息,原主将女儿托付程青竹本是因她体弱不宜养在宫中之故。可这孩子道好,跟着她师父拦路打劫不说,竟然抢起了朝廷的漕银。
如今天下多天灾,唯有江南尚有些产出,朝廷全靠江南运去的漕米银两发饷发粮。朝廷既要防御辽东的满洲兵,又要应付各路反王本是捉襟见肘。漕米银两本来都由运河水运,因前线急着用钱,才令马士英遣六千官军护银背上,谁想到这些人身领皇命竟然如此儿戏,节外生枝闹出许多事端。
今日若非她带着皇子皇女前往南京,随行有锦衣卫护送,漕银一失,前线官兵怕是少不得忍饥挨饿。别的不说,三关那边是万万不能有闪失,若让后金八旗兵入关,不知多少百姓遭殃。
天下百姓都道朝廷对不起他们,如今朝廷上下确实诸多问题。可若朝廷如虎,各路反王便是狼,李自成、张献忠哪个是易与之辈。如今为了争天下,尚且遮着獠牙,一旦得天下,这獠牙就露出来了。
安剑清立在一旁向石慧和太子一一介绍了这些人的身份。除却程青竹,其余人不说话,石慧还真不知道谁是谁。将能做主的程青竹、沙广天、褚红柳、袁承志和他身边孙仲寿留下,其余人都押到了一旁。石慧只留下太子、阿九,其他皇子皇女都被打发出去。
“安卿,你下去统计伤亡,清点财物吧!”
“是!”安剑清见识了方才石慧出手击败归辛树夫妻,再看程青竹等人身上都带着伤,并没有质疑皇后决定。反而将锦衣卫撤到一旁,确保无人偷听。
待身边伺候之人都撤退到了周围,石慧方颔首道:“一别经年,程公可好?”
程青竹叹了口气道:“草民安好,当年承蒙娘娘搭救,留了草民性命,草民不敢忘怀!”
沙光天和褚红柳对视一眼心下暗道:好你个程青竹,莫不是朝廷的人不成?
石慧看向一旁的袁承志笑道:“你就是袁崇焕之子袁承志?”
袁承志自少流亡在外,听着几位叔叔述说其父冤屈,对皇帝可谓恨之入骨。然他被押过来是虽然已知这年轻妇人是狗皇帝的原配皇后,见人家温和可亲竟然生不出恨意。
不愿迁怒皇帝之外的人,又不想堕了父亲威名,如今自己被擒怕死免不得一死,袁承志一扬脖子道:“不错!”
“这位程公曾有兄长程本直对尔父极为仰慕,当年为袁督师鸣冤受了牵连。程公更是为了袁督师和兄长报仇,进宫试图刺杀陛下,几乎命丧宫中。”
袁承志一愣,不明白为什么石慧要与她说这些。倒是程青竹听到这文武双全的青年竟是袁督师之子,心情澎湃,一时又是懊恼。若非他们不识得,来劫了袁公子的红货,今日又为何会落在官军手中。
袁承志见程青竹神色,便明白皇后不曾欺他,便要跪下叩谢。程青竹泣声道:“当不得公子大礼,我武功低微行刺不成,若非娘娘相助,怕是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程青竹顿了顿道:“当年袁督师之案求情鸣冤之人不少,可惜皇帝刚愎自用,只信了谣言,除了娘娘,求情之人大多受了牵连。”
“皇后娘娘也曾为家父求情,莫非皇后娘娘也晓得我父冤屈?”袁承志急声道。
“朝堂之上忠臣也好,奸臣也罢,无论何事送到陛下面前,辨是非只有皇上能做。皇上认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撼动。”石慧叹气道,“本宫无意为皇上辩解,只是袁督师的案子绝非简单冤案可言。这是一场政治博弈,臣不识得君,君不识臣。皇上输了,袁督师死了却不是结局。”
“母后,此为何意?”太子不解道。
“烺儿已经长大了,我留你在这里,便是要让你明白,为君者凡事不可轻信亦不可过于多疑。母后教你多听多看多思,便是期望你能练就一双识人的眼睛。”石慧叹道,“袁督师不知陛下多疑之心,故此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了真,擅杀毛文龙终是让皇上难以释怀。你父皇少年登基,行事多疑偏颇,与将帅无熟,故此中了那后金之主皇太极的反间计。”
“那母后,袁督师到底冤还是不冤?”
“冤也不冤,冤是他并非真如谣言那般暗中投效后金,此乃后金离间之计。不冤是他不识君臣之道,矫诏擅杀毛文龙,犯了君王忌讳,毛文龙是否该死,该定什么罪只要陛下能够决断。袁崇焕行事失了谨慎,给了后金污蔑他的机会。”另有一句话,当着袁承志和孙仲寿的面,石慧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袁崇焕的名气大过了才能,当然这种认知也可能是因为她接触过太多出色的战将。
若是石慧在崇祯的位子,她会将袁崇焕调走,而不是斩杀。可惜,做主的是皇帝,且那时她也不在。
袁承志此人性格略单纯,主见不强,自小只听几位叔叔说他父亲的冤屈。后来李岩一番话又说的他热血沸腾,只要用对了法子,并不难对付。杀袁承志和山宗都不难,不过对于石慧而言,这会儿袁崇焕冤不冤已经不重要,当务之急是为朝廷笼络人心。
“若非皇帝昏聩,袁督师,袁督师——”石慧这番话说的客观,并未明显偏颇朝廷,孙仲寿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他眼中袁督师什么都是最好,忠心朝廷,怎么就还要为自己的死负责了。
“孙先生,当初你在袁督师麾下,也是见过毛文龙的,此人如何?”
“为人骄恣,所上事多浮夸,索饷过多,与后金有往来。”
“这是毛文龙的罪名,却不客观。毛文龙开创了东江镇,与后金的战斗中颇有战功。这人毛病不少,为了媚上与后金有往来设诱投金官员,自己却未投敌。”石慧顿了顿道,“袁崇焕杀之,亦是不利朝廷,你们袁督师怕毛文龙的部下兵变,主动增加饷钱至十八万两银子。朝廷不得不在辽东增加饷银不提,岛上兵帅失去主帅后,军心涣散,多有投敌,此乃袁崇焕之罪。”
第740章 日月重辉(六)
“难道袁督师就这样白死了吗?”孙仲寿嗫嚅半响开口道。
“毛文龙有罪,可是他不该死在袁崇焕手上,袁崇焕死的不无辜却冤死在陛下手中。毛文龙、袁崇焕死,最后受益的不过是后金。陛下勤政爱民,夜不能寐,大明天下依旧风雨飘渺,百姓水深火热,这道理又该找谁说去?”石慧叹道,“天下事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辨明?罢了,你们且下去想一想自己到底要一个什么结果,我们再来细谈。”
石慧扬声唤了宫女琴音,将孙仲寿和袁承志“请”下去疗伤。
余下程青竹情绪尚有些激动,褚红柳和沙广天则有几分摸不到头绪。三人伤势都不轻,本是觉得此次落在官军手中没了生路,人既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会儿倒也不觉慌张。
“山宗诸人觉得冤枉,三位可觉冤枉?”
沙广天哈哈笑道:“我们本是强盗,死在官军手中算不得冤枉,倒是连累了那位袁相公。”
“沙寨主倒是快人快语!这会儿还惦记着被你打劫之人,也算的奇人了。”石慧笑着颔首道,“如今你三人性命可在本宫手中?”
“性命在娘娘手中,可生死却在我们自己手中。”褚红柳笑道。
褚红柳乃是尚谋之人,这次劫道程青竹有备而来带的都是好手,沙广天领了山东八寨人多势众,褚红柳乃是独行大盗,带了两个帮手却能分一杯羹,可见本事。
虽然不知皇后为何出现在这里,可她既然没有直接将人拉下去砍头,还纡尊降贵与他们说话,怕也不是想杀他们。绿林有绿林的道义,有些事情对于这些人来说倒是比死更难。某些时候,官不如贼。
“褚庄主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何不听一听本宫的话呢?”
“两位老友,皇后娘娘素来仁义,除了帮助朝廷迫害武林同道的事情不能做,我们倒是不妨听一听娘娘的意思。”程青竹开口道。这程青竹也是多智之人一句话既奉了皇后的情,也拒绝了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
沙广天和褚红柳意会程青竹之意,点头称是。
“诸位在江湖上尤其是直隶和山东很有些名望,我请诸位应我两个条件,为本宫做三件事,就免了尔等之罪,不仅如此,这三件事无论那件做成了,都另有赏赐。也不必说你们不要朝廷的赏赐,毕竟手下养着许多人,死了伤了总少不了抚恤一二。”
“娘娘想要我们答应什么,又要做什么?”
“应两件事其一,不得劫掠百姓,过往行商;其二,三年之内不得投效李自成等任何一路反王,且不反朝廷。”
“我等虽为强盗却从未鱼肉百姓,至于不得投效反王又从何说起?”褚红柳却避开了是否反朝廷之事。
“不仅是百姓还有行商,至于投效反王本宫若杀了尔等,你们怕也没有机会。如今本宫放了尔等,请诸位给朝廷三年破旧除新的机会不过吧?”
“此言有理,那娘娘要我们做的三件事又是什么?”褚红柳原没有想过投效反王,倒也不犹豫。
“请诸位做的三件事倒也不难:其一,年初朝廷编纂了疫病防治之法,推行各州县,令地方官府执行。本宫希望诸位利用自己身份地位从江湖上推行此政令。”
“若真有办法对付疫病,乃利国利民之事,我等虽为绿林也绝不推脱。”程青竹点头道。人谁不怕死,疫病传染可不管你是百姓还是官员亦或是强盗。
“其二,近年干旱连连,除却江南,各地多有歉收,本宫令人培育番薯、玉米等良种,可旱种。此二物自番邦传入,种植易产量高,可解饥荒。百姓不知此二物,故此想请诸位在自己地面上推行种植。若种不成,本宫愿赔偿诸位损失,若种成了丰收,本宫会派人收购。三位意下如何?”
玉米和地瓜都已经传入中国几十年,不过朝廷没有意识到这两样作物的宜种高产,又不是原本吃惯的食物,不过小范围种植。石慧来了以后,已经打发周皇后的两个弟弟分别前往滇、川、黔和闽广寻找玉米和番薯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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