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在江湖上漂泊了二十载,他能够活到现在倚仗的不仅仅是手上骨毒剑,还要一双锐利的,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
“你可习剑?”
“并不专精剑道!”任慈微笑道。剑法他也会,不过任慈最擅长的始终是棍法和掌法,他是个不喜欢杀人的人。
“你很强!”燕十三道。
“燕大侠的剑意令在下佩服。”任慈自忖若非后来的奇遇,在他第一世时,与燕十三相遇,怕是多有不及之处。
燕十三是个天生的杀手,他的剑意都带着死意,因此他没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可是这样一个宛如死神的人,他的心中却还有着爱和义。
“你若学剑,你我必定会有一战。”
“同是习武之人,是否习剑又有什么重要呢?若非内人与燕大侠有约在先,在下定要亲自见识一下燕大侠的剑法。”任慈笑道。习武之人没有不好奇新奇武功的,天下剑客虽多,可是如燕十三这样特别的并不算多。
“你很好!”燕十三看着任慈道。
他们并没有说太久的话,因为今天任慈是新郎官。虽然燕十三不常做客,也晓得一个客人是不该霸占新郎官太久的。婚礼很热闹,宴席上的酒菜也很丰盛,燕十三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地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
燕十三并不是个习惯热闹的人,虽然他也并不喜欢寂寞。
“小荻,你在这里做什么?”送完宾客回来的任慈就发现慕容小荻站在门口发呆。
“燕叔叔走了!”慕容小荻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你很喜欢燕大侠吗?”
“他是第一个愿意听我好好说话,并且不讨厌我的的大人。”慕容小荻认真道。
“你该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你,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喜欢你。不过,小荻,人并不是为了别人的喜欢活着的。”
“或许吧,但是我还是想有人喜欢我,而不是做个小讨厌。”慕容小荻牵着任慈的手,问道:“爹爹,有一日你会觉得我是小讨厌吗?”
“只要小荻是小荻,那就永远不会变成小讨厌。”
“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现在你该回房梳洗睡觉了。”
慕容正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所受的是内伤。武功还好隐瞒,医术这等本事却不可能是忽然冒出来。石慧不好出面为慕容正疗伤,就只能假托任慈之手了。
两人成亲后,一面为慕容正疗伤,一面教导慕容小荻,石慧还接受了一些七星塘的公务。慕容正显然是要让女儿继承自己的位置,立慕容小荻为少主。
慕容正敢说,到了慕容小荻这一辈,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胜过他的同龄人。谢王孙若是知道慕容小荻的身世,一定会恨得想要举刀自刎。
江湖从来不平静,因着石慧劈了神剑山庄天下第一剑牌匾的消息传出。前来七星塘的挑战者亦是层出不穷,让人不胜其扰。天下第一剑这五个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江湖上又非人人都有自知之明,难怪谢晓峰不堪其扰死遁隐退江湖。
石慧不惧江湖挑战,却也不愿意别人彻底打算自己的节奏。故此令人在七星塘外立了一块石碑,每月初一十五,接受各方挑战。挑战者需要提前三日下战帖。想当初她建立氤氲谷用的便是这般规矩,至于如何让人守规矩,那就免不得杀鸡儆猴了。
按规矩挑战之人,一方认输结束挑战,不肯遵守规矩的人,丢性命或是少了手脚,那就不要怨恨别人出手狠辣了。事实上,任慈和石慧的手段可算温和,这个江湖的戾气很重,关系声名的挑战大多是生死之战。不过任慈和石慧却极少因为这等挑战要人性命。
随着挑战者的水平越来越高,任慈和石慧的名头在江湖上也越来越响亮。武林四大世家原本隐隐以神剑山庄为首,可是如今神剑山庄却越发低调起来,反而是江南七星塘风头正盛。
世上之事本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吹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神剑山庄的衰落能怨的只有后继无人四字了。
有任慈亲自为之疗伤,慕容正的内伤倒是痊愈了七八成,不再缠绵病榻。石慧和任慈身上都有太多秘密,留在七星塘到底有些束手束脚,见慕容正大好,就寻了个理由带着慕容小荻离开了七星塘。
这个江湖的名利厮杀比石慧经历过的许多武侠世界都要疯狂。除却天下第一的纷争,各地江湖势力也极尽霸道。不少江湖势力与现代社会的黑社会也没有什么区别,江湖势力凌驾于朝廷之事,百姓苦不堪言。
任慈与石慧走了几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样的世道。
江湖势力失控,如何减轻危害?当然是扶持朝廷的力量,令两者相互平衡了。至于什么江湖规矩?石慧骨子里就不是个纯粹的江湖人。任慈倒是曾是纯粹的江湖人,可是他历经多世,早就不是最初那个信奉江湖事江湖了的丐帮帮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把慕容秋荻的悲剧归结于慕容秋荻贪恋权势,可慕容秋荻是在谢晓峰两度抛弃她,让她带着儿子苦等七年后因爱生恨后才组建天尊。后来谢晓峰让她遣散天尊带着儿子回到自己身边,我觉得慕容秋荻真的照做了不过是等来第三次抛弃罢了。天尊这个身份对于慕容秋荻而言是一份寄托和安全感,她眷恋的不是权势本身,而是权势带来的安全感。
第683章 第一剑客(四)
韩家巷最有名的自然是韩家楼,韩家楼不是某个人家,而是一家妓院。杀手、小偷和妓女本是最古老的三大职业,这个小镇贫穷而破败,却充斥着杀手和小偷,妓院的生意更是很好。
夜幕降临时,韩家楼的女人们就浓妆艳抹换上鲜艳的花裙子,走到街上招揽客人。韩家楼什么客人都招呼,有钱的就是大爷。
男人上至九五之尊下至贩夫走卒,但凡有点权势或银钱就没有不好色的。有钱有势的人就可以三宫六院,三妻四妾,没有钱甚至穷的娶不起老婆的人,只要他愿意也能凑上几个铜板上韩家楼。钱多的可以找个年轻漂亮的,没什么钱的也能寻个半老徐娘。
阿吉是韩家楼的龟公,他的工作是给韩家楼的女人和客人沏茶倒水及打杂。妓女本是最低贱的职业,只能给妓女倒夜香和洗脚水的龟公自然就更加低贱了。一个人一旦干上龟公,就连子孙都会抬不起头来。
没有人知道阿吉的来历和姓氏,只知道他在韩家楼喝了五六日的酒欠了韩家楼老鸨韩大奶奶的酒钱,在这里打杂还钱。他的话很少,无论谁欺负他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故此大家都叫他没用的阿吉。
韩家楼的女人和客人调笑时总喜欢故意使唤他“没用的阿吉,还不快倒茶!”、“没用的阿吉,快去打酒来。”每次看着阿吉被使唤的团团转,女人和客人们就特别高兴。人类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掌控欲,当他们将同类支使的团团转时,仿佛能够得到一种奇怪的愉悦感。
不管女人和客人们如果过分,阿吉都不会生气。他仿佛天生就是好脾气,听话的就像一只小狗,仿佛你将酒倒在地上,让他去舔他也会照做。他在韩家楼已经做了很久了,或许他会一直做下去,一直这么听话。只要大家都歇下后,回到他住的小屋子有一碗饭吃就好。
今天韩家楼依旧热闹,阿吉一如往日般在对没用的阿吉召唤中团团转。韩家楼依旧充斥着脂粉酒香,堂中各种粗鄙露骨的话语此起彼伏,阿吉穿梭其中就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人。
“站住,快站住,那两个家伙还没给钱呢!没有的阿吉,快拦住他们。”阿吉正在倒水,就听见楼上的姑娘追着两个年轻男人下楼,趴在楼梯上大叫。女人只是习惯性的这么叫,她心中并不觉得没用的阿吉赶去拦那两个白嫖的刀客。
这两个年轻男人带着刀,看起来很是彪悍。女人趴在楼梯扶手上只是叫唤并不敢上前,而男人听到女人们的叫声,依旧谈笑风生。刀客从大堂走过甚至撞了阿吉一下,听到叫声的阿吉却突然追过去在门口拦住了他们。
高脑门的刀客看到阿吉,不由笑了:“拦着大爷的去路,你莫不是想死了?”
阿吉低着头,依旧是那副听话而低眉顺眼的模样:“我不想死,可不想被饿死,你们若是不付账就走了,就等于敲破了我的饭碗。”
阿吉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年轻人的刀已经一左一右刺进了他的身体。阿吉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这两柄刀是插在别人身上一样。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拔出了刀,想再刺过去,刀在半空动作却骤然停住了。他们一起看着门外,举手手上的刀,嘴微微张开,就仿佛被人点了穴道。
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向门外看去,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韩家楼门前。铃铛声是挂在马车上的金铃铛随着马车的千金发出的,叮叮当当清脆而好听的声音。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胜过世界一切乐曲。因为发出声音的是一串金子打造的铃铛,世上没有人不爱黄金的。
能够坐这样一辆马车出门的人,本不该光顾韩家楼这样的地方,现在这辆马车却偏偏停在了韩家楼门口。须知妓院也分三六九等,韩家楼虽然是这个小镇最大的妓院,可在这一行却属于下等。
一只修长而优美的手掀开了车帘,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公子,确切地说是个美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头上戴着金冠,冠带垂落在脸颊两旁越发衬的面如冠玉。穿着一身白色云纹锦衣,外面披着金线绣织的羽纱,腰间系着金镶玉的腰带,一枚碧绿通透的玉珏挂在腰间。玉珏旁还挂着一个粗糙的络子,与他贵公子的形象委实不太符合。
这是个高贵如同金娃娃的少年,皇宫的皇子都未必有这般贵气,更何况他还生的特别好看。当他那双穿着白鹿皮靴的脚踩在地上时,你甚至心中会生出一股冲动跑过去跪在地上拿衣袖擦一擦地,以免这污浊的巷子弄脏了他的靴子。
两个吃白饭的年轻刀客从看到这辆马车出现时就呆住了,当少年从马车上下来,他们便忍不住向后退去,仿佛见到了什么毒蛇猛兽。可是这个哪怕不笑脸上都噙着几分笑意的美少年真的会这么可怕吗?
少年信步而入,走到门槛处突然顿住了脚步,看着阿吉笑道:“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亦是卧虎藏龙,妓院的龟公也有这样的好功夫。”
“阿吉不懂武功!”阿吉低着头道,“阿吉只是不怕疼!”
这个答案少年并不相信,因为刺阿吉的两个刀客王虎王彪兄弟外号切峡山双煞。之所以看到他会怕成这样是因为三个月前,这兄弟二人在临安的一家小店吃霸王餐,杀死了要钱的老板夫妇,上了天道阁的必杀榜。
切峡山双煞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阿吉挨了两刀站在这里不仅是会忍痛,更因为他避开了要害。两刀看着吓人,却丝毫没有伤及内腑。
在父亲和母亲的教导下,他从来不小看任何一个人,大隐隐于市,世上并非每个高手都恣意张扬的。若你够细心眼神够锐,对方的步履之间总会露出一些东西的。看起来平凡到了尘埃的阿吉,他每走一步距离甚至力道都是一样的,这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世人总有秘密,少年并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丢给阿吉:“赏给你治伤的。”
“多谢公子赏赐!”阿吉接过药瓶退到了一旁,让开了路。这小小的瓷瓶装的是上好的金疮药,至少价值一金。一金对于阿吉这样一个龟公而言,已经非常贵重了。
美少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你很有趣!”
少年走进了韩家楼,王虎和王彪兄弟也退到了堂中。堂内的女人和客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他们,不明白两个刀客的畏惧。这么怂包的模样和方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霸道可不同。
“今天原不是来找你们的,我的目标是独眼蜂。”独眼蜂是个独行大盗,身上已经背负了十几条普通百姓的性命。少年看也没有看那两个刀客,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不过你们的命,我总会要的。你们最好留着在这里,吃好喝好,或许还能去找个女人。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前过的快活一点,何必浪费生命做徒劳无功的挣扎呢?”
“慕容公子,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正所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方脸刀客王虎软语劝道。
“你们若早日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会上了天道阁的必杀榜,劳烦本公子亲自出手呢?”少年叹息道。
“大哥,看样子他是铁心要与我们兄弟过不去。慕容小荻,你不过是个父不详的野种,不要太嚣张了!”高额头刀客王彪叫嚣,“老子不过杀两个贱民,与天道阁有什么关系?若真是替天行道,就该先收拾了慕容秋荻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世上除了任慈那个活王八,那个男人会捡慕容秋荻这只破鞋——”
王彪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却忽然没了。他的下颌与舌头已经被人一剑削去,血喷涌而出,才有痛觉。王彪捂着下巴痛苦地倒在地上,呜呜地发不出声音。人还活着,只是日后怕都不能说话骂人了,或许吃饭喝水也会很困难。
这是何其快的剑,堂中不乏江湖人,在场的人却没人看到他如何出手。唯有一道白光耀眼,王彪已经倒下。被叫做慕容小荻的少年坐在原地,他背上的长剑剑穗都没有动一下。他看起来还那么小,甚至没有成年,可是他的剑法已经足以傲视大多数江湖人了。也许在场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他现在的高度。
“江湖人凭的是手上的本事,又不是拼爹拼妈,逞什么口舌之勇。你难道不知道我脾气不好吗?”慕容小荻似自言自语道,“辱人父母,如掘人祖坟,我若忍了,自己也不好受。只我这个人宁愿别人难受,也绝不委屈自己的。”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狂妄的好!想当年神剑山庄谢三少何等风姿,十一岁就败华山第一高手‘游龙剑客’华少坤于剑下,可是现在谢三少在哪里?还不是成了一抔黄土。”楼上忽然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也知道谢晓峰是过去的传说了,一个人无论多厉害,他的传奇都会过去。”慕容小荻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年轻,一切才刚开始。至于几十年后,这个江湖还有没有我的传说并不重要。”
“可惜你现在还不是江湖传奇,想要成为传奇,首先就要活下去。”那个声音又道,“你今天若没有追来这里,或是现在转身离开,或许能够有成为传奇的那一天。”
“恰好相反,我的传奇会从今日在这里开始。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年纪出门,父母总是不太放心。我费了许多心思,才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出来,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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