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琳琳还是独来独往,她正在计划假期,本来打算和卢昭一起回家,去把约了几百次的山给爬了,结果罗丽芳一个电话打过来,让贺琳琳去找她,贺琳琳答应了,背着个大包,里头装两件换洗衣服,坐上火车就去了。
她给卢昭打电话开玩笑:“这山注定爬不成了,它跟我们没缘,不能强爬。”
卢昭准备回家,他倒是不太失望,“我到时候提前回学校,你也早点过来。”
贺琳琳问:“你提前回学校干嘛?”她没觉得卢昭纯是为了见她才提前回来,她感叹自己过分清醒了。
卢昭说:“教授有点事找我。”
贺琳琳到了S市的当天,差点被太阳晒昏过去,她觉得自己好久没过过真正的夏天了。
罗丽芳没来接她,她今天还要上班,贺琳琳自己查了路线,转了两趟公交,花了个把小时终于到了罗丽芳上班的地方,她给罗丽芳打电话,罗丽芳叫她等等,贺琳琳就站在门口等,一会儿就看见门里头扫得发白的路上出现个穿蓝色工服的人,贺琳琳冲她挥挥手,她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串钥匙,隔着门递给了贺琳琳。
罗丽芳说:“你先去宿舍等我,我五点半下班。”
贺琳琳问清宿舍在哪儿就过去了。
罗丽芳上班的地方还算繁华,宿舍就建在附近,很容易就能找到——几栋绿色墙皮的五层楼挨着一列列,单门独院儿,贺琳琳想起高中学校的宿舍楼。几栋楼外头围着一圈儿矮墙,有个大铁门,门边儿有个保卫处,里头有个大爷半眯着眼,快睡着被贺琳琳叫醒了,大爷迷瞪着眼问她干嘛,她说她是三号楼,405宿舍罗丽芳的女儿,又把钥匙给他看了,才终于能进去。
罗丽芳嘱咐她到了宿舍别吵,“里头还有人睡觉,晚上要上夜班。”
贺琳琳推门进去之后,就看到屋里摆了四张上下铺,上铺上都放了箱子,下铺才是睡人的地方,门口这张床上果然有人在睡觉,床脚电扇转一圈儿就响,地上拖鞋和插板挨着放着,插板上的插着的各种线都拖到了地上。
贺琳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罗丽芳的床铺边,先把包搁到上铺,又从床底下搬出来个塑料凳坐下,她没敢往床上坐,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又出了一身汗,她自己都闻得到身上一股味儿,她想去洗个澡,又怕把人吵醒,只好这么干坐着。罗丽芳床上也放着个电扇,贺琳琳打开,调到最大档,风还是慢悠悠的,她只好告诉自己心静自然凉。
贺琳琳打开手机,问卢昭到没到家,卢昭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儿,照的是半边儿西瓜。
他又发“想吃吗”
贺琳琳说想,后头一个可怜兮兮的哭脸。
片刻后收到回复,卢昭手出镜,挖了一勺西瓜凑到镜头前拍给她看。
贺琳琳以为他是要喂给她吃的意思,发了个害羞,“可惜我吃不到”。
卢昭:没关系,你看我吃。
···
贺琳琳发了三个问号过去,他为什么这样?她一口一个卢昭哥的时候从来没想到有天会嫌弃这个人幼稚,还欠欠儿的!
政治老师教她透过现象看本质,她还是没能悟透。
卢昭看着三个问号想笑,刚要回,客厅里方春英就喊他过去,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
外头不止方春英一个人,欢欢她妈今天也来了,卢昭一过去,欢欢他妈就笑,对方春英说:“你还说卢昭不好,哪儿有他这么大的孩子放假还能在家坐得住的,我家那个回来就不着家,叫她陪我看会儿电视都难。”
方春英说:“他啊,他是这里没人陪他玩儿,他在学校也都是我给他打电话。”
欢欢妈说:“都一样,一出去就忘了家里了,现在的孩子是一点都不恋家。”
卢昭一声没出,听她们聊了半天,问他一句他就答,直到欢欢妈起身告辞,才觉察方春英叫他出来是把当个摆设,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欢欢妈一走,卢昭就转身回房间,方春英把他叫住,让他坐下,说:“刚刚我和欢欢她妈说了,过两天我们两家一起出去玩儿,你在网上帮我们把飞机票买了吧。”
卢昭没动,他问:“两家?”
方春英:“是啊,欢欢和她妈,我和你,你爸没时间。”她看着卢昭,像在等他说什么。
卢昭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
罗丽芳回宿舍的时候,贺琳琳趴在床上睡着了,她把她叫醒,叫她去洗澡。贺琳琳拿了件衣服进了厕所,听见外头有人问罗丽芳“芳姐,这是你女儿啊?”
罗丽芳说:“是啊,她学校放假了,就叫她过来玩儿。”
贺琳琳心想,玩儿?她看看墙上缺了一边的镜子,不知道罗丽芳让她来玩儿什么。
贺琳琳洗完澡出来,罗丽芳说要带她出去吃饭,宿舍另外一个女孩儿热心道:“后面街上有家拉面还挺好吃,罗姐你带琳琳去吃吃看。”她对着贺琳琳笑,她看上去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身量却比贺琳琳小了一圈儿。
罗丽芳说:“她家里还有个妹妹,全都在外面打工,都在流水线上,初中没毕业都能干活儿。”贺琳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丽芳问起她在学校怎么样,贺琳琳说都还行,罗丽芳听不得这个还行,非要她说出点具体成绩来,贺琳琳被逼得急了,差点想说,收获了个男朋友算不算?
罗丽芳道:“别人在学校还勤工俭学呢?你怎么不去干?你以为你家不穷?”
贺琳琳不愿意在外面跟她争,她说:“我明天就去找个兼职干。”
罗丽芳:“你去哪儿找?”
贺琳琳没做声,罗丽芳也没再开口。
第二天罗丽芳带贺琳琳去了家超市,让她在里面帮人家推销试吃,站六个小时,按天结账,一天八十。
贺琳琳总算搞清楚她妈说叫她出来玩儿的用心。
罗丽芳还跟她开玩笑:“你就是好日子过得太多,在学校也是玩儿回家也是玩儿。”所以她才把她叫过来。罗丽芳有心要锻炼女儿,让她明白明白赚钱多么不易,而且这钱让她来说,其实来得算轻松。
贺琳琳知道不应该,可还是觉得难受。
她怪自己娇气,可又忍不住恨罗丽芳,边恨她边恨自己,她想到罗丽芳那间宿舍,想到那个和她一样大,瘦小的姑娘。
罗丽芳没有做错,她不该委屈,也没资格委屈。
第二天早上贺琳琳八点半起床,走到超市大概十五分钟,九点钟换了衣服就端着托盘,盘子上放着小块小块儿的牛肉干儿,没块儿上头都插着牙签儿,面前经过一个人她就端着盘子凑过去,请人家尝一尝,一天下来,她腿就站肿了,小腿上一按一个指头印子,半天消不下去。拿了钱,贺琳琳连饭都不想吃,回了宿舍罗丽芳还没下班,她洗了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着前贺琳琳收到卢昭的信息,说他要来S市了,问她在哪儿。
她没有回他,她告诉自己是因为忘了。
罗丽芳上夜班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下班,她一回来贺琳琳就醒了,屋子里灯都打开了,有人在小声的打电话,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睡觉,贺琳琳起来,看见罗丽芳正拿着衣服和毛巾准备进去洗澡,看见她起来,就叫她接着睡,又说:“往里睡一点儿。”
贺琳琳缩到床里,贴着墙,闭上眼,听着厕所里传出来的水声,渐渐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得时候,看见外面天都亮了,想起昨天就像做梦似得,她下勒床,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手机一翻,找到了昨晚卢昭给她发的那条信息,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给卢昭回了消息,她说她去了亲戚家,不在S市了。
在超市站了两天贺琳琳终于适应了点,她的腿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肿的厉害了,别人挥挥手叫她走开的时候,她也能笑出来了。
每天八十块钱,她除了吃饭都没怎么用,罗丽芳叫她自己存着,她很郑重地告诉她:“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我不要。”贺琳琳很愧疚,她想起上辈子来,罗丽芳嘴上虽然说得难听,但是还真是没怎么向她要过钱,人家出去旅游,她羡慕归羡慕,贺琳琳真说要带她去,她又切切为她打算,叫她存钱,“女人手上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有点自己的钱,不然心里总虚。”罗丽芳就是一边叫她找男人结婚,一边告诉她男人靠不住,拿贺长峰举例子,生动又形象。
晚上的时候超市的人就多了,贺琳琳手都举酸了,左右脚交替着站一会儿就换边。
她站得地方就在超市入口第一个货柜前面,属于必经之地,她眼瞅着人群走近,刚要摆出个笑来,忽然就僵住了。
她看见卢昭正朝这边走过来,身边还跟着方春英。
不过他们还没有看见她,她还有机会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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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贺琳琳没有逃跑,她知道自己并无逃跑的必要,她端着盘子,在心里默数盘子上放着几粒牛肉干,她还没数清,方春英就看见了她。“琳琳!?”她停在她面前,带着笑把她打量了一遍。
贺琳琳穿着一套印着厂家商标的裙子,上衣胸口上印着一只牛头,她迅速地看了卢昭一眼,他头发好像剪短了一点,脸上不见汗,每到夏天他就会瘦一点,俗称苦夏。
“你怎么在这儿啊?”方春英问。
贺琳琳答:“来看我妈。”她不知道方春英问的是她怎么在S市,还是她怎么在这个超市里,还穿的这么可笑。
方春英问她罗丽芳在干嘛,忙不忙,贺琳琳都答了,方春英就客气道,等罗丽芳有空的时大家一起吃顿饭,“难得在外面碰见。”
贺琳琳说好,但她说都不会和罗丽芳说,罗丽芳并不会高兴在异地还能见到家乡熟人,还是方春英。
方春英说完这些就要走,她说:“那琳琳你忙,我们去前面逛逛。”
贺琳琳一直在笑,她平静地看着卢昭从面前经过,错开之后,他们都想不起刚才是否对视过。
卢昭听方春英用说起贺琳琳,“罗丽芳真是跟她女儿过不去,让孩子过来干嘛?人家放假都是去玩儿,她让孩子来超市上班。”她不知道是可怜贺琳琳,还是不认同罗丽芳,话里有气。
卢昭回头看了一眼,人太多了,他看不见她。
方春英才想起来,“去买两条毛巾,欢欢妈说酒店里的毛巾都脏得很,擦过马桶的。”
卢昭跟着她转进另一条货架列出的狭路中,踏步之间还有迟疑,担忧进去之后就会失去她的踪迹。
但方春英已经走进去了,他只得跟上去。
欢欢妈在酒店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迎来新毛巾,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安心洗漱了,和方春英道谢,又对卢昭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我一出门就晕头转向了,别说找地方,怕是自己都要搞丢了。”
欢欢在旁看不惯她妈这幅“老弱”样子,嘲笑道:“是,你就只适合在小县城里待着。”
欢欢妈道:“小县城哪里不好,你家就在县城,你爹妈也是小县城出生,怎么了,你还要飞上天?”
欢欢轻声说了句“有毛病,非拉我出来···”她一路都十分败兴,扯了条毛巾进去洗澡。
“你看看!”欢欢妈拉住方春英的胳膊,冯春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都这样,孩子都有这个时期。”
欢欢妈拉着她坐下,卢昭和她们说了声先回了房。
他到了房间就给贺琳琳打电话,响了半天,快要断线的时候她才接了。
一接她就先笑,问他:“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仿佛真不知道为什么,故意忘了他们才刚刚见过面。
卢昭没有捅破,他问:“你在S市还有待多久。”
贺琳琳说:“还有一个星期吧,最少。”
卢昭说:“那我明天去找你。”
贺琳琳夸张地笑:“找我干嘛?没必要吧。”
她一点儿都不想着这里见到他。
卢昭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知道她只是难堪,可这句话还是让他不好受。
总是说想天天和他见面的人,说出这种话,更让人难以释怀。
“我来找你,你几点下班。”
“···九点半。”
贺琳琳准备好的花招都施展不出来了,卢昭一冷淡,她就希望他笑,只因为她笑。她往下拉了拉裙子,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牛头,咧开嘴,自己都觉得费力,嘴角一掉下来,她就再没力气了,她怀疑自己刚才看见卢昭和他妈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太明显了,她心说,太明显了,但他不知道就好。
冯春英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早上先去海边,中午吃完饭就又要去公园。
她精力旺盛,说这边空气好,“就是海边儿人太多,到处是沙子。”
卢昭全程陪同,负责找路约车,给她们拍照,欢欢毕竟是个小孩子,看见了海就高兴得不得了。
卢昭不知道贺琳琳来没来看过海,她看了应该是要哇哇叫,拉着他追着浪跑。
他一整天都这样想,想得人都不由得焦躁起来,怎么在一个城市,却见不了面,他还得这么不声不响地想她。
他俩应该一起来看看海,去公园里逛逛的。
终于回了酒店,冯春英让卢昭今天拍得把照片给她看看,卢昭直接把照相机给她,教她怎么翻,他看看时间,说要出去一下。
冯春英道:“你出去干什么?”
卢昭说:“买点东西。”
冯春英左右看看,什么都不缺啊,不解道:“买什么?”
卢昭想不出理由,也懒得想,根本不至于这样遮遮掩掩,他就看着冯春英。
冯春英却突然把头一低,说:“你去吧,早点回来。”
冯春英渐渐有点畏惧儿子,她某些时刻的不依不饶得到的结果实在是不好,但她自己不承认这是畏惧,她觉得是宽容,她的宽容更能做实卢昭的逆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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