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她软绵绵的双臂正缠绕着对方,他的手背向身后,覆住了她的手,似乎正试图将她的手臂拉开。
朝朝如被雷劈。
她她她,竟然在睡梦中主动抱住了新帝!她睡相一直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五雷轰顶之际,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越来越近:“六哥,你一定要为我做主。”紫地鸾鸟纹锦帘蓦地被掀开。
明亮的光线从帘外涌入,照亮了屋中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朝朝彻底石化。
赵韧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将朝朝的脸按到了怀中藏起。
锦帘外,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剑眉朗目,神采飞扬,见到屋中的情形,“唉哟”一声,飞快地捂上了眼,却还悄悄张开五指,从指缝中往外看:“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谈德升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来,看到屋中情况,心中暗暗叫苦:他的陛下,说好的心里有数呢?
他连忙去拦少年:“唉哟,我的王爷,叫你在外间等着的,你怎么就这么直接闯进去了?”三四个小内侍一起,七手八脚地把人拖了出去。
少年兀自不服气:“我哪次找我哥不是直接闯进去的?谁能想到他这个出了名的和尚屋里会有女人?”
谈德升声音发苦:“王爷,你就可怜可怜小的吧。还有,你得叫皇兄,不能再叫哥了。”
少年不满道:“偏你麻烦。”
谈德升苦口婆心:“王爷,规矩不可废。这么多兄弟,陛下就封了你为郡王,你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少年哼道:“真是笑话,谁敢看我的笑话?”
……
赵韧低头看怀中的少女:她似乎彻底懵了,僵硬的手臂兀自挂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地埋头靠在他怀中;乌檀般的秀发柔顺地垂下,从颈后分开,垂落肩头,露出一截雪白柔美的玉颈。
他目光在那白玉般的颈项处绕了绕,神情平静地松开朝朝,又将她的手臂拉开。
朝朝三魂六魄归位,终于回过神来,只恨不得原地裂开一个地洞钻进去:她都做了什么?迷迷糊糊抱了九五之尊不说,还吓呆了,愣是不放手。
这位又不知道她受惊之后反应就会慢三拍的毛病,会怎么想她这种行为?
赵韧似乎知道她的尴尬,体贴地道:“朕先出去一下。”走了出去。
朝朝望着晃动不休的锦帘,懊恼地握住了滚烫的脸颊: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外间,少年的声音立刻响起:“六哥,”听到谈德升咳了一声,他不情不愿地改口叫道,“皇兄。”
赵韧淡淡道:“你最好有正经事。”
他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少年却立刻萎了,委屈巴巴地道:“皇兄,我想要玉澄坊原来镇国公府的那座老宅子做王府。可礼部和工部的那帮老顽固,非说我封了郡王,那座宅子离宫城远,还小,规制不够。”
赵韧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规矩,就按规矩办事。”
少年急了:“不是,我的好六哥!什么规矩,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正因如此,朕更不能随意坏了规矩。”赵韧语气现出淡淡不耐,“休要纠缠不清,这是礼部和工部的职责,你要能说动他们,朕也不会特意拦着你。”
少年嚷道:“你从前是最不讲规矩的人,怎么……”
赵韧低低咳了一声。
谈德升的声音响起:“王爷,陛下刚刚登基,多少大事要他斟酌,一步都错不得。自昨夜至今,他一天一宿都没有合过眼,好不容易能歇会儿,您也体谅体谅他。”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尽添乱。
少年蔫了:“好吧,那等皇兄有空了再说。”脚步声向外走去,却又忽然停下,“皇兄,纵欲伤身。您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千万悠着点。”
赵韧:“……”
躲在屋里快要抓狂的朝朝:“……”
朝朝算是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辩了。可想到刚刚情景,她也蔫了:寝宫之中,锦帐雕床,香气氤氲,孤男寡女,亲密相拥,任谁看了都会想歪的吧?
她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睡着了,还胡乱抱人呢?她的睡相明明一直很好的!最倒霉的是,还被人撞个正着。
朝朝欲哭无泪。
锦帘掀动,赵韧打发走了不省心的弟弟,再次走了进来。
“抱歉,”似乎是为了避嫌,他站在门口处没有走近,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刚刚成旭吓到你了吧?他小孩子脾气,你休要介意。”
原来,刚刚的少年是赵成旭,赵韧最宠爱的弟弟。
赵韧的生父魏郡王生平好色,姬妾无数,子女众多,兄弟之间明争暗斗,格外残酷。曾经,赵韧甚至被迫隐姓埋名,逃离魏郡王府。而赵成旭的生母早亡,由赵韧的生母徐氏一手带大,在众多兄弟中,是唯一和赵韧关系亲近的。
看来赵韧的确宠爱这个弟弟,刚刚登基就封了他为郡王。
朝朝脑中乱糟糟的,僵硬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方才,赵成旭闯入寝殿的那一刻,她确实心脏都要跳出胸腔。若被人认出是她和新帝抱在一起,将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她又有何颜面见祖父和赵旦?
可说到底,这也是她自己的错。是她放松了戒心,在别人的地盘睡了过去,做下了错事。
赵韧道:“刚刚的事只是意外,你不要多想。”
朝朝咬了咬唇,轻声问:“方才,陛下怎么会……”她想问的是,他刚刚为什么会站这么近?他不站这么近,她就算做梦乱来,也不可能抱得着他啊!
赵韧道:“朕看你身上的毯子滑下来了。没想到……”
朝朝回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滑落了一条毯子,大概是宫女见到她睡着,给她盖的?所以,这位之所以走近她,是纡尊降贵地来帮她盖滑落的毯子的?
一句“没想到”算是委婉地佐证了是她主动抱他的。
朝朝的内心快崩溃了:原来该准备金簪的不是她,而是陛下。她勉强镇定,解释道:“我之前睡糊了,做了个梦。”
赵韧“嗯”了声:“你在梦中笑得很甜。”
朝朝一句“我在梦中被吓了一跳,所以抱住了一根柱子”硬生生吞了回去。完了,他是不是猜到自己做的是什么性质的梦了?
朝朝羞愤莫名。无法解释,索性就不解释了,破罐子破摔地道:“陛下见谅,我的错,不该在你的寝殿睡着。”
赵韧安慰她道:“不是你的错。”
朝朝:??
赵韧道:“是朕疏忽了,忘了这里点了安神香。”
朝朝这才发现屋中的香味变了,不复先前的清甜,而是换成了和外间一样的冷梅香味。所以,是因为安神香的缘故,她才会不知不觉睡过去?
朝朝心里好受了些,赧然道:“陛下不怪我就好。”
赵韧又说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朝朝看向他,有些发愣,没想到看着威严无情的君王竟有如此体贴人心的一面。
赵韧似乎误解了她的呆愣,沉吟了下,开口道:“你若介意,朕愿意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二章的红包已发,留言比想象中的少,惆怅~
感谢以下小天使,(づ ̄ 3 ̄)づ:
灌溉营养液:读者“”+1,“茴香”+1,“魏唯小仙女”+5~
第4章 争执
负责,怎么负责?
朝朝又是一愣,混乱的心神渐渐找回一丝清明。她不可能让他负责。
面上的红晕褪去,她垂下头,声音也冷静了下来:“多谢陛下好意,不用的。”
他是个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人,顾及她的名声,哪怕是意外,哪怕这么做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也愿意对她负责。
可她身份敏感,是废太子赵旦的未婚妻,若是因为刚刚的意外成了他的妃子,世人该如何评说她,又会如何戳他的脊梁骨?祖父和赵旦又何以自处?
如他所说,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只要他们两个不说出去,完全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对,就当没发生过,这样对大家都好。朝朝说服了自己:“还请陛下忘了刚刚的事。”
赵韧看着她,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奇怪,朝朝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不安,开口扯开话题:“陛下,呃,不知陛下召民女来,究竟所为何事?”
赵韧道:“我们出去细说。”
帘子掀起,光亮涌入,奇怪的气氛被打破。朝朝如梦初醒,应道:“好。”
重新踏入外间,朝朝才有工夫细细打量周遭。这里比里间大了足足三倍,朝南一排明亮的轩窗,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
中间一张六尺长的大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堆着两堆奏折;书案后是宽大的雕龙椅,对面则是两排铺了银狐皮毡子的黑檀玫瑰椅。
赵韧从玉狮镇纸下抽出一封奏折给她:“这道折子麻烦你带回给令祖。”
朝朝接过奏折,一眼就看到了祖父熟悉的字迹,心中一动:“这是什么?”
赵韧道:“花太师的辞呈。”
朝朝想起先前看到祖父白发萧索,茕茕独行的模样,原来,他竟是向这位上了辞呈,不愿效忠他吗?难怪没有人愿意与祖父一起走。
也是,祖父和花家早就随着她许嫁赵旦,打上了废太子一党的烙印,祖父更是兼了赵旦的老师,悉心教导。如今新帝上位,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用自己对手的人?与其被猜忌排挤,不如及早激流勇退,退位让贤。
赵韧道:“朕没有准。”
朝朝愕然:“陛下?”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劝祖父为他效力吗?
“我请花小娘子来,正是想请你转告令祖,大安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朕盼他能抛弃成见,早日归朝,为大安效力,为百姓效力。朕愿效太宗用魏征,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唐名臣魏征原是太子李建成的太子洗马,多次为李建成献计,要他防备李世民。后来玄武门之变,太宗李世民杀李建成,即皇帝位,非但没有追究魏征,反而重用了他。
贞观一朝,魏征直言上谏两百多事,皆为太宗所纳,君臣相得,传为美谈。
赵韧以此类比,显是诚心要用花羡。
朝朝不觉动容:“我定会转告祖父。”
赵韧补充道:“你若能说服花太师,作为回报,朕会助你将梧山书院发扬光大。”
朝朝惊讶地看向他。
梧山书院是朝朝的父亲花惜之生前所办。
花惜一生没有出仕,将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在了书院。临终前,将书院郑重托付给了唯一的女儿。这几年,书院名声远扬,越发壮大,原来的地盘便显得局促。朝朝一直盘算着把和书院相邻的地买下来,方便扩建书院。
不巧的是,那地是寿安长公主的产业。
寿安长公主和朝朝不和,听说花家的书院要买地,一口就回绝了。朝朝为此费尽心思,托了好几个人情,寿安长公主却油盐不进,始终不肯松口。
她是承平帝的胞妹,深受承平帝宠幸,连赵旦都拿这个骄横任性的姑母没办法。
赵韧的意思,如果她能说动祖父为他效力,他会出面帮她解决买地的事吗?
朝朝怦然心动。
*
夜已深,宫门落了钥。岳重山请了赵韧的手令,叫开了朱雀门。
朱雀门后的值房内,赵成旭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轿换车的朝朝“啧”了一声:皇兄小气不给他看脸,他不还是看到了?
果然是个美人,只是,看打扮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到底是谁家的,叫六哥那般迫不及待,刚刚入主太极殿就把人接进宫幽会了?
朝朝浑然不知赵成旭的窥探。回到花府时已是宵禁时分,岳重山一路将她护送入家门,就带着围府的士兵悉数撤去。
朝朝直接去了三春堂。
花羡还没睡,换了身灰扑扑的道袍,灰白的头发披散着,正在西次间练字。
狼毫饱蘸浓墨,落于宣纸之上,笔走龙蛇,一字字敛了锋芒,却更见功力。
朝朝安静地候在一旁,看着祖父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以及瘦削的身形不免心酸:祖父到底还是老了。
等他写完,朝朝将赵韧给她的奏折递给了他。
花羡却看着她皱了皱眉:“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朝朝一怔,伸手摸去,果然发现左耳的赤金镶南珠新月耳坠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朝朝懊恼:她太大意了。闺阁之物,流落在外,总是麻烦。
花羡反过来安慰她:“你一路都没去过旁的地方,不是在车轿中,就是掉在了太极殿西堂。新帝御下极严,他们必不敢私藏你的东西。”
朝朝放心了些:以新帝的人品,应该也不至于借此生事吧。
花羡打开奏折,殷红的“不准”两字跃入眼帘,他出神半晌,轻叹一声。
朝朝将赵韧的那番话转述给花羡,问:“祖父,陛下有意继续用你,其意似颇为诚恳?”
花羡道:“无非是祖父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能为他稳定人心。”
朝朝道:“稳定人心不好吗?”
“好。”花羡叹息,“魏王心胸眼界皆属不凡,不计前嫌,不失为明主。只是,祖父身为太子的老师,捉拿魏王之计是我为太子所出,罪责本该我一力担下,岂有再背叛他之理?”
他忆起昨夜,晚宴将近尾声,魏王不胜酒力。太子自以为得计,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拥而上,欲要擒拿魏王。
却不料魏王本是佯醉,忽然暴起,将毫无防备的太子抓到了手中,以太子为质,在重重包围下,带着几个手下闯入承平帝养病的宣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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