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稚言先是惊喜,后是困惑:“我……抗议什么?”
说实在话,在坐下来前,这件事情她甚至没听过一点风声。
崔成州:“我以为你喜欢凑这种热闹。”
商稚言:“这是热闹吗……”
崔成州:“是啊,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喜欢搞不务正业的事。”
崔成州从他们桌上顺走两根烤肠。“你们学校的学生还真有意思。”他冲商稚言亮了亮手里的资料,“连调查报告都给我们写好了。”
学生会除写调查报告、组织学生抗议之外,还联系了浪潮社的记者。第一次联系浪潮社的时候,有记者认为这事情不具有新闻价值,只是安抚了事。没几天,两份调查报告寄到了浪潮社,里面详细地列出了从二月到三月底,本市大型蔬菜基地、批发市场、菜市场及其他学校食堂的价格波动,图标、数据一应俱全,总结、分析一个不落。
这份调查报告逗乐了崔成州,他主动揽下这件事,今天就是来拍照采访的,现在打算再去跟学校领导了解情况。
崔成州人已经走出去了,片刻后又折回来,指着商稚言:“同学,好好学习,考新闻系……不考也行,反正记者门槛低,谁都能入行。但我们浪潮社对学历有要求,一定要本科生。”
商稚言:“……”
“你进浪潮社,我带你。”崔成州说,“别反悔啊。”
商稚言心想,我答应你什么了我反悔。“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崔成州想了半天:“当然记得,严……严什么?”
商稚言:“……我就算当了记者也不跟你。”
崔成州:“我不答应。”
商稚言:“……”
崔成州:“记住了,记住我说的话!”
崔成州很快被张小马拉走了。
这周五,商稚言放学后第一时间来到咸鱼吧买新出的《浪潮周刊》。崔成州的稿子果真出现在社会新闻板块,但不是社会调查,只是普通的新闻报道。
商稚言坐在自行车上匆匆翻看,连车篮子里放的试卷被风吹走了也没发现。
周末过去了,谢朝家中终于迎来一个初生的小弟弟,而同华高中的食堂也终于贴出致歉声明,宣布所有菜式回落到原价,并承诺今年之内不会再涨价。
参与抗议的学生欢欣鼓舞,不在食堂消费的则没觉得有任何影响。商稚言不明白的是,崔成州怎么能把学生不满食堂涨价这件事儿,写成一个称赞学生主人翁意识觉醒、学校与学生组织配合得当,同时又反映出冬春之交蔬菜市场变化的综合性报道?
在她看来,那就是涨了两三毛钱的事儿。
“也许这就是记者吧。”应南乡一脸凝重。她的发圈断了,正用一支铅笔在脑后绾起长发,手腕灵活翻动,又快又好看。
“你以后想做什么?”商稚言问。她知道孙羡的理想是当老师,但她好像没听过应南乡的未来期望。
“我要当设计师。”应南乡笑着说,“我要让模特穿着我设计的衣服走T台。”
商稚言连连点头,她觉得应南乡做得到。
“你可爱死了。”应南乡揉她的脸,“放学我要请小可爱吃冬天最后一根冰淇淋。”
商稚言脸热了:自从她把谢朝“夏天最后一根冰淇淋”的事儿告诉应南乡,应南乡总拿这个开她玩笑。
此时的谢朝在班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正跟他讲题目的余乐随口:“有人骂你。”
“不。”谢朝揉揉鼻子,“有人想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文科班数学卷,选择题的11和12题用笔打着圈,画了五角星,还加了三个感叹号。
这是商稚言标记难题的标志。
“这不是她前几天说不见的那张卷子吗?”
“中午我去咸鱼吧吃米粉,老板给的。”谢朝摊开试卷,“有个光头仔捡到了,放在他那里让他还给商稚言。”
余乐:“……商稚言认识光头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食堂涨价抗议——我高中时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大家给食堂写意见信,去工商和物价局投诉,给学校反映,一直没声息,于是学生会副会长带大家抗议,开展罢吃活动。副会长搞完之后就辞职了,紧接着食堂恢复了原价。那大概是十七岁的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小小的群众风暴。记得当时很多不吃食堂的学生冷嘲热讽,学校论坛上争论了很久,但那几毛钱对于贫困家庭的学生来说,仍然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是十年前呐。
铅笔绾头发——坐在我前排的黑长直同学最擅长的事情,她有一次还给我们表演用一个普通的黑色水笔笔盖把头发绾成一个完美发髻,震惊得我们疯狂鼓掌。我至今没学会(我也没那么长的头发……
还有前面写的平安夜关灯,高二高三起哄唱歌,也是真事。第二天是圣诞节,高二变本加厉,有人带竖笛单簧管来挑衅高三,然鹅高三已经不想搞,他们一吹我们就哗哗鼓掌:好棒哦,好好听哦,再来一首。最后高二的学生被级组狠狠批评= =
……我的高中真的有在好好学习吗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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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摩托车、徐西临女朋友川川、34353243、冷杉的地雷。
谢谢旋转猫猫、湛湛生绿苔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招牌萝卜牛杂和不涨价的蘑菇炒鸡块!
第28章 周博(2)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商稚言和孙羡偷溜出教室透气。
经历了一次难度极高的五市联考,班上气氛十分压抑,新的几个插班生倒是闲适愉快,整天拿着本《男人装》在最后一排翻看,与前面的学生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孙羡情绪不佳,她太容易紧张,遇到做不出来的题目就死磕,总是钻牛角尖里去,听到翘课立刻来了精神。应南乡则忙于手抄历史政治知识点,一边抄一边默背,分不出一丝时间操场溜达,并认为在这种冷飕飕的天气里跑操场散步的,都是小傻瓜。
商稚言和孙羡两个小傻瓜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走一圈后,跑进铺着草皮的足球场里。空气中的湿气过分充盈,球门柱上哗哗淌水,摸上去满手湿润;草叶上凝结着一串串夜露,打湿了商稚言的脚踝。
天气预报说这可能是2010年春天的最后一场冷空气。一想到这儿,她立刻开始回忆太阳直射点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如何移动,如何影响季风,暖湿的季风又是如何将南海的水汽泱泱推往陆地,这座沿海小城市才终于迎来特殊的气候现象:回南天。
商稚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不是重要的考点。
她最近有点儿入魔了。在街上看到英文招牌,就开始逐个顺着字母回忆单词表内容,从海堤街经过则默背太阳系行星各自特点,和地月距离如何影响潮汐,等回到家吃晚饭看新闻联播,那才是真正的政史地大复习:冬奥会短道历史上第一位三冠王王濛可能成为政治题,即将在上海举行的世博会则是今年高考大热点,南极昆仑站开始建立,甲型H1N1流感的疫情变化,“嫦娥一号”,人大……
连张蕾都忍不住让她好好吃饭,别盯着电视发呆,要适时放松。
孙羡正在球门前模拟踢球动作。“我踢过足球。”她说,“小学时差点还进了女子足球队,可惜集训之前我发烧了,没去成,之后就再也没人找过我。我给你表演一个带球过人……”
孙羡放松的时候会说很多话,若是紧张起来,则可以一上午不吭一声。科任老师总劝她多放松,没问题,但孙羡提心吊胆,没有一天能安心。开学后听闻隔壁九中一个理科复读生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高三学生更是人心惶惶,连应南乡也开始嘀咕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谈个恋爱缓缓。
“你为什么想当老师?”商稚言忽然问。
“轻松,稳定,一年有两个假期呢。”孙羡说,“我的目标是免费师范生,竞争还挺大的。不过我家里人都说老师是最好的职业,比公务员还好,所以我一定得考上。”
“是吗?”商稚言歪了歪头,“但我看余老师就挺累的。高三班的老师都很累。”
“谁教高三啊,我要当小学老师。”孙羡又不太敢肯定似的,“小学老师应该很闲吧,小屁孩子能有什么事,课随便上上就好了,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好爽。”
商稚言:“学生放学,老师也能下班吗?”
孙羡摆摆手:“……我不知道。”
教师这个职业的好和不好突然模糊了,但至少这个时候,她们对职业、未来和工作,还充满天真的幻想。
而孙羡还需要过好几年才懂得“flag”的现实意义,她会在日复一日的教案、会议、培训和学生活动的间隙里想起这个湿漉漉的春夜,想起她和商稚言在操场上聊的这些闲话,意识到自己的本职似乎是上课教学。而有时候她会冒出回到过去的想法,回到操场上,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狂摇:醒醒,这工作没那么爽。
十八岁的孙羡停下了炫技的魔鬼步伐,站在商稚言面前:“对了,那光头仔还有没有拦过你?”
“没见过了,也许出门打工了吧。”商稚言完全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也可能是被我们吓跑的。”
正因为周博没再出现过,商稚言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余乐和谢朝。实际上,要不是孙羡提起,她早忘了周博的光脑袋。
下课铃声响起,孙羡要回去收拾书本试卷。商稚言让孙羡帮她拿书包,自己则又绕着跑道慢跑了起来。
跑了半圈,她忽然发现沙池那边有个人影,并瞬间认出那是谢朝。
谢朝坐在单杠上,正塞着耳机默背《琵琶行》。商稚言敲了敲铁杠他才发现她走近,连忙跳下来。
“手没事吗?”商稚言很吃惊,看看他,又看看单杠,“你怎么上去的?”
“单手也能上,很简单。”谢朝说着又要给她演示,商稚言连忙阻止。
见到商稚言,谢朝一下忘了自己刚刚背的什么。少女脸庞被篮球场遥遥的灯光照亮,像敷了一层薄金色的绒粉。谢朝伤手动了动,商稚言澄澈好看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令他心底蓦然产生了奇妙的悸动。
“你现在只有右手能用,不要逞能。”商稚言眼神里带着一丝愠怒,谢朝却冲她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到——因为商稚言是他的观众。
谢朝转身,右手抓住单杠,肌肉奋发力气,双腿一蹬,身体上跃,随即手腕和腰一拧,便稳稳坐在了单杠上。
他很得意:“怎么样?”
商稚言:“……幼稚。”
谢朝拍拍自己身边的杠子,商稚言两手并用地爬上单杠,和谢朝并肩坐着。
今夜有月亮,但雾气深重,月影是发亮天空里朦胧的一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谢朝呆坐片刻,突然开口:“现在没人给我写情书了。”
商稚言笑了:“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谢朝:“偶尔还是有零食。”
商稚言:“好吃吗?”
谢朝摇头:“不知道,都给余乐和徐路了,下次拿给你。”
商稚言立刻应:“不要。”
她隔了老半天才听见谢朝暗含笑意的回话:“还是牛杂好吃。你什么时候请我啊?”
“你吃这么多,不怕胖吗?”
“我很瘦的。”谢朝捋起袖子,亮出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你看。”
少年人的手臂劲瘦但有力,肌肉块垒微微隆起,暗夜光线中轮廓愈发分明。商稚言捏了一下,迅速收手:“也没多结实。”
她一边闲聊,一边心想,这是多么无聊无趣又无营养无用处的话题啊……可她心里真高兴,说不出缘由,就是快乐、轻松,心房里填满了温柔的东西。毛乎乎的月亮温柔,暗红色的天空温柔,草叶温柔,夜露温柔,连她自己在内,也成了一个陌生的、轻飘飘的存在。
直到看见孙羡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商稚言才跳下单杠。她的心又回到了胸膛里稳定的位置,不乱跳也不乱蹦了。地面坚实,一切恢复了原状:是黑魆魆、湿漉漉的春天。
她走出挺远了,回头仍看见谢朝坐在单杠上,冲自己遥遥挥手。
目送商稚言离开之后,谢朝继续塞着耳机默背古诗文。直到巡校的保安来驱赶,他才离开学校。
单手骑车也并没有任何不方便,理科生的书包里并不装太重的书,他决定带着愉快心情,先去咸鱼吧抚慰饥饿的肚腹。
回家也没意思。秦音还没从医院回来,谢辽松和保姆贴身照顾她,谢斯清被老师拎回学校了,家里只有待命的司机。谢朝对自己的弟弟很好奇。他昨天去看过那小孩,观察了那皱巴巴的小脸好一会儿。
他还不知道谢辽松会给他起什么名字,按照辈分,应该也是斯字辈。谢朝的名字是母亲执意起的,她不肯按照谢家辈分定名,说是太难听。他听奶奶提过,这也是父母争执不断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个孩子长大的阶段,正好是谢朝外出求学甚至工作的阶段。他和弟弟的关系注定不可能太亲昵。谢朝有时候想到这些事情,会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难受。相比之下,学习真的是他目前面对的所有难题中,最容易解决的一个了。
已经是春末,夜间觅食的人渐渐变多,即便将近十一点,咸鱼吧也仍然顾客盈门。谢朝好不容易抢到一个位置,发现和自己共享这桌子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光头青年。
“你手怎么了?”老板老板娘见他负伤,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惊小怪,“你小心啊,我们就指望着你考上清华北大,咸鱼吧挂横幅打广告哩。”
谢朝:“……那我在咸鱼吧吃饭,你们还收钱吗?”
老板:“好吧,今晚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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