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便要了一碗加卤蛋的足料螺蛳粉,老板给他添了青菜和酸笋,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坐在谢朝对面的光头青年偶尔会抬眼看看谢朝。他吃的是猪杂粉,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已经快见底了,面前还有一把冒着焦酥气的烧烤。谢朝有点儿馋,但烤牛筋和烤鸡尖这两样招牌烧烤已经售罄。正失落时,对面的光头青年把自己的烧烤推到谢朝面前。
谢朝:“?”
青年把猪杂粉连汤都喝光了,哑着声音说:“给你吧,学生仔。我喉咙痛,不能吃烧烤。”
谢朝:“……”
那光头面前已经有十几根吃光的签子。
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这个谎扯得不高明,披上外套就走。起身时,谢朝看见他颈后有一道刺青延伸到耳后,是细细的蛇尾。
谢朝不敢吃,老板见他发愣,便告诉他:“博仔人不错,上次那张试卷也是他捡的。”
谢朝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商稚言的光头仔朋友——是朋友吗?他立刻又满腹疑窦:商稚言可从来没提过自己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就连余乐也从未听闻。
哪儿认识的?这光头是做什么的?他和商稚言认识了多久?嚼着烤牛筋,谢朝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更难以解答的难题中。
周博此时在海堤街上小步快跑。夜路十分安静,只有野狗野猫东奔西突。他接了两个电话,全都来自雄哥。
放下电话,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光明里15号门口。
和周围的房子一样,光明里15号门窗紧闭,十分安静,一楼铺面上“远志租书屋”的招牌有点儿旧了,门口挂的小黑板上写着这个月的新书和特价租书目录。周博按亮手机凑上去看,全是他不感兴趣的内容。
二楼还亮着灯,阳台上种着几盆花,翠泠泠的,被路灯照得发黄。窗户和阳台门都紧闭着,只有灯光透出。一只肥壮白猫从栏杆里钻出头,和楼下的周博大眼瞪小眼。
周博知道二楼是商稚言的房间,他早就勘察过了。
他弄不明白自己走到这儿做什么。雄哥刚刚还在电话里提醒:“谢家添了个小娃娃,我听说他家还有个女儿?你做事情认真一点,尽快搞清楚谢辽松的情况。”
周博诺诺地应了。雄哥要怎么跟谢辽松借钱,跟谢辽松又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也根本问不出来。但似乎不由得他选择,雄哥已经把他拽入这个“计划”里。
什么计划?周博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在门口的杨桃树下抽了两支烟,把塞在裤子后袋的晚报抽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杨桃树春天开了满树嫩红粉红的小花,翠绿叶片茂盛伸展,遮住了一半的路灯光。周博眯着眼睛,连烟灰掉在报纸上都没察觉。
报上有一个对谢辽松的简单采访。远潮集团在本市的高新科技园区里成立了新月医学科技研究院,打算研究医疗机器人。谢辽松在采访里谈及自己的事业和青年时代的理想,而新月医学的命名恰与他女儿相关:“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新月。在我心里,新月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医疗机器人将会带来一场医疗界的革命,我们已经落后了,现在更要奋起直追。新月医学会成为国内医疗机器人发展的桥头堡……”
周博看不太懂。他咬着烟头,忽然觉得牙疼。
他其实见过谢斯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徐西临女朋友川川、摇星海被沈老师鞭打、冷杉、柏凛、不爱喝水的怡宝的地雷。
谢谢简以溪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足料的螺蛳粉!
(不喜欢吃螺蛳粉的就请吃咸鱼吧招牌特色烤牛筋!
第29章 周博(3)
谨遵雄哥要求,周博一直在搜集谢朝家里的资料。和谢辽松本人相比,雄哥的目标——谢朝更为重要。周博常在同华高中门口蹲守,连谢朝那小自行车上贴着的比卡丘贴纸都一清二楚。
谢朝家里条件太好,周博一直以为这男孩是纨绔子弟,或吊儿郎当,或眼高于顶。但没想到,他根本摸不清谢朝每天活动的路线:有时候一放学他便离开学校,明明手断了还要去小球场看人打野球,哪怕不能上场也要在场边呆上半小时;有时候他会和朋友们一起到咸鱼吧吃饭,之后或是去网吧打游戏,或是溜进商城滑冰,做的事情跟周博居然也差不多。高三学生只有周日下午是休息的,休息的时候总该干点儿富二代应该做的事情吧——但周博又失望了:即便休息,谢朝也还是和他的朋友混一块儿,在天台上闷头闷脑学习。
周博只觉得这孩子的生活太无趣、太沉闷了。他不明白谢朝为什么还天天笑得这么高兴。若是他有谢朝的生活条件,游艇、赛马、高尔夫一个不落,好酒、美女、极品烟天天享受。
周博不懂谢朝,但他常常蹲守,渐渐地心里居然冒出了一点儿微小的羡慕。
谢朝的生活如此平凡无聊。周博抽着烟冷笑时又忍不住想,如果小学时自己爹妈没离婚,如果初中时听姐姐的话好好学习,如果高中时劝阻姐姐嫁给雄哥,如果……如果所有一切都按部就班,平平凡凡地做下去,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个念头很危险,周博只允许它在脑子里一掠而过。他有时候也讨厌谢朝,尤其看见商稚言和谢朝说说笑笑,拍肩膀摸头发的时候。见到谢斯清的那天,他正好怀着怨气,在同华高中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里抽烟。
下午临放学,有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初中女孩走进了奶茶店。她个子瘦高,黑发在耳后扎成两束,长着一张可亲又讨人喜欢的笑脸。“四杯招牌奶茶。”她说,“打包带走,大杯的,不要冰哦。”
周博扫了她一眼,起初没在意。但立刻,他又回头盯着那女孩的校服。女孩穿着一套及膝的裙子,上身是洁白的衬衫,领结规整漂亮,而那件厚实的冬装校服外套被她系在了腰上,校标正好对着周博。
那是谢斯清所在的私人学校的LOGO。
周博多了个心眼。他以胳膊为掩护,悄悄拍了那女孩几张照片。
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落地窗旁边的客人,她正在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哥哥,我来找你了。……我从医院过来的呀……没有逃课,我们比同华放学早半小时……我还买了奶茶,给你和你朋友的……就余乐和商稚言啊。”
周博闻言抬起头时,那女孩正提着四杯奶茶离开。
谢斯清从学校操场的铁栏杆处把三杯奶茶交给谢朝,她仍旧没能认识余乐和商稚言,气得一张小脸鼓成河豚模样。周博缩在行道树的树影里,隔着樟木树飘飘洒洒的黄色落叶,不停按下快门。
相机就在周博口袋里放着。他把晚报扔在商稚言家门口,掏出相机,看了又看。第二天,他在照片冲印店里呆坐了很久,照片冲洗出来,他甚至还有些不敢接。
照片抵达雄哥手里后,雄哥看着谢朝和谢斯清的模样,摸着下巴说:“不太像啊。”
对妻弟的工作成效,雄哥很不满意。周博的动作太慢了,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其实是谢辽松的小儿子出生之前。谢家一片忙乱,又怕影响妻子生产,出事后报警可能性极低。
周博坐在公寓客厅角落,听雄哥和其他三四个人聊着这件事,越听越心惊。他姐姐又在卧室里摔东西,大声嚷嚷:“苏志雄你要真去干这种烂事我们就先离婚!你不要连累我和孩子!”
在一片忙忙乱乱之中,周博听见雄哥拍了拍桌子:“就她了。”
他指头点着谢斯清的照片:“周博不用再跟谢朝,去跟这个小姑娘。”
周博一张脸霎时间白得像纸。
#
进入四月后,盘踞在沿海一带的准静止锋终于被温暖气流彻底取代。小雨停了,冷风偃旗息鼓,天气争先恐后一天天热起来,让人在长袖和短袖之间犹豫不决,感冒人数节节攀升。
四月的一个周日,商稚言在车篮子里装了一筐海螺,正沿着海堤街往余乐家里去。应南乡和谢朝已经在天台集合,就差她一个人了,这些海货是外婆今天新挖的,叮嘱她带去余乐家和大家一块儿吃。
外婆年纪越来越大,忘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她总以为商稚言还是初中生,老是问她想考哪个高中。但她喜欢吃海螺这件事,老人从来没有淡忘过,来看她的时候总会颤巍巍拎着一桶。
刚进入海堤街,商稚言就发现桶里的螺一个个都收起了小舌头,似乎有些不太精神。她把自行车停在海堤上,拎着桶子到海边换水。新鲜海水灌了半桶,再起身时,忽然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个人。
商稚言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周博面对面,霎时间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呆看着他。
周博朝她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响了商稚言脑内警铃,她立刻拎着桶子往海堤狂奔。
“别跑!”周博在她身后大喊,“你再跑我真生气了!”
商稚言哪里管他,眼看就要踏上观景台的石阶,身后忽然扔来一句——“你跑了我就去找黑三麻烦!”
她一只脚已经踩上石阶,却不得不停下。
“你敢!”商稚言怒了,“威胁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这叫男女平等。”周博说,“下来。”
商稚言咽不下这口气,又往楼阶上走了一级。周博:“好啊,你试试,你试试看我敢不敢。”
商稚言没办法,只能重新回到沙滩上,但仍然站得很远,离周博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年后雄哥的人再也没去找过黑三麻烦,这是商稚言拐弯抹角从黑三口中问出来的。黑三和张蕾的关系在过年的时候稍稍缓和了一点点:商承志打算去看看黑三,给他一点压岁钱,张蕾起初是反对的,商稚言不知道父亲跟母亲究竟如何沟通,但最后张蕾默许了商承志的行为。
年初五的时候,商承志和商稚言去了伟达修理。白天时店铺关着门,傍晚再去,黑三果然在铺子里。他过年也不去找父母,就窝在伟达修理的店面,今天是专程去福利院探望明仔。一封两百块的利是,黑三和商承志推了半天,直到商承志说这是你姑给你的,黑三才肯收下。但临走时候,他又悄悄往商稚言外衣口袋里塞了两百块,说是给她的新年红包。
按这边的规矩,只要没结婚,就不需要给小辈红包,但黑三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回去。他比去年更壮实了,头发长了些,理了挺时髦的发型,看不出一点儿少管所遗留的痕迹。商稚言发现他没买新衣服,穿的是去年年底的鞋袜衣裤,没有移动手机,用的仍旧是小灵通。
商承志也看出黑三没多少钱。回家的路上他不由得对罗哥心存不满:罗哥允许黑三在店铺里吃住,肯定给的工钱就比较低。商稚言觉得罗哥不像那样的人,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据。
张蕾对父女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承志现在正着力说服她请黑三到家里吃一顿便饭。如果让张蕾知道黑三和雄哥那边的人还有牵扯,她肯定会大发雷霆。
商稚言的小脑袋急转了几个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见周博朝自己靠近,她吓得举起桶子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半个破了底的汽水瓶子,她连忙抓起,玻璃棱子朝向周博:“你别过来!”
周博倒也没怕她,要真想制服商稚言,他实在不费吹灰之力。但这是大白天,沙滩上徜徉的人影稀稀落落,他不方便这样做——而且他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不得当的事情。
“我是好人。”周博说,“我还帮你捡过数学试卷。”
商稚言:“???”
周博:“我放在咸鱼吧啊,老板说试卷给你的同学谢朝了。”
商稚言:“呸!我没见过!”
周博急了:“我真的……那就是谢朝混蛋!他故意不给你!”
余乐家天台上,穿着短袖的谢朝狠狠打了个喷嚏。
应南乡吓得肩膀一抖,笔在试卷上留下了划痕:“哎呀,我弄脏了。”
“没关系,这商稚言的。”余乐说,“你看本来就皱巴巴不成样子。”
应南乡:“你们捡到了怎么不还给她?”
余乐和谢朝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忘了。”
鹦鹉在笼子里大喊:“忘了!”
谢朝看一眼手表。距离商稚言说“我到海堤街”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她应该又在哪儿耽搁了。
解决了两张化学卷子的谢朝抓起单车钥匙伸懒腰:“我去海堤街找商稚言。”
余乐和应南乡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呆滞和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找她?”
谢朝:“拜拜。”
他动作奇快,转眼已经蹦下楼,前一秒还跟余乐妈妈打招呼,下一秒已经开锁蹿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部分即将结束啦,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三章左右就开始现在进行时(啊,酸爽的现在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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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Q_Q、徐西临女朋友川川、冷杉的地雷。
谢谢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简以溪的营养液。
请大家做三套数学卷子!
第30章 生日(1)
余乐和应南乡在天台目送谢朝远去。余乐的大肥猫在楼下睡觉,天台上只有鹦鹉、八哥和乌龟陪着他们。鹦鹉还在孜孜不倦地大喊:忘了!忘了!
应南乡:“除了这句它还会什么?”
余乐蹲在鸟笼子前,敲了敲:“说,余乐生日快乐。”
鹦鹉:“忘了!”
应南乡笑得打跌,余乐扭头问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吗?”
应南乡:“12月。”
余乐:“不是。”
她一个个月份数过去,就是不说五月。鹦鹉被这俩人弄得小脑袋发昏,随应南乡的声音不清不楚地喊着各种数字。应南乡把手指伸到笼子里摸了下鹦鹉的背脊,羽毛光滑柔软:“你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了,你来就行。”余乐笑着说,“咱们认识三年,还没一块儿过过生日。”
应南乡没想到他要求这么低,便在他身边蹲下,又问:“真的不要礼物吗?”
少女卷曲的长发被春风撩起,拂到余乐的肩膀和耳朵上。应南乡回校之后把深棕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平时随手扎起绾起,看不出一点儿桀骜痕迹。余乐不知道鼻子里充盈的香味是应南乡身上的,还是天台那盆开了一半的栀子散出的。他下意识揉了揉鼻子,像是躲避什么似的:“怎么能开口问你们要礼物?你们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前两年过生日都是跟朋友去唱歌打球,今年刚好周日,而且又是五月底,我不想折腾了,就在家里简单吃个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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