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俩心里谢朝和乐仔是同一个地位的。十年不见面,谢朝仍有些腼腆,但长辈比他大方,夫妻俩忙不迭拉谢朝进店看布置。谢朝是第一次看到租书店改换身份之后的样子,十分好奇,左瞧右瞧。
两只猫在角落探头探脑,盯着这位陌生人。
谢朝站定了:“……二姐?”
胖橘猫一下直起身,小心翼翼走出,绕着谢朝兜圈。另一只黑猫不动弹,趴在花盆旁打了个呵欠。
谢朝认出来了,胖乎乎的橘猫就是自己当日留给商稚言的小猫咪,黑猫叫大姐,是商稚言家里的正式大猫,不能上床,抓老鼠十分厉害。
“大哥呢?”谢朝问。
大哥几年前误食吃了老鼠药的老鼠,没救回来。商稚言狠狠哭了好几天,她把大哥埋在山上,时不时去那个小坟头看它。坟头当日种下的杜鹃花春天时开得非常灿烂。大姐没了大哥,呜呜嘤嘤哼了很久,每天在门口徘徊等待。它和大哥都是当年被商稚言捡回来的流浪小猫,一眨眼十几年过去,它也老了,成了一只不爱动弹、每天在店里打滚让人摸肚皮的吉祥物。
谢朝冲橘猫伸出手,橘猫已经认不得他,看了又看,最后转头奔向商稚言。
张蕾挽留谢朝在家里吃饭,谢朝婉拒:“我今天休假,来接言言和乐仔去玩儿。”
“去哪儿玩呀?那也得吃饭啊!”张蕾不让他走。
“我的游艇重新上漆,现在都修整好了,打算今晚试航。言言和乐仔还没搭过,我已经在船上准备好晚餐了。”谢朝说。
张蕾只得放过她。商稚言压抑着内心雀跃,跟李彧和他的父母告别。李彧还是笑眯眯:“玩得开心。”
谢朝远远瞅他一眼。李彧戴着眼镜,看起来干练利落,但他喜欢不起来。商稚言动作迅速地钻进车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子启动,绕道海堤街,往灯塔的方向去。商稚言知道在灯塔附近有一个小的私人码头,停放着好几艘私人游艇,但她从不知道谢朝的船也在那里面。
“……嗯?不去接余乐吗?”车子经过了余乐的家,没有停下,商稚言扭头问。
谢朝目视前方,笑了笑:“本来就没打算接他。”
商稚言:“你学会撒谎了。”
谢朝:“船上也没有晚餐。”
商稚言大笑:“那现在去买啊!”
谢朝的游艇上只有酒,但好在有个小型厨房。他和商稚言溜进超市买了些东西,怀着野餐的心情往码头去。
“我们今年开发布会,医疗机器人项目取得了新突破,有一项技术只有我们持有。”谢朝告诉商稚言,这项技术对新月医学的机器人项目极为重要,因有它出现,新月医学终于突破瓶颈,触觉反馈系统获得重大进展。
商稚言和他自从上次在园区公交车站分开,虽然常常瞎聊天,但很少听谢朝提及他工作的事情。“什么是触觉反馈?”
“你手机上的3D touch功能就是一种表层的触觉反馈。”谢朝解释道,“3D touch的功能,就是识别人施加在特定地方的压力大小,从而决定是打开app,还是打开触控快捷菜单。我们应用在医疗机器人上的触觉反馈会更复杂。”
商稚言恍然大悟:“触觉反馈技术可以让医疗机器人识别手术医生的手指压力和手势?”
谢朝点头:“对。触觉反馈对远程手术非常重要,尤其我们的研发重点是脊椎手术机器人。比如说,医生在上海开启系统进行手术,他抓握控制端,完全跟自己做手术一模一样;而身在深圳的病人躺在手术室里,由医疗机器人来开刀,机器人识别出医生手部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完美复制在病人身上。”
谢朝讲得详细而通俗,他考虑到商稚言对行业专业知识并不了解,于是不断举例子跟她解释。
商稚言总觉得,谢朝像是在跟她讲解一道数学题。谢朝和余乐吸收知识都很快速,但释放出它们,谢朝比余乐还更胜一筹。当年两人给商稚言和应南乡讲解题目,就连应南乡都认为,谢朝讲得更透彻简单,仿佛所有困难的题目,谢朝都可以找到一条最快、最短也最容易让人理解的捷径。
商稚言笑道:“咱们现在是做采访吗?”
聊起医疗机器人和外骨骼行业现状一时间收不了口的谢朝轻咳:“不好意思。”
商稚言连接了车上的蓝牙,问谢朝有没有听过周杰伦的新歌。谢朝很久没听过什么新歌,商稚言给他放了《等你下课》。
听了一会儿,谢朝皱眉:“这是跟踪狂吗?”
商稚言大笑:“这是个痴心人。”
谢朝看了眼歌名,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地笑:“以前我常常等你下课。”
“是我等你们下课好吧?”商稚言说,“你们班特别爱拖堂,连晚自习都要开小灶补课。”
谢朝:“我和余乐一般都是在小卖部里等你啊。”
商稚言想起来了。她还想起烤肠的香味,装牛杂的纸碗,食堂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还有小卖部门口那几棵低矮的桃树,春天会开许多花。
他们开始聊过去的事情,商稚言简直困惑:谢朝说的话有这样好笑吗?她多久没这样一直笑一直笑,为身边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而高兴了?她甚至怀疑这一刻的好心情永远不会消失。
上山又下山,经过灯塔所在处,远远便望见码头。码头很冷清,谢朝把车子停在停车场,他显然常来,轻车熟路刷卡记录,带商稚言往码头走去。
谢朝的游艇改过名字,现在叫朝阳号。商稚言:“你妹妹的游艇叫什么?”
谢朝想了一会儿:“玛格丽特。”他上了船,回头冲商稚言伸出手。两人自然而然地握着手,谢朝牵她走入游艇。
“是那个很美的公主吗?”
“是啊。”谢朝笑着,“《罗马假日》女主角的原型,她喜欢得不得了。”
船在水中有轻微的晃动,谢朝没松开她的手,反而攥得紧了一些,带她参观自己的游艇。游艇并不大,和商稚言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它专属于谢朝自己,船上的餐桌上居然还堆放着十几本外文书籍,都是外骨骼相关。
“你平时在这儿都干什么?”商稚言怀疑。
“看书。”谢朝想了想,“吃吃东西喝喝酒,看星星。”
他让商稚言在船头驾驶舱坐好,掏出钥匙,启动了游艇。离开码头,海风一下变大。商稚言拿出皮筋扎好头发,刘海和鬓角发丝仍被吹得乱飞。谢朝把着船舵,戴上墨镜,商稚言扭头很专注地看他。谢朝留意到她的目光,匆匆扭头问:“怎么了?风太大?”
你有点帅。商稚言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游艇很难开吗?”
“不难开。”谢朝说,“跟汽车差不多。”
商稚言:“我还没有车照。”
谢朝:“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商稚言笑:“我去上晚自习。”
谢朝也笑:“得令。”
游艇在平滑海面飞驰,船后留下两道白得灿烂的浪痕。
谢朝的游艇曾是谢辽松的,谢斯清的游艇则是全新设计订做,谢朝答应商稚言,下次带她去玛格丽特号玩儿。和朝阳号一切尽量实用的设计原则不同,玛格丽特浪漫而美丽,但它现在还停在澳门的游艇会里,尚未回到此处。
风吹得商稚言有些乏,谢朝停了船,让它在海面浮着,转身钻进厨房给商稚言准备晚餐。
“就这样让它漂吗?”商稚言问,“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有灯塔。”谢朝一边煎牛排一边说,“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商稚言第一次在船上迎接了日落与夜色。那感觉非常奇妙,与城市里的夜幕大不一样,她看见夜色温柔但剧烈,每一眨眼天光都呈现不同色彩。落日将坠入海中,满天云霞煌煌如被染料浸泡过。东侧的深宝蓝色已经攀爬上天幕,而在头顶上,冷暖两色糅合,过渡温柔。一片亮着金光的云横在空中,像半片落单的翅膀。
她拍了照片给应南乡发去。应南乡得知她和谢朝在游艇上,激动坏了:【泳装带了没?】
商稚言:【又不下海。】
应南乡:【小傻瓜,谁让你下海了!你知道我说什么的。】
商稚言脸上微红,装作不懂。谢朝端着牛排和红酒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俩人也不管用餐礼仪,盘腿坐在船尾开始大吃大嚼。谢朝开的是一瓶品质上乘的拉菲,他教商稚言品酒,教她如何有技巧地晃动酒杯,让酒液与空气接触,散出香气。
但说完,他仰脖直接就把半杯酒灌入喉咙。
“我渴了。”谢朝咧嘴一笑,“渴了就无所谓,想怎么喝怎么喝。”
牛排煎得极好,商稚言啧啧称奇。谢朝面露得意之色:“这是我在国外练出来的手艺。”
天地彻底进入夜之中。没了城市的光污染,星空灿烂。商稚言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她甚至还看到一道隐约的星河,斜斜跨过夜空。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星夜是数年前送走外婆的时候。她和张蕾手挽着手,看和尚和道士在老屋门口作法。和尚与道士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念完佛经便换了衣服扮作道长,拂尘扬来扬去。他有两根留着长指甲的尾指,牙齿和指甲发黄。无论袈裟还是道服,衣角都有几个焦枯的小洞,不知是被香烟还是火烫的。
谁都听不懂师傅唱的什么,他带的几个徒弟都是年轻人,衣着随便,坐在树下,敲敲打打,吹着唢呐。
年纪小的表弟表妹在大人身边摇摇晃晃,几乎要睡过去了。偶尔会被巨大声响惊醒,扁着嘴巴要哭,又被大人急急抱在怀中。
奈何桥用一根白布充当,横在火盆上,高高挂起。舅舅们举着那只咯咯叫的大公鸡,一边哭一边让它滑过白布,让外婆的魂魄度过长桥。一切仪式过去,他们在村头的石头小屋里烧纸钱,烧纸扎的屋子、车子和金童玉女。灰白的烟烬被气浪带着摇摇升上高空,又晃悠悠散落下来。
商稚言当时抬头看,她霎时间以为是灰色的雪。那时天上遍布细碎的星辰,她不出声地哭,未烧完的碎屑还闪着火星,在潮湿的海边飘摇来去。
她善于放下,善于原谅,不是因为脾气好或善良,是因为记恨太令人疲惫。她做不到,尤其自知时间有限,愈想把光阴用于爱人和理想,不想在无谓事情上耗费心力。
谢朝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收拾了残羹剩酒,有些紧张地又凑到她身边坐下。看了一会儿夜空后,他往商稚言手里塞了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链坠是不规则的雪花形状,设计独特且精致。
商稚言:“还要交换礼物吗?我没有。”
谢朝:“我当时约你出来,是想送这个给你。你不是让应南乡给你从北方带雪么?”
商稚言又诧异,又好笑:“好土啊。”
谢朝有点儿委屈:“这是世界上仅有一条的链子,我订做的。”
他说了个商稚言从未听过的牌子,叽里咕噜的一串单词。商稚言把那小盒子放在手心里,低声说:“我原谅你了。”
谢朝呆了一瞬:“现在……才原谅吗?”
商稚言失声而笑:“对啊,要不是看在你这礼物的份上,我继续讨厌你,讨厌一辈子。”
“那你喜欢它吗?”谢朝说,“你不说,我是不知道的。”
商稚言仍不讲。她靠在船舱上,双腿交叉,沐浴着海风:“谢工真是个大傻子。”
她把项链拿了出来。谢朝下意识想伸手帮忙,但商稚言迅速戴好,没有他的参与机会。
谢朝:“……你也没机灵到哪儿去。”
商稚言:“什么?”
谢朝托着下巴看她:“你喜欢吗?”
商稚言:“你好烦啊。”
谢朝:“你得回答我问题。”
无聊的对话居然也让两人傻呵呵笑了半天。一艘红眼航班穿过黑夜,灯光频频闪烁,如同异色的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是个喜欢胡说八道并且让胡说八道可以假乱真的坏蛋作者……
但本文中涉及外骨骼、医疗机器人各项技术的内容,均为现实中的真实技术。
技术的进步真令人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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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Q_Q、徐西临女朋友川川、冷杉的地雷。
谢谢小狐狸不吃面包、旋转猫猫、IKEA、红衣渚莲、朱一龙老婆在此、徐西临女朋友川川、nino、赵生、有生之年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亲手烹制的牛排和他珍藏的红酒,并附赠南方海边灿烂的星空。
第45章 光头仔(1)
商稚言怀揣着好心情,对谁都是一脸笑容,连同事都看出她面带春风,忍不住调侃:“谈恋爱了?”
商稚言:“没有啊。”
她否认完了,又忍不住笑一笑,那记者乐了:“真没有啊?”
商稚言正色:“忙死了,工作为重。”
新媒体新闻中心和传统新闻中心有许多规章制度上的不同,每一个轮岗记者都必须熟悉发布等工作的流程,还要学习视频剪辑处理等软件,商稚言光是学习已经晕头转向,谢斯清那件事她只能用闲暇时间去处理。
李彧召集轮岗的新记者开会。他工作时雷厉风行,开会语速很快且铿锵,布置完任务后又花时间一一点评了几个新记者的工作表现。轮到商稚言时,他淡淡带了一句:“商稚言上次的特稿写得不错,你下次试试做别的题材。”
商稚言虽然不知道他去自己家里参加那个尴尬又不知所谓的相亲饭局是不是迫于父母之命,但她晓得李彧是有真材实料的。散会后她找到李彧,想跟他请教如何处理谢斯清这个新闻料。
听完商稚言的报告,李彧问她:“我理解你判断这个新闻具有价值的原因。但你在判断的时候,应该要想一想,它的价值和它需要付出的时间是否成正比。”
李彧的行事作风和崔成州很不相同。商稚言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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