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线有些苍老。
“你想要水墨大触的画?等两小时,来取吧。”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有些震惊。
顾江信却是又惊又喜,“您就是水墨大触?”
自然不是。
高秀娥在小屋子里摇头,但却又照着顾师师写下的话读出来,“我只现作一副,你要就拿走,不要就请马上离开。”
“价格,三千万。”
顾江信略微皱眉,但很快又释然。
三千万,如果是一副大师的作品,在拍卖会上价格还算合理,平日交易是有些过分高。
但他经历了一番求画波折,这前前后后浪费不计其数的时间、甚至脸皮来求画,终于……现在有了!
一下子,他就觉得三千万并不算狮子大开口!反而是有些幸运!
“好,大师爽快!谢谢大师了!我两小时后再来!”
众人看他这副对着小房间,微微躬身的尊敬样子,表情更是古怪。
那说话的是高秀娥,他们都能听出来。
等他走后,老人们不由去了小房间。
“老高,怎么回事?”
“小师师,会长帮你把人挡回去就行了,你画什么画啊!”
“给他画个P还差不多!”
“会长不给力,还有我老雷呢,怕啥,别怂!”
“以后就去我家开会呗!哎,这地方跟这种人沾上关系,我都不想踩下去了!”
大家都替顾师师打抱不平。
顾师师坐在椅子上,又是感动又是感谢。
“前辈们别担心,我想好了,就给他画一幅,也算是对父女关系的一个了断。”
她先前也打算不理睬顾江信,发给大佬来接她的消息都打了一半的字,但中途听到顾江信说到这小楼,言语里都有威胁,她又删掉了。
他想要,那她就送给他个‘大礼’好了!
“稍等,我画给你们看。”
顾师师笑笑,就站起身走到画桌边。
交流会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大家虽然打抱不平,但看她表情另有玄机的样子,也就暂时按捺下性子,在一旁观看起来。
顾师师沾墨荡水,起笔就是非常熟练的山川。
“咦……小师师,你这个山画得有点怪……”
没多久,就有人讶异出声。
顾师师笑笑,几笔之后,她的墨就转到了山川下的泊泊溪水。
小桥、流水、人家。
她行笔极其流畅,让观看的老人们,很快忘记了心里原来的疙瘩,忘记了这画是给顾江信这个人,也似乎忘记了她起笔山川的怪异画法。
而顾师师在流水边,很快又绘成一个羽冠巾纶的黄袍男人,左手持书,右手提着水桶,水渍在他袖袍衣角晕染而开,似乎是顺势蔓延到地上,染深了黄土色泽。
几笔之后,画中竹林小径旁,又落成了一座略精致的宅院。
暖阁之中,头戴了朵艳红芙蓉花的云髻女子正在对镜贴花黄。
她给[花间]画了无数仕女图,练手之作都有许多废弃的。
现在画这些人物,就是信手拈来!
众人不由又感叹她手速之快、人物之精妙。
但他们越看到后面,越是面色古怪。
“要我说,小师师你不要理会他就行,但不要拿画来开玩笑啊。我们平时信手之作,也要讲究合理、构思完整。否则养成了随意的习惯,很容易影响你的思维。”
老雷看了一会,就叹气。
“你看你这山水,算是哪个季节?怎么一会山川积雪,一会这女子头上又有芙蓉花了?”
“而且这山水荒野之间,怎么有如此精致的宅院?暖阁女子一身华贵,这男子挑水也穿着华服?不合理啊!”
老雷皱眉,忍不住叨逼叨逼。
“哎,你这不是东拼西凑吗?这湖里是什么,太阳怎么画得跟月亮一样?这画得再精致,也不行啊……”
他说到一半,就被身边的高秀娥拿笔打了下胳膊。
“干嘛?我有说错吗?”
老雷不由瞪眼。
高秀娥给了他个‘你蠢你不知道’的眼神,“老雷,年纪大,也多读点书吧。”
“嗯?”
老雷怔了下,再看四周的人全都在笑他的样子,立刻不服了。
“怎么?你们都没觉得吗?!”
黄川会长回给他一个深奥的笑容。
如果他脸上有胡子,这时候还想要摸一把装高人。
“镜中花、水中月,你知否?”
老雷瞪着眼,半饷才一拍大腿,顿悟了过来!
“对镜贴花,水中映月?原来如此,镜花水月,说明画里这些都是假的!?”
高秀娥眯眼笑,把自己老花眼镜拿出来带上,虚指了下画纸,“除了反常的季节、人物,你再看小径周围的竹林,再看这男子手里的水桶上的板片纹理,熟悉吗?这就是个竹篮子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黄川笑着也凑了过来,“这山的画法,也有镜像的意思。这两座山,看似一大一小,但其实就是同一座,只是左右对换,所以之前咱们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雷只能竖起一根手指,冲向顾师师竖起来,“小师师,太牛,老雷我服了!”
顾师师笑笑,继续沾清水,泼墨给青山上色。
对,这画看似处处完整、笔润锋利、寓意安泰,但从始至终都是空幻飘渺、什么都无法实现的假象!
从紫竹林到这一男一女,到这一屋一湖两山……懂行的人一细看,就能发现不对。
顾江信要画。
她就送给他!
不,是三千万卖给他!
有些事,他还是不要想得太美了!
*
说两个小时,其实是画需要等墨一层层干,才这么费时。
真正动笔,并没有那么久。
所以等顾师师画完,她中途也已经把自己的故事,跟一屋子老爷爷老奶奶们说了,听得几个老的都是吹胡子瞪眼,甚至还有红了眼的。
等顾江信按时来了,他就发现屋子里的老人们,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嘲讽似的。
但正要仔细琢磨时,已经有个白发老妇两手将画拿了过来。
“这一副名叫《东来》。”
她一手将画放在桌上,一手就将一张纸条,递给顾江信。
“钱打到这个银行账号。”
顾江信接过来一看。
收款人,高秀娥。
他顿时笑了下,把刚才的怪异感觉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原来是高大师,久仰您的水墨大触名号。”
说到这儿,他忙去检查了下画作上的印章,看见那熟悉的红泥中‘水墨大触’四字,才彻底安心。
这边的老头子们,都不太欢迎他。
因为他刚才提到这房子是自己的,让这些老艺术家们觉得被威胁了吧?
但如果不这样,他又怎么会得到这幅画?
顾江信想着,就望向桌面。
“好一副东来!”
日头当空,水自东来。
黄袍加身,金屋藏娇。
这寓意……实在太好,远胜展览的那三幅!
风水上,水就是财,财源滚滚自东而来。
艳阳高升,正是一天光芒最甚的时候。
而古时,除了帝皇之家,谁可以穿黄?
这就说明这画中男子事业上已到了高位,而家庭自然是夫妻和谐,美女在畔。
作为一个男人,夫复何求?
够了!
这就够了!
顾江信再沉稳的人,此刻也禁不住兴奋地笑。
这画送给刘区长这样的人物,寓意正合适!
“好,我这就让秘书给高大师转账!真是辛苦了大师!”
顾江信难掩喜色。
“我们景德地产,在不远处还有一座独栋小别墅,以后如果大师想要组织活动,可以跟我说,每周都向大师们免费开放!大师们再也不用跟其他协会同用这个地址了!”
给一个大棒,再给个大枣。
顾江信安抚人心,向来做得很好。
但众老人心里都在冷笑,面上不显,对这画夸赞不已。
“顾总真有眼光。”
“这画确实精细、用心,恭喜顾总得到佳作了!”
“可以传给后人啊!”
顾江信更是得意,深深觉得自己的示好又让艺术家们退让了!
而自诩懂画的周总,更是‘线条流畅’、‘工整写意’、‘人物生动’各种彩虹屁,让顾江信也放下了心,觉得三千万虽然贵但没有大亏了。
当场付完钱,他们就小心翼翼地捧着画作,满意而归。
一屋子的老人,却是快在肚子里笑抽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呀~
第118章
顾江信离开,一屋子的老爷子们都合不拢嘴。
“还是小年轻脑子好啊。”
“这也算是讽刺画了,有代表性啊!”
“哈哈哈,真期待那位发现后的嘴脸!”
大家笑眯眯地,甚至有人刚才还对画拍照了,说要拿回去仔细研究,下次也作一副耍耍。
“小师师,等我回家让我女儿转账给你,网银我也用不来。”
临散会前,高秀娥不忘拉着顾师师说钱的事情。
“不急,晚点也行。这钱,”顾师师眯眼笑,“也就是天外飞来的大馅饼。”
“哈!对对对!”
一群老人都笑到不行。
*
而顾江信回去的路上,那位周总就在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要细看。
但他的手,很快就被顾江信按住。
“别看了,车上摇晃。”
顾江信真怕他一把就将画纸给捏坏了。
“是是是,老顾,你什么时候给刘区长送去啊?”
周总也不敢细看了,赶紧卷起来。
“先要装裱下吧?”
“自然要。”顾江信直接让司机开车去装裱店,竟是一刻也等不了,“明天就送。”
以免夜长梦多,又有了变数。
他谨慎的虎狼个性,下面人也都知道。
当晚这副三千万的画作,就被顾江信亲自盯着,由最年长的装裱匠处理完成。
*
而顾师师出了个损招,迫不及待地就想要看顾江信的后续出丑直播。
她从美协小楼出来,上了自家车,就迫不及待地抱着霍司慎的胳膊,小骄傲地撒娇,“你知道我刚碰到谁?干了什么大事吗?”
霍司慎微哂,看她这副笑得都春风洋溢的样子,就伸手摸了下她粉嫩的小脸蛋,“碰到顾江信了?”
发现她额头有点凉,他就让司机把车内暖气才调高些。
从口袋里拿出早就焐热的暖宝宝,两个各塞进她的手里。
“啊,你看见了?”
顾师师手里暖了,腿上又被盖上一条厚毛毯,就瞪眼看这什么都知道的男人。
霍司慎把保温杯旋开盖,递给她,“你们副会长给我打的电话。”
要不是有内线,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去。
顾江信第二次来取画,他就看见了,让司一在大楼门口守着,就怕她玩脱了。
“哈?老欧?”
“嗯。我买下了他三年前的拍卖画作,前阵子他的画展赞助商是我。”
他就像是在说天气不错这样普通寻常的事情。
顾师师顿时扶额。
差点忘了,这就是个败家男!
“那你都知道了?”
霍司慎勾起唇角,“不知道,等你说给我听。”
骗鬼!
顾师师轻哼一声。
但两分钟后,她就撑不住得意劲,喜滋滋地喝了半杯热水,等车子启动,就靠在他怀里,把怎么听到顾江信大放厥词、到她怎么构思用画怼他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不知道那市里领导收到他礼物,会气成什么样呢,哈哈哈哈哈!”
顾师师的红唇都笑得合不拢,盈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她在协会里一直憋着,大家都夸她有巧思,她也要谦虚点,有点文艺人的内敛高深样子。
但一上车,车里没外人,她就憋不住了,顿时笑得停不下来,捂住了肚子狂笑。
霍司慎都被她此刻的快乐传染,眼底也有了浓浓的笑意。
“让司二去打听,回来告诉你。”
“好咧~”
顾师师满意地靠着他胳膊,闭上眼就晒起了隔着玻璃窗投洒进来的太阳。
但这消息一等,没想到就等了两天。
……
顾江信是聪明人。
把一副装裱完成的三开面画作,堂而皇之地运到刘区长办公室,太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送到刘区长的家,左邻右舍又难免看见,落入别人的口舌。到时哪怕刘区长有帮他的心,也不敢操作。
所以他苦思冥想足足一整天,才终于找到了送画的方式。
他的年轻妻子,有个做语文老师的婶婶,竟在刘区长女儿新转的中学任教。
顾江信发现这茬后,简直喜不自胜。
夜里躺在床上,他就不由回首这一年来的每一步,越想越觉得自己有老天照顾。
他五十五寿辰,正遗憾没有个儿子,老天就送来了一个。
正忧虑女儿身体弱,难以嫁入豪门联姻,老天又赐了一个健康的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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