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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荔箫

时间:2019-12-10 10:58:27  作者:荔箫
  夏云姒抿笑,塞了个玉镯给他:“只消帮我带个话便可,见与不见自有樊公公做主呢。”
  这玉镯水头上乘,小宦官低头瞧了眼,眼睛便亮了。
  反正只是带个话,樊公公不愿见最多也就是骂他两句,横竖也不吃亏。
  夏云姒目送他进殿,不过多时,就见那衣上织纹繁复的樊应德疾步行了出来。
  “才人娘子。”樊应德一揖。
  夏云姒抬眸莞尔:“天热,我给姐夫备了盏绿豆汤,樊公公您瞧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樊应德何等聪明,当即顺着她的称呼也改了口,“四小姐请。”
  皇帝批阅奏章之处在内殿,外殿通常空着,偶尔有事召朝臣入宫时可在此议政。
  外殿旁边有一方小间,专供宫人备茶点所用。樊应德先将绿豆汤提了进去,换到托盘里,不多时便端了出来。
  莺时刚要伸手去接,夏云姒挡了她,亲自伸手过去:“不劳公公了,我来。”
  樊应德微愣,旋即笑笑,毕恭毕敬地将托盘交给了他。
  走进内殿的殿门,四周围瞬间凉快下来,也更安静了不少。
  夏云姒微微抬眸,便看到皇帝正端坐御案前,聚精会神地读着奏章。
  他与故去的佳惠皇后夏云妁同龄,恰比夏云姒年长十岁,生得英俊潇洒。玉冠束发,一袭玄色直裾衬出威严来。这般阅读奏章的样子,遥遥一瞧便是年轻有为的盛世君王。
  夏云姒恍惚间想起了姐姐很久之前说的话。
  那时她才几岁,只是夏府里没了生母无依无靠的庶女,全靠这位嫡长姐护着。
  姐姐当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与还是郡王的贺玄时初时,她就发现姐姐总是自顾自地偷笑。
  她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又很好奇,就追着姐姐一叠声地问:“他长什么样子?人很好吗?比大哥哥好吗?姐姐这么喜欢?”
  夏云妁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把她抱到身边坐,思量再三,告诉她说:“他认真读书的样子,十分好看。”
  后来她虽与宫中走动不少,却也没见过他读书的样子。如今一见,才知姐姐当年所言不假。
  没有作声,也没有见礼。夏云姒安安静静地端着那盏绿豆汤,径直行到皇帝身侧,将绿豆汤放在他手边。
  汤碗落到桌子上不免轻轻一响,他余光也睃见,转而蹙眉:“刚用过早膳,怎么这时候……”
  边说边抬头,声音顿时卡住。
  夏云姒与他四目相对,眼看着他眼底一分分绽出意外。
  “四妹妹?”他的声音十分疑惑,“怎的这时候进宫来了?”
  自佳惠皇后离世后,他对夏家不错,尤其对她这与佳惠皇后最为亲近的庶妹,总是关照有加。
  但这关照也是有章可循的。譬如逢年过节时,旁的官家小姐都是在外磕个头便走,他会传她进殿,留她喝一盏茶。又或碰上生辰,旁人能得天子一句贺生祝福便是荣幸,但她每年生辰时总有紫宸殿的宫人亲自去送贺礼。
  如此这般,非年非节时,她也是鲜少进宫的,他显是不解她为何会此时觐见。
  夏云姒含笑不言,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樊应德面上划了一瞬,樊应德便会意地替她开了口:“皇上,四小姐如今是宫中的夏才人了。”
  “夏才人?”皇帝大感意外。
  夏云姒恰到好处地也显出好奇:“皇上还不知道?”
  声音落处,他眉心微不可寻地轻跳,转瞬又恢复如常。
  无声轻喟,贺玄时道:“近来政务繁忙,朕全然未对大选之事上心,倒朕不知你会来。”说着便问樊应德,“母后与昭妃怎的也没同朕提及?”
  “皇上。”夏云姒及时唤了声,并未急于改口以“臣妾”自称,口中仍是旧日称呼,“是臣女同太后说,既然皇上将大选之事交于昭妃娘娘,臣女便遵从昭妃娘娘旨意。自姐姐与皇上成婚以来,夏家久沐皇恩,实在不敢再让多为臣女费心了。”
  “况且……”她顿一顿声,语中添了三分伤感,“况且臣女是因姐姐留有遗言才入宫陪伴姐夫,又怎好违了规矩,辱了姐姐的贤名呢?”
  言毕,她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
  他授昭妃以权,绝不是为让昭妃在这样的事上瞒他。
 
 
第4章 嘲讽
  果然,皇帝的神色虽未有什么变化,语中却生硬了三分:“那只封个才人像什么样子。”他摇摇头,侧首,“樊应德。”
  樊应德刚要上前听命,夏云姒莞尔垂眸:“不妨事,便这样吧。”
  皇帝鲜少被人这样截话,锁着眉回过头来看她。
  她笑说:“刚得封位便又晋位,怕是于礼不合。若姐姐在世,也不会希望皇上为臣女这样破例。”
  皇帝面显踌躇,她又续说:“况且来日方长,臣女也不急这一时的虚名。”
  他只得作罢:“好吧。”
  跟着又问:“你住在何处?”
  “淑芳宫。”夏云姒答道,顿了一顿才续说,“柔兰馆。”
  他的神情微滞:“传旨下去,让四小姐迁到庆玉宫,具体住在何处,让许昭仪安排。”
  “诺。”樊应德躬身领命,夏云姒做出不解:“为何?”
  “淑芳宫……”贺玄时微沉,“朕想着许昭仪原是你姐姐身边的人,你们一起住去庆玉宫,好有个照应。”
  她屈膝福身,明媚而笑:“谢皇上关照,不过臣女与一同入宫的周徽娥很是投缘,相互也是个照应,不必劳烦昭仪娘娘。”
  皇帝却摇头,不由分说:“那便让周氏一道迁过去。”
  夏云姒便没再多说什么,羽睫微垂,心中暗存快意。
  她确是无所谓住在哪里的,只是昭妃这些明里暗里的小心思,她要让皇帝知道。
  至于周妙,顺手帮一把也没什么,权当截个善缘。
  再度谢过皇恩,夏云姒这才说到“正事”,指指樊应德手里的食盒,说觉得暑气重,便送碗冰镇绿豆汤过来。
  贺玄时欣然:“有心了。”
  “那臣女便不多扰皇上。”她颔首福身,“臣女告退。”
  贺玄时也没有多留她,案上还放着厚厚一摞折子,由不得他多与她闲话家常。
  夏云姒一步步地往外退,退出殿门的一刹里,周围光线骤明,直令她心头也一亮。
  这一趟,该说的话都说到了。
  一则是住在淑芳宫的事,二则是昭妃压她位份之事,她都要让皇帝知道。只是祖宗规矩在上,明着告状倒显得自己跋扈无礼,唯这样把话透出去才合适。
  她话里话外都念着佳惠皇后不会愿意让她违了规矩,那反过来想,便是昭妃不念佳惠皇后的旧恩,有意欺负她这庶妹了。
  回到柔兰馆后便是忙着迁宫,所幸她才刚进宫,东西不多,忙至傍晚便安置妥当了。
  庆玉宫主位昭仪许氏给她安排的新住处是朝露轩,雅致奢华又宽敞,甚合她的心意。
  只可惜许昭仪近来一直病着,她不便去见,一时既不能道谢,也叙不得旧。
  周妙得了旨意后自也迁了过来,知是夏云姒去御前开的口,安置下来便专程跑了一趟朝露轩,欢欢喜喜地向夏云姒道谢。
  道谢之余,周妙又有些担忧:“姐姐不叫我去说,却自己去,不怕皇上不高兴?”
  夏云姒衔笑摇头:“我不是专为此事去的,只是提起我们住在淑芳宫,皇上便主动开了口,让我们迁宫。”
  “啊?”周妙愕然,“那岂不是说明……”她咋舌,“宫中关于淑芳宫的传言,皇上也是知道的?”
  夏云姒黛眉微挑:“是,皇上自是知道的。”
  宫中的许多事,他大概都是知道的。
  坐视不理,不过是无心去管、又或在新欢旧爱之间不想取舍而已。
  譬如现下便是如此,他虽知淑芳宫是个怎样的地方、也顾念着与佳惠皇后的情分,但终究没有说昭妃什么不好。
  当日晚上,皇帝翻的便是周妙的牌子。按着这回大选册封的顺序来看,唐宝林之后也确该是她。
  往后的大半个月里,有昭妃费心操持着,皇帝就是再对后宫不上心,也将此番新选的几人都见完了。
  七人之中便只剩夏云姒与一位淑女卫氏不曾侍寝,卫氏是因为年纪尚轻,夏云姒则是每隔五六日都往紫宸殿走一趟,有心经营着与皇帝一分分熟络起来,私下里又开始与儿时一样,唤他作姐夫。
  这一声姐夫,让皇帝一时没有动传她侍寝的念头。
  这是她想要的。
  她倒也非不想侍寝,若真不想便也不会走这一条路了。
  她只是看得明白,大选入宫的嫔妃,个个皆是入宫、侍寝、得宠,哪个也没什么新奇,哪个在皇帝眼里也没有多重的分量。她先与皇帝维持住往日这不咸不淡的情分,先相处再交心、交心后再进那最后一步,或许反能情谊更深。
  不过这样的打算落在旁人眼里,自就成了另一番光景。
  新宫嫔中唐兰芝与周妙平分秋色。七月末时,昭妃所看重的唐兰芝晋了一品,至从五品美人,越过了夏云姒;周妙也晋了一品,和夏云姒同为才人。
  宫中有些话一下子就不好听了。
  在她们得封的次日,众人照例去向昭妃问安,告退出来之时,有女子的语声尖锐入耳:“卫淑女是年纪尚小,不得侍寝也不稀奇,她可不同。我若是她,便找个地缝钻进去!”
  夏云姒走在回庆玉宫的宫道上,单听这声音也知说话之人与她颇有一段距离,这样扬音说来,显是故意刺她。
  但她脚下未停,只淡问莺时:“什么人?”
  莺时略微转头看了眼,压声道:“是胡才人,三年前大选进的宫,上赶着巴结昭妃,如今也不过是个才人,也不知哪来的脸讥讽您。”
  她语中多有不忿,夏云姒浅笑,攥一攥她的手:“莫跟她计较。”
  接着却听那边的声音更高了几分:“入宫这些日子,去紫宸殿献殷勤不知多少回了,皇上偏生就不召她,你们说可不可笑?”
  夏云姒发出一声轻笑,然而笑音未落,那边语声一厉:“你干什么你!”
  她脚下依旧未停,身后的燕时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眼,下一瞬,夏云姒听到她语声微颤:“娘子,周才人……”
  夏云姒眉心一跳。
  前头恰就是宫道转弯处了,宫中大多数道路都规规整整,一转过去,从旁的角度便看不见人。
  她就在墙后停住脚往那边扫了眼,果见周妙在那边与胡氏争执不下。只是胡才人有心提着声让众人看热闹,周妙却不愿将事情闹得更加难看,她站在此处便只能看到胡氏对周妙推推搡搡,刻薄地讽她:“你在这里充什么好人!与她这般亲近,不怕自己也招圣上厌烦!”
  “莺时。”夏云姒皱皱眉头,“你去一趟,就说我这里有新制的点心,请周才人来一起尝尝。”
  莺时一福身,当即疾步去了。夏云姒静静看着,莺时走到两人面前一福,不卑不亢地说了几句,便伸手一引,将周妙朝这边请来。
  这些时日她和周妙走动不少,周妙性子直爽,和她熟络起来便愈发的有什么说什么。
  跟着莺时转过来时,周妙都还铁青张脸,一看见她便道:“姐姐拦我做什么!她是才人、姐姐也是才人,我亦刚封了才人,凭什么由着她说!”
  “不急。”夏云姒笑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便继续朝庆玉宫走去,一路上周妙都没再说一句话。等进朝露轩内室一并落了座,夏云姒定睛看看她,她分明是还在生气。
  “何必这样生气?”夏云姒打趣,周妙银牙一咬:“姐姐听她那都是什么话!”说着清冷一哼,“好歹也是天子宫嫔,说话那般刻薄难听,没的丢了天家的颜面。”
  “好了好了。”夏云姒轻轻摇头,正好莺时燕时一并上了茶来,她浅啜一口,又道,“你说,这后宫是好地方不是?”
  周妙浅怔,不明就里地看看她:“为何这样问?”
  夏云姒的笑容浓艳起来:“许多人都不喜欢后宫,我倒觉得,这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周妙愈发不解,夏云姒顿了顿,曼声续言:“这里的人足够多,而且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论你是想立威、还是想找人衬托你,都很容易寻到合适的人来助你成事,可不是个好地方么?”
  “可胡才人刚才……”周妙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姐姐有法子治她?”
  夏云姒点点头:“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我去争这一时之气。”
  “还是姐姐厉害些!”周妙笑起来,“可需要我做什么?”
  夏云姒想想:“倒也不用。只是你正得宠,面圣的机会想来不会少,皇上若跟你问起我,你别多说什么,只说我近来关着门谁也不肯见便是。”
  周妙斟酌片刻,若有所思地点头应下来,也不再追问她要做什么,笑嘻嘻地托腮:“那我只等着看好戏了!”
  而后的半个月,夏云姒不再往紫宸殿走动,晨省也常会寻些身体不适之类的由头告假不去。
  八月初十,许昭仪的病好了,还专门差人来问了一趟,她同样紧闭屋门没有去见,只让莺时去回了几句话。
  又过几日,便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节在宫中民间都素来是桩大事,民间讲究个阖家团圆,宫中虽然许多人面和心不和,这日也依旧要一齐在宫宴上热闹一番。
  夏云姒专门让人在中秋前赶制了一身宝蓝色的广袖对襟襦裙给她,明亮妖娆的颜色虽与后宫那一片温婉贤淑的打扮格格不入,却最是衬她。
  宫宴设在太液池上的临仙殿里,她有心压着时间,颇是晚了一会儿才到。撑着小舟过去,走进殿中,便见大半嫔妃都已在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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