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得不错。”夏云姒笑了声,余光透过窗纸,无意中见厢房的灯火也亮了,又轻蹙起眉,“皇长子又起来了?”
小禄子循着她的话抬眸一扫窗纸,见侧边皇长子的屋子确实亮了灯,转念却想起来:“哦……娘娘别担心,殿下这不是非得起来读书,是皇上昨儿说要带皇长子殿下到后山看日出去——殿下该是为这个早起的。”
“那就好。”夏云姒笑容松下,“你亲自去盯着,让他好好吃些东西再走。衣服也多穿些,别冻着。”
“诺,娘娘放心。”小禄子一拱手,就告了退。夏云姒瞧了瞧手里的针线活,安心继续绣鞋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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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沅回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庄妃正好来和夏云姒一起用膳,二人刚落座,就遥遥听见宁沅边走进院门边说累了累了,要好好睡个午觉。
话音刚落,那声音却又精神了:“六弟!”
庄妃转过头,透过窗纸看见宁沅小跑了两步,一把抱住正在廊下晃晃悠悠走路的宁沂。
庄妃掩唇而笑:“宁沅这是刚玩完回来?”
夏云姒嗯了声,庄妃笑容微凝:“我可听说……”她压低了声音,“皇次子和皇三子近来可一点没歇着,天天压在宫里温习功课呢。皇次子那是一直不聪明,燕修容瞎打算盘不必理她;可皇三子那边,可见是顺妃……”
“无所谓,随她们去。”夏云姒不咸不淡的,“孩子一年也就清闲着一个月,要我说就让他尽兴玩去。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自己心里清楚,平日不懈怠便是了,何苦一年到头都不让他喘气?”
她可不想让宁沅把那根弦绷断了,该松松劲儿的时候还是得松一松。
再说,她也不觉得是否能承继大统全看这一个月用不用功——当今圣上本人这一个月不也清闲着?哪里就非要看得那么死呢。
“你这么说倒也是了。”庄妃缓缓点头,抿了抿笑,又道,“我听说为着这宸妃的名号,永明宫那边热闹着呢,是你的手笔?”
夏云姒轻哂,轻挑起黛眉,给她夹了一整个四喜丸子:“过年,大吉啊。我可不得拿这天大的喜讯砸她一下?”
听了这样的喜讯,顺妃心中大喜一场,之后大落才更有意思。
大过年的,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看敌手不舒坦,她也就舒坦了。
庄妃瞅着那四喜丸子哭笑不得。这样大的一个丸子她哪里吃得丸,夹了一口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又道:“你可仔细她到时候按捺不住。”
“按捺不住最好了。”夏云姒径自夹了个虾仁来吃,“这几个月,姐姐就不觉得难熬么?”
打从对六尚局动手开始,她们便料到顺妃多半会有所动作,总不能让她们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将她多年的心血一扫而空。
却没想到顺妃这般耐得住性子,几个月下来只作壁上观,什么也没做。
可悬而未决只让人更加心焦,一来全然不知顺妃究竟什么打算,并不能提前设防,悬着就只是悬着;二来时间久了,她思量的时间更长,不免安排得更加周密,到时也恐怕更难破局。
“我想再激她一激。”夏云姒品着虾仁的鲜香,笑意更浓,“宫正司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想换了。”
庄妃一凛:“这样不留余地?”
夏云姒点点头:“姐姐还记得裴氏么?”
庄妃想了想:“上次大选入宫的裴氏?”
“嗯。”夏云姒颔首,“当时叶氏有着孕,想吃镶银芽,就有人在镶银芽里动了手脚。严审之下,尚食局一个个招出的都是裴氏,这倒没关系,要紧的是裴氏后来不明不白地自尽了,这才成了畏罪自尽,将罪名坐实了下来。”
“可姐姐不觉得太奇怪么?宫里管审讯之事的哪个不懂个中厉害,如何会不防着裴氏自尽?”
庄妃轻吸冷气:“你是说……”
夏云姒:“当时叶氏命大,吃得不多,逃过一劫。后来五皇子却到底还是死了,死在仪婕妤手里。”
现下她们知道了,仪婕妤那会儿就已是顺妃的人。那若这样反过来想,顺妃会不会是那时候就盯着叶氏这一胎了?下药的是不是也是她的人?裴氏又当真是自尽么?
“可这事……”庄妃想得有些胆寒,执箸的手轻轻颤着,“……她能狠到那个地步?”
叶氏飞扬跋扈、五皇子她亦可因为三皇子的缘故而视其为眼中钉,但裴氏可半分不曾开罪过她。
二人都还依稀记得裴氏是个大家闺秀,守礼得很,对她这掌权宫妃毕恭毕敬。
若这样她都能说下手便下手,那可以说是狠毒之至了。
夏云姒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狠到这个地步,但就算裴氏的事不是她,宫正司也还是该换一换了。”
这些年,宫里没头没尾的案子还少么?宫正司要么是不干净,要么根本就是废物,哪一条都该管管。
大年初一,含元殿照例是元日大朝会,百官觐见、番邦来朝。
与此同时,册封六宫的旨意也一道道在后宫传开。
上午时先是册了几位高位嫔妃:和昭容册正二品和妃、燕修容册正二品燕妃、宋充华册从二品送淑仪、柔充华册从二品柔淑媛。
另外淑静公主故去的生母欣贵姬也再度得了追封,尊为欣妃。
下午时又册了一众位份低些的嫔妃,与夏云姒相熟的主要是两位:赵月瑶册封从四品姬,封号是个瑞字;含玉封从五品美人。
到了傍晚,宫中原本位份最尊的三位的旨意才传旨各处:窈妃夏氏册从一品宸妃、庄妃许氏册从一品贤妃。
而顺妃郭氏,是最末的从一品德妃。
三人皆将在礼部择定的吉日——正月廿八行册封礼,六宫在同贺晋位大喜之下,翻起了一阵暗潮与低语议论。
夏云姒“恰好”在这议论中又散出了风声,开始着手撤换宫正司人马。
这回她忽而变得雷厉风行,不再像先前一样循序渐进、与六尚局商量着来,反倒一上手就先罢免了宫正女官,从太后身边请来了一位老资历的蒋氏先行顶上这一职位。
于是在元月初一夕阳西斜的时候,宫中几方的喜与悲就这样交叠而起,一阵阵议论让阖宫都变得更加热闹,乍然听去年味十足。
皇帝因为要见番邦使节,直至元月初三才顾上再来看她,一进延芳殿便笑:“挑了个大气的封位给你,你还真就有了气势。”
夏云姒边福身边娇嗔地白他:“皇上一进门就取笑臣妾,殊不知臣妾担着多大的风险在办这事。”
说着就凑近他,也不顾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满身寒气,她踮起脚,薄唇凑到他耳际,落下撩人心弦的温热一吻:“皇上快哄哄臣妾,不然臣妾可撂挑子不干了!”
他嗤声而笑,信手将她揽住,大步流星地往殿里走:“哄你,接下来三日朕哪儿也不去,就留下来哄你,好不好?”
她又一声娇笑,便算答了他的话,柔柔顺顺地伏在他怀里与他一并进了殿,又在经过罗汉床时推他坐了过去。
她往他膝头一坐,玉臂随之揽住他的脖子:“这可是皇上说的!”她的声音促狭又妩媚,“君无戏言,皇上一步也不许离开!否则臣妾就不要皇上了!”
他欣然迎接她的这份脾气,吻落下来,唇齿纠缠。
接下来的两日他果然半步未离,二人入夜自有意趣,白日里读书下棋亦可享无限惬意。
然第三日晌午,二人正一道与两个孩子同用午膳,贺玄时刚把一小勺蛋羹味到宁沂嘴边,樊应德脚下匆匆地进了殿来。
樊应德单膝跪地:“皇上,出事了。”
贺玄时喂着宁沂,一时也没回过神,只随口问:“怎么了?”
“冷宫……”樊应德噎了噎,“冷宫,走水了。”
第106章 齐氏
殿中氛围一凝。除却听不懂的宁沂还在聚精会神地吃父皇喂过来的蛋羹, 每个人都摒了息。
夏云姒扫了眼乳母, 示意她将喂孩子的活儿接过去, 又径自问樊应德:“如何走的水?”
樊应德回说:“尚在扑救,原因还不清楚。”
皇帝眸光发沉:“可出了人命?”
樊应德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火自正殿而起, 烧得凶猛。今儿又东风刮得不小, 下奴隔得老远都能瞧见火苗被吹得直往西边蹿。所以……”他无声地叹了下,“东边几位大抵没什么大事, 但住在西边的, 怕是免不了要有留不住的了。”
夏云姒搭在膝头的手一紧,面上尽量平静地看向皇帝:“臣妾得去看看。”
皇帝眉头锁起:“一道去。”说着又叮嘱宁沅一句,“你好好用膳。”
这话倒让夏云姒略微轻松了些。还记得关照孩子, 可见这事纵使难免惹他不快也不过尔尔。
可这若是德妃干的,那德妃可真是好心计。
她设想过很多次, 猜测德妃会在什么地方下手, 各宫各院乃至太后太妃那边都想过了, 也安插眼线设了防,但还真漏了冷宫。
现下一想, 冷宫真是适合过年时出事。
论重要,冷宫里没什么重要的人。这几年出了事的宫中妃嫔, 除却叶氏在外修行以外, 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 冷宫里最多也就住了三两位早年落了罪的, 早已没人记得是谁。
除此之外就还有几位先帝的妃嫔, 硬论辈分该是皇帝的长辈, 可入了冷宫就都是被废为庶人的,又如何还能被称为是当今天子的“长辈”?不然也不会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了。
此事的要紧之处在于,它出在过年这个节骨眼上。
年关之中举国上下都要图个吉利,宫中更是年年都看重年关。为了图这吉利,过年时宫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譬如这时候犯了错的宫人不能罚,不论多大的错处都要压到年后再说,免得见血不吉。
见血都不吉,何况闹出人命?
夏云姒想得心下冷笑。
神鬼之说她素来是不忌讳的,宫中却迷信颇多。眼下看来德妃倒也不忌讳,是个狠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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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在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抬步辇的宫人纵使知道出了事、尽量走得快了,也仍是过了近两刻才到。
到时大火已差不多扑灭,只余残存的火苗与滚滚浓烟往外冒着。夏云姒遥遥望了一眼,接着目光便注意到近些的地方——果然,德妃的步辇已停在冷宫门外了。
二人先后下轿,忙碌的宫人经过此处自要停下见礼,皇帝只看着数步外正殿的浓烟:“救火要紧。”
宫人们便又匆匆起身继续忙着扑救。很快,德妃闻讯迎了出来,朝皇帝一福:“皇上。”
夏云姒也朝她福了福:“德妃姐姐。”
“宸妃。”德妃与她平礼相见,礼罢,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面上多停了片刻,直至又一架步辇将她的目光拉开。
贤妃也来了。见圣驾也在,亦是先行上前见了礼,继而目光在几人间一荡:“大过年的,竟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了?”
话音落下,皇帝与夏云姒自都不约而同地看先一步赶到的德妃。
德妃脸上全无笑容,倒透着几许悲意,颔首轻声向皇帝禀话:“臣妾方才见火势已去,就进去看了看。东边还好,皇上早年废黜的陆氏与陈氏虽受了惊,但没受什么伤。西边的几位……多是先帝那时的,又关得久了,都有些神志不清,听闻有两位没能及时救出来。倒是正殿里头……”
德妃说着顿声,皇帝眉心一跳,她的视线划过他的神情,又忙继续说下去:“正殿里住着的是齐氏……就是先帝的佳妃,建德十八年被废的那一位。此番大火自正殿而起,正殿便也烧得最厉害,齐氏应是……”
她眼眸垂下,掩去的意思不言而喻。
齐氏没了。
皇帝长声吁气,德妃静了静,又问:“可要现在禀奏太后?”
皇帝摇头:“年后再说。”继而又吩咐樊应德,“覃西王那边,也节后再报丧。”
这牵涉的是桩陈年旧事。
齐氏算来是太后的远房表妹——但亲缘实在甚远,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太后早年嫁与先帝时,家中从身份低微远亲中挑了几人给她做陪嫁侍婢,入宫后就充作宫女,与夏云姒身边的莺时燕时她们差不多。
这位齐氏,当时该是与太后最亲近的。
后来宫中纷争渐起,先帝身边也出过令正宫夜不能眠的宠妃,太后便让齐氏侍了驾。
齐氏初封的也是末等侍巾,但凭着太后这座靠山,晋位颇快。
后来太后生了贺玄时,是先帝的长子。没过两年,齐氏生了皇三子,便是如今的覃西王。
覃西王生下来就被养在太后身边,与太后亲近、和兄长关系也好,在一干兄弟中很是风光,待得二人渐渐长大,先帝渐渐属意贺玄时为储君后,也说过他们该是仁君贤王,能同为百姓谋福。
变故出现在建德十七年,当时先帝已年迈昏聩,身边突然得了一妙人祝氏,缠得先帝魂不守舍。
彼时贺玄时十四岁,虽然说来地位已然稳固,但先帝在群臣谏言之下仍不肯明确立储,反在祝氏生下幼子后大行庆贺,不免教人心神不宁。
贺玄时便是在那年结交的夏家、继而与夏云妁日久生情的。
这番结交的初衷自是为防幼弟得势,然苍天有眼,这孩子在没满周岁时就没了,倒免了许多烦忧。
可后来却还是出了事——有人将毒直接下进了贺玄时的饭菜之中,以致他身边的一名宦官被毒死。
如当下的后宫一样,下毒之事总能引起轩然大波。帝后震怒,严查之下牵出的竟是佳妃齐氏。
佳妃承认自己动了心思,觉得既然这储位幼弟都争得,自己的儿子为何争不得?是以出此下策。
先帝欲将其赐死,还是太后出面求得情。太后顾念覃西王,求先帝留了齐氏一命,只将她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一直关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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