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街上人多, 来往行人偶尔有相互擦肩的,今天依旧是花灯节, 金珠城街道两旁的酒楼里坐满了人,各类话掺杂在了一起。
风满堂就在前方不远处,门庭若市,进出者许多,造型奇特、相貌奇特的都有。
按照以往,秦鹿会喜欢这种新奇, 她去年和别国的人学过几句话,回去说给梁妄听时,梁妄还笑说那是鸟语, 那时院中凌霄花开,两人一个坐着一个侧躺着, 因为这几句鸟语笑得前仰后占,就连笼中天音都蹦跳了许久。
只是今年……
秦鹿低声道了句:“那是陈小姐。”
梁妄没停下脚步, 冷冷地回了句:“她不是。”
秦鹿看着梁妄的背影,不明白他这是自欺欺人还是什么, 于是上前一步,执拗地说:“她就是!我也看得出来, 她是陈小姐的转世。”
“是,是转世。”梁妄眉心皱着,侧身朝秦鹿看了一眼:“因为是转世,所以她不是陈瑶,你也不必总在我面前提陈瑶, 陈瑶死了都快一百年了,你在意她作甚?昨天憋着不与本王说话,今早还闷不吭声,开口第一句却主动提了别人,你矛不矛盾?”
一串的话,声音略微拔高,秦鹿瞪大一双眼睛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才说:“这样你就可以娶她了。”
“爷娶她好让你和金风川那小子双宿双栖吗?!”梁妄嗤地一声气笑了,见秦鹿那若有似无探到他话中有话的表情时,才觉得自己说多了,于是伸手狠狠地捏着她的脸。
捏到秦鹿觉得疼了,秀眉皱着,哎了好几声,梁妄才道:“写封信给谢尽欢,让他提前去南郡找块清净地儿买个宅院来,听见没有?”
秦鹿唔了一声,口齿不清地应着:“姿道、姿道,您快放叟!”
梁妄松了手,见拇指沾了点儿秦鹿嘴角边被捏出来的口水,于是嫌弃地往她肩上擦了擦,秦鹿:“……”
梁妄收手,单手背在身后大步朝无有斋的方向走,秦鹿跟在了他身后,在脑海中反复咀嚼着梁妄那句话的意思,便是她不能嫁给金风川当小妾,梁妄也不会娶再世为人的陈小姐,所以到头来,还是她留在了梁妄的身边。
“王爷你原先就见过陈小姐了吗?”秦鹿还记得他们在金府相见时,陈瑶的转世主动开口与梁妄说了话,问他怎么会在这儿,显然是认得的。
“昨晚见过。”梁妄微微抬眉,没有细说,他当时见人群中仓皇的一双眼分外眼熟,想也不想就将人给拉了出来,到头来却是认错了人了,如若说给秦鹿听,她心里必然会有疙瘩在。
有些话,无需非要说得明白,梁妄也不是个善于为自己辩解的人。
“您怎么没与我说你见过陈小姐了?我昨晚见了她,还……”秦鹿咬着下唇,她昨晚还怕梁妄看见严玥,所以一直死守着自己看过她的事儿,如若不是梁妄早就与对方见过,秦鹿恐怕会瞒着一辈子。
“有什么好说的?路上来往之人那么多,见一个与你说一个,你听得过来吗?”梁妄瞥她,果然听见秦鹿道:“那不一样,那是陈小姐的转世。”
“陈瑶……没什么不同。”梁妄说完这话便没再继续了。他脸色很淡,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儿,提起陈瑶时,脑海中还是会勾勒起某些记忆,或是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又或是成年后的无能为力。
秦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其实梁妄与陈瑶之间的关系,她并不特别懂,只知道一点……陈瑶是梁妄未过门的妻子。
那是当时西齐皇帝还在世时就指着陈瑶母亲的肚子,说这日后生下来是个男孩儿,就跟着梁妄的爹去打仗,成为西齐的将领,若是个女孩儿,便与梁妄成婚。
陈瑶是女子,按照成婚的条件,她又与梁妄有婚约在身,只要到了十六岁就可嫁给梁妄为妻,只是那年陈瑶都十八了,梁妄也没有娶她过门,最后西齐灭国,凡是与西齐朝廷有关的人,大多都死了。
秦鹿若提起旧事,或许会引梁妄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包括关于陈瑶的。
回到无有斋,秦鹿就给谢尽欢写了一封信,她与谢尽欢的书信往来都有信鸽,无需走驿站,信鸽从无有斋放出后又过了五日,金家的仆人来无有斋找秦鹿了。
梁妄上回去金府抓了玲珑六翅蝶,金风川的长子金祺身体就渐渐好了,大夫的几味好药一吃,金祺又活蹦乱跳的。
金风川与金夫人在家中陪着金祺玩儿了两日,等金祺能下地跑跳后,金风川海外的生意人又来金府住了两天,忙完了生意,金风川才得空,于府中见到陪着金祺玩闹的严玥,忽而想起来秦鹿了,故而连忙让下人去约秦鹿风满堂会面。
秦鹿见是金家的仆人,一口回绝了,顺带说了一句:“告诉金老板,何必舍近求远?他府上不是有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倒不如好事成双,姐姐妹妹都是自家人,他有福着呢!”
说完这话,秦鹿便关上了无有斋的门。
金家仆人将话原封不动地带给金风川听,金风川闲着没事儿,当下握着折扇就从家里出来了,一路跟着仆人去了无有斋,然后咚咚敲响了无有斋的门。
秦鹿正在院子里头给花儿浇水,她与梁妄原先在轩城的那十年养了不少盆景,金珠城异域风情比较浓重,园林景致少了许多,除了那些养在欢意茶楼内的,还有一些都被带到金珠城来了,足足放了两个院落。
有些是能带走的,有些梁妄也不打算带走了,能带走的那些秦鹿这几天就得给修修剪剪,整理一番。
才给一盆六月雪浇水,无有斋的门就被敲响了,她过去开了门,正看见金风川站在门外对她笑,瞧见秦鹿手上拿着个水瓢,于是笑着问:“怎么?干活呢?”
秦鹿眨了眨眼,有些惊讶金风川居然会主动上门,于是道:“怎么?难道我让你家仆人给你说的话,他没转达?”
“你也是真够没良心的。”金风川笑骂:“我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银钱了吧?转头便让我去找别人,这算怎么回事儿?那严玥与你长得再像也不是你,我看她做什么?”
“金老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日我在你家府上可听见你口口声声喊了好几次严小姐为‘秦姑娘’,显然你也认不出我与她的分别,这般执着是为什么?”秦鹿道:“再说,你在我身上花的银钱,也比不上我给你喝的那些羡阳明月。”
金风川被她的话噎着了,秦鹿继续道:“请金老板打听打听,一两羡阳明月的市价是多少,你喝了我十几盏,这钱也合该还给你了,而且那二十四块千年墨砖根本值不了三十万两黄金,我家主人二话没说就给了你,你稳赚了!”
“大不了我退一半的钱给他,只要你来我府上。”金风川摇头:“不一样,秦姑娘,你与那严玥真真的不一样!”
秦鹿抿着嘴歪头对金风川一笑:“金老板,慢走不送。”
说完关上了无有斋的门,金风川就在外头咧着牙笑道:“成啊,你拒绝我,那我就和你家主人说我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我看你那主人性格孤僻难相处,事情真不真不要紧,若是被他信了……”
方才还嬉皮笑脸与金风川打趣的秦鹿再度开门,眨眼间一把出了鞘的弯刀就架在了金风川的脖子上,她目光凌厉,笑容消失,握着刀的手稳稳地放平,轻声说了句:“你敢在我主人面前胡言乱语,我就杀了你。”
“你居然还会武功……”金风川真是惊讶了,秦鹿于她眼里,越来越神秘,包括她那身份不详却当真是有钱的主人。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压都压不下去,金风川往后退了一步,轻声笑了两下,转身便带着仆人离开了无有斋门前。
回到金家,金风川找来了几个打听消息的下人,叫人问一问看,无有斋是何时被人买下的,买者是谁,原先是从哪儿来的,他都得知道。
梁妄的消息不容易被打听,金风川手下的人出去了足足七日,才只带回了一点儿皮毛。
不过这七日时间内,秦鹿倒是收到了谢尽欢那边的飞鸽传书,南郡也就是南都城,城郊处有一所空宅,原是三十年前燕京的某个官员买来养老的,结果对方病死在了岗位上没能用到,府上后辈没有继续为官的,便想将这一处变卖换做经商的银钱。
谢尽欢查过了,房子干净,环境不错,风水也好,只是离南都城不太近,周围也没有村落,不过那老头儿生前挑选宅屋的时候在那屋子的院外撒了一把花种,三十多年下来,花种爬了满山,小屋被鲜花簇拥,倒是非常漂亮。
秦鹿知晓梁妄不爱被人打扰,他若想玩,自己去城里头找乐子可以,但不可以叫别人的乐子找到自己的家门口,于是这房子便就定下来了,秦鹿写信让谢尽欢先将里头收拾一番,自己这边就动身。
从金珠城到南都城,如若停停走走不赶路的话,大约要二十天左右。
这么长的时间够谢尽欢将那处里外打通,好吃好玩儿的标记下来,好让秦鹿与梁妄过去了就能自在,而在路上的这二十天,秦鹿想着会经过一些地方,正好这个时节风景不错,还可以跟着梁妄四处转转。
金风川派人盯着无有斋,得知无有斋这几日都在朝外搬行李,金风川便坐不住了。
秦鹿与梁妄府中的花草要先行,交给镖局托运到南都城外的屋子里去,故而动静大了点儿,周围几家都知道他们要搬走了,隔壁的小孩儿还舍不得,哄着秦鹿给他买了两串糖葫芦。
金家的仆人问了秦鹿隔壁那一家话,才知道秦鹿春分时就会搬走,具体去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眼看春分只在这两天,这些天里金风川都没机会再见秦鹿一面,不知是不是好胜心在作祟,越是得不到的人心里就越想得厉害,偶尔想起秦鹿几次坦然拒绝,金风川的心里还有些泛酸。
听到下人给他的消息,金风川恨不得立刻冲到无有斋去,大不了将梁妄的银票还给对方,和他说一句,二十四块千年墨砖送给他了,但他一定要把秦鹿给留下!能不能娶回来先不说,至少人不能离开金珠城,否则日后他上哪儿找去?
结果才要出门,两个消息就先后绊住了金风川的脚步。
一则是乾江都送来的,说是严玥爹娘那边找到了燕京的关系,原先压他们一头的大官被召回燕京革职查办,他们担心严玥的情况,希望严玥能尽早回去。
二则便是关于梁妄与秦鹿的,两人来时也找了镖局托运了一些物件,大多是字画花草,以那个镖局给的地址来看,是在轩城外不远处的一所宅子。
而那个宅子如今都是空着的,听城中经常听戏的人道,那宅子原先的主人是燕京来的大户人家,生了病才在轩城外调养身体的,喜欢听戏、溜鸟儿、喝茶、下棋,不过十二年前,那人身后就已经跟着个年纪轻轻的丫鬟了。
金风川见了信,手心直出汗,十二年前就十六、七岁的相貌,总不至于如今的秦鹿,已经年近四十了吧?
第55章 燕京旧事:十
金风川本想去找秦鹿, 可前两日来府上有生意来往的倭国人说金风川给他的茶叶价格太高,正好将到清明, 他想自己去天赐王朝产茶地段去买茶叶。
金风川心里气急,他前几日好吃好喝地照顾这人,两人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了,结果这人往风满堂一跑,问了其他人茶叶的进价,比金风川这儿便宜就开始嚷嚷, 金风川也是解释许久,不同的茶有不同的价格,去年的陈茶与今年的新茶自然不能比。
金风川销外的茶叶也是与茶商预定下来的, 这倭国人不算个小客户,如若倭国人不肯要茶叶, 金风川至少损失了十几万两,失钱是小, 他与茶商失信才是大。
得知那倭国人已经找好了前往天赐王朝中心地段的商队,打算一起行动时, 金风川就在金家跳脚直骂:“小矮子真是不讲信用,在商言商, 说的就是诚信二字,老子玉盘珍馐伺候他,到嘴的小妾都没看一眼,他还敢给老子跟着商队去找茶商!”
家中管家听见这话,连连安慰:“主子别担心, 眼看就到清明,好茶清明采,等那倭国人去找茶商,茶叶早就采光,剩下的也是清明后的老茶了,采光的茶叶多是有人定下的。主子与那倭国人一直交易的都是秋山紫笋,秋山紫笋每年预定量高,举国皆饮,主子不如先一步过去,只要将剩余茶叶全都购回,那倭国人走空一场又急着回去,不怕他不重新来找主子谈。”
金风川也想到了这一点,秋山紫笋不是贡茶,每年的产量也不算小,正因为平价所以出售国外才比较有利可图,金风川今年定了不少,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有茶山空着没人预定,也不剩几座了。
金风川家中有钱,也想花钱给倭国人买个教训,今年凡是剩下来的茶他全包了,如若多了,他就再等价卖给茶楼,或者做礼送给有生意往来的伙伴也是好的。
金夫人听金风川要去秋山,知道去秋山会经过乾江都,于是也想跟着去,带着严玥一起回一趟老家。
金风川想了想,金夫人也的确有三年没回过娘家了,他上一次出海一去就是两年,家中大小事宜都靠金夫人打理,恐怕是严玥过来了,金夫人也想家。金风川虽觉得他去做生意金夫人与严玥跟着不合适,但也没有拒绝,便让金夫人也收拾了行礼,几人明早一起出发。
金风川将府里的小事交给了侧夫人,陆馨依头一次担当大任,心里有些激动。
严玥一听自己可以回去了,也高兴,不过她还有些犹豫,于是拉着金夫人一旁说了一些话,等众人上路了,金夫人与金风川坐在了同一个轿辇了,才对金风川问道:“之前来我家,救过祺儿的那个梁老板是什么人?”
金风川见金夫人提起梁妄,于是皱眉问:“问他做什么?”
金夫人道:“是我家玥儿嘛,她与那梁老板有过几面之缘,先前花灯节,梁老板还救过她一回,上回梁老板来我们家出手就是三十万两黄金,家世肯定也不错,玥儿也到了合适的年龄了,我想着这回回去,正好可以与姨父姨母说说这事儿。”
“给严玥说亲啊?”金风川想起严玥与秦鹿酷似的长相,心里觉得分外别扭,只好说:“我与梁老板也不熟,他家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你瞧他上回动手不简单,沾了神神鬼鬼之事的还是别让严玥接触了,免得惹上麻烦。”
金夫人转念一想也对,那梁老板虽看上去俊逸非凡,但发色、肤色与打扮的确有些怪异,于是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出金珠城后走了半日,一切都没问题,却没想到才过第一个山头,金风川等人就遇到了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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