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山匪极其多,就喜欢打劫外国商旅,金风川家的轿子上头都挂着金子与家族图腾,一般山匪见了也不会有所举动,此番却将路给逼停了。
马车一晃,金风川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之间周围浩浩荡荡几百人,前头两排都是骑着马的,因为常年打劫有钱的商旅,故而这处山匪的家当都很可观,从不缺兵器配件。
金风川见为首的脸上蒙着黑布,远处还有一群人缩在了那儿,大约有二十几个,金风川此番没带多少人,家中府丁也就十个前后护着,加上女眷与随行伺候的丫鬟,一共十五个。
他皱眉对着那为首正在清点人数的人道:“我乃金珠城金家金风川!年年往这山底下还送过一些物件给诸位,这回可否通融一番,放我金家人过路?”
“又来个金家人?巧了,爷这三天放了四拨金家人,谁知道你是真是假?”那为首的骑在马上,大刀往前面人群里头一指道:“你瞧瞧,那群金发碧眼的也说自己是金家人,这年头金家人可真是遍布啊,路上捡一块石头都是金家的。”
金风川一听明白了,这是往来他国商旅知晓金家在金珠城的影响力,也知道凡是从这条路上往天赐王朝深里去,必然会碰到打劫的山匪,故而会挂着金家的旗号过去,山匪若懒得动手,也就不会检查过路的是否都是金家人,通通放行就是了。
今日金风川还真是碰了巧,他眯起眼睛朝人群中看去,正好瞧见了那个倭国人,气得金风川从马车里走出来,双手环胸直摇头。
金夫人哪儿见过这个阵仗,躲在马车内不敢动,怯生生地问了句:“夫君,我们……我们还走得掉吗?”
骑马的男人朝马车里瞥了一眼,又看向金风川道:“你真是金家的人?我没见哪个他国的商人还带女人出行的。”
金风川皱眉,从腰上取了个牌子递给对方道:“首领若能放我一家离开,三日后凭此腰牌去金珠城,我送首领一整套马具。”
“一整套是多少?”那男人问。
金风川说:“你山上有多少马,我就送多少套。”
男人一拍手笑道:“如此也好啊!那我就许你……带五个人离开这里。”
“五个?!”金风川皱眉。
男人耸肩说:“谁知道你这腰牌又是真是假?五个!不能再多。”
金风川皱眉,回头朝马车内看去,犹豫着道:“我夫人回金珠城总行吧?”
男人仔细看着纯金的腰牌道:“给足了保金,爷亲自派人送她回去。”
金风川掂量着此番身上带着的现钱,刚好够金夫人回去,那男人也算好说话,并未要随行下人的钱。
“那玥儿怎么办?”金夫人也怕。
金风川哪儿还管严玥,他是再没银钱送严玥回金珠城了,于是道: “那人不是说可以带五个人?我带三个府丁,再带上严玥和她随行的丫鬟,夫人放心,我必将她安安全全地送回乾江都。”
金夫人即便担心,也唯有如此,那为首的山匪派了两个人‘护送’金夫人与几名家丁回金珠城。
严玥被迫下了马车,只与丫鬟拉着彼此,金风川还算气定神闲,领着几个家丁才要走,就听见那倭国商人喊了声:“金老板!”
倭国人会的天赐话不多,重复就一句:“金老板!救我!”
金风川气归气,可想着这人好歹也与自己做过几年生意,若经过这次生死,恐怕日后生意只会更好做,不会再出今年这等事情。他虽定今日走,可昨日已经让家里派人快马先一步去秋山定下茶叶,追是追不上了,他还得亲自去一趟秋山才行。
途中盘缠倒是不担心,到了下一个城镇找到票号,再提现钱就好了。
于是金风川又让一名府丁离开,伸手指着那倭国人道:“他我也带走。”
“随你,反正你只能带走五个。”为首的说完,还吩咐手下其他人在另外一票他国商人中搜刮银钱。
严玥一直低着头,她富家小姐打扮,身上还熏了香,走进一群男人堆里难免得受那些男人的赤条条的目光,严玥撇开眼,却见被困的人群最后头闪过一道身影,严玥拉着金风川,指过去道:“是梁公子。”
金风川心想什么梁公子,顺着视线一看,倒是见到了双手环胸,已然不悦的秦鹿。
金风川心想巧了,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时刻么?
他赶紧踢开一个随行的府丁,指着秦鹿的方向道:“那个!那个我要带走!”
“金老板,是个漂亮女人你就要是吧?”旁边还有人调侃,金风川皱眉道:“说好了五个人,我就是五个全带女人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金风川还挥手:“秦姑娘!”
秦鹿看见了金风川,她瞧着就想躲,果然,旁边梁妄身上几乎能冻死人的寒气一阵阵散了过来,秦鹿恨不得转身装作不认得金风川。
今早秦鹿与梁妄收拾好东西后,便只带了一些银钱和几本书,还有天音与几件衣服一同上路了,小马车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才在山脚下歇息,便见了金家的商队过来了。那几个商人盗用金家名号也不知找几个天赐的人在前头领路,走在最先的还是个棕发蓝眼睛的,这不就给山匪盯上了。
因为梁妄发色银白,所以也被一同扣下,真是无妄之灾。
金风川见秦鹿不搭理他,心里焦急,于是一个个推开了人群,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朝秦鹿走了过去。
他也没看一旁站在不远处的梁妄,拽着秦鹿的袖子便道:“这处山匪我知道,若无赎金,他们当真是能杀人的,凭我金家的面子,勉强才能自保,秦姑娘大好年华的,死在这儿岂不可惜了,不如与我一同走吧。”
“那把我家主人一同带走吧。”秦鹿瞥了一眼金风川的最后一个府丁道:“反正你人数也够。”
金风川朝梁妄看去,对上了梁妄那双冷冽的视线后,皱眉道:“不,我不带他,他不是有本事吗?有本事就自救。”
“主人不走,我也不走。”秦鹿挥开了金风川的手。
金风川气急,一跺脚:“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此话才出,人群中便一阵骚动,不知是哪个他国的人身上带着兵器居然还未被搜出,因为有人在他身上搜刮银钱,他起了反抗的心,居然还会些拳脚功夫,将两个山匪给打倒了。
正因为这人动手,其余的人也开始起哄,不知是谁通知了官府这边有山匪闹事,远远就听见山匪的通信号角声传来。
金风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慌,当下还没过脑子就抓着秦鹿的手打算把人护在怀里,秦鹿见周围混乱,连忙去看梁妄,才喊了一声主人,便被人提着衣领拽了起来。
山匪的首领低声道了句:“剩下的全杀了!”
首领骑马从人群中冲了过去,跟着几个心腹一同快速离开,扬尘离去的几匹马迅速脱离人群,金风川趴在了首领的马背上,秦鹿则被另外一个人提着后背的衣服,双腿还在地上拖着。
金风川见了心疼,扬声便道:“她可是个姑娘啊!你们照顾着些!”
“金老板,若非看在你那一套马具的份上,我可不会将这女子带出来,等到了前头卢阳关,你就带着你的女人联系家里吧!”说罢,那首领又给了马屁股一鞭,马匹跑得越发快,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远远丢下了身后的人群,直至消失不见。
第56章 燕京旧事:十一
长号角声持续了三下, 泥路前两天还下了雨,干了之后尽是灰尘, 马蹄声急急踏离,这处无风都能闻得见浓浓的血腥味儿,没有骑马的人留下来解决后患,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
尘烟还未散去,梁妄就看不见秦鹿的身影了。
有人杀到这边来了。
总共就二十多个人,一人一刀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梁妄听见近自己身边的一道尖叫声,那人是原先被金风川说了要救出来的倭国商人,生死只是一瞬, 梁妄隐隐能看见灰烟之中有人倒下,然后便是女子的哭声。
一声女子的叫喊, 灰尘里头淡绿色的裙摆于梁妄的视线里闪过,他心口猛地一缩, 在掌心画了符朝外贴出去,散了这处遮蔽的灰尘后才瞧见缩在已死丫鬟身边落魄不堪的严玥。
死的是她的丫鬟, 那丫鬟只有裙摆是浅绿的,看得梁妄眼疼。
危机并未解除, 第四声号角传来,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退!!!
有几个山匪朝这边靠近,严玥已经怕到根本动弹不得,梁妄紧皱着眉头,又拉了她一把。
他将严玥半搂在怀中, 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一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
梁妄的身侧落了四枚铜钱,埋入了泥灰之中,几名山匪从这边走过,看见趴在地上的人还要再上前捅个两刀,确定人都死了之后,他们再往两侧的山上跑,只要入了山那就是他们的地盘,官兵为了省事儿不会再追。
这些山匪杀人也不是头一回,能做到金珠城这一条出赭州的路线都是他们的地盘,必然是官匪勾结的,只是这些山匪还讲些道理,分得清敌我。他们专门抢他国的商人,显少犯天赐王朝的人,故而方才金风川才有面子能离开,只是官兵来得不是时候。
除了金风川与他能带走的人,其他人自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但梁妄至少不会与秦鹿分开。
官兵没那么快赶来,山匪要给自己足够的撤离时间,第四声号角,恐怕是他们山上放哨的远远看见了官兵在十几里地之外了,便是跑也得跑一会儿。
灰尘散去,梁妄的手心手背上都是严玥哭出来的泪水,等到人都散尽了,这处再没有声音了,梁妄才将人松开。
他刚松开手,严玥就瘫倒在地上,从小深闺中长大的女子哪儿见过这等世面,原以为金风川可以把她带出去,哪料到官府的人会过来,金风川被山匪带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严玥刚亲眼看见自己的丫鬟被人一剑封喉,血污还溅在了裙摆上。
她从小到大连杀鱼都没看过,陪着长大的小狗儿都伤心难过两个月,更别说是见到这般场面。
严玥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瑟瑟发抖不敢去看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
梁妄腰背笔挺,眉心紧皱,直直地看着众多马蹄离去的方向,过了会儿才转头看向方才秦鹿站着的地方。
他与秦鹿之间,不过只隔着两臂距离,偏偏伸手捞都捞不到。
梁妄不会武,不会轻功,追不上那些马匹,眼见着秦鹿在眼前消失,他都恨不得将金风川碎尸万段。这些山匪奈何不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多现在顺从一些,等到山匪撤离时,人少了,梁妄有的是机会动手脚与秦鹿逃脱,偏偏横生了这件事。
严玥还在哭,梁妄无奈,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墨绿色的手帕递给她,道:“擦擦。”
严玥抬头看向梁妄,渐渐回了神,她接过梁妄递过来的手帕,又借着对方的手扶着站起来。双腿还有些软,走路不是很利索,但严玥一刻也不敢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她缩在梁妄的身边,一张脸煞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梁妄也无所谓,顺着马蹄的方向走,一刻钟后才抬头朝天空看去,蓝冠白羽寿带鸟盘旋于上空,梁妄回想起那个被山匪抢走了的金鸟笼还有些可惜,毕竟那笼子陪着天音几十年了。
对着天空中的鸟儿,梁妄比了个手势,天音扑扇着翅膀,于风中飞了会儿便朝前头过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无尽的林子里。
这处还未出山路,严玥走得不快,但也没再像方才那般胆战心惊了。离了死去的人群,周围的风也渐渐暖了起来,严玥手里攥着梁妄递给她的手帕,双手环抱着胳膊吃力地跟上对方。
两人一路无话,梁妄身量高,虽说身形都被宽大的蓝袍给遮住了,但腿长毋庸置疑,他走两步,严玥得跟在后头小跑三步,直到严玥实在跟不动,微微喘着气了,她才没忍住开口道:“梁公子……能否慢些?”
梁妄脚下一顿,这才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他回头看去,对上严玥的脸时一瞬有些出神,眨眼的功夫就收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见严玥手上握着墨绿色的手帕,眉心微皱,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给对方的了。
他稍微放慢了点儿脚步道:“前方没有镇子,下一个落脚点是卢阳关,卢阳关距离这里有一百二十里,走路恐怕得一整天,天黑之前赶不到,就要露宿山野了。”
梁妄这么说,严玥皱着秀眉,有些难过:“我从小身体不好,缺少锻炼,这一路上恐怕要连累梁公子了。”
梁妄目光顿了顿,原先轻皱的眉头却因为严玥这句话松开,他没再看向严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严玥从小身体不好,多少与他有些关联的,即便非他所为……
她是陈瑶的转世,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严玥却缺少了一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来金珠城的途中被玲珑六翅蝶给附身。小孩儿心智不熟,是因为魂魄还未长全,玲珑六翅蝶才能轻易靠近,严玥已经十七了,还能被玲珑六翅蝶附身,便是她的魂魄也不是完整的原因。
那一魄,被陈瑶固执地锁在了良川的梁王府旧址前的山丁子树下。
那是梁妄不能将她的尸体埋在山丁子树下,她残存在身体中最后一魄的执念。
照常理说,这一生严玥虽大病小病不断,但也不太会影响她的生活,只要药吃够了,活过半百也不成问题,梁妄自己忽视尚可,被对方说出来了便不能假装没听见。
时间长了,即便梁妄体谅严玥,走路放慢了脚步,严玥也有些受不住了,她脚下虚浮发软,踩了块较大的石头便歪了脚踝,梁妄伸手扶住了她,严玥的眼眶顿时红了,低声痛呼了之后,便坐在一旁不能动了。
梁妄望着严玥,她的脚踝很快就肿了起来,的确是不能走路了。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太阳渐渐有落山的趋势,他们连一半的路都没走到,眼看着风就要将路上的马蹄印记吹散,天黑前必然是赶不到卢阳关,梁妄一瞬觉得有些疲惫,险些脱口而出:你在这儿等着,等我到了卢阳关再让人来接你。
这话对上严玥垂着泪的脸,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我的人被山匪捉了,离时双脚拖地,生死未卜,劳烦严小姐忍耐些,我们不能再歇了。”梁妄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扶着对方道:“我来背你。”
严玥脸上微红,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爹以外的男子背过,但见梁妄微微皱眉的神情,她也只能咬着下唇,忍着腿上的痛慢慢爬上了梁妄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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