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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醉折枝

时间:2019-12-11 10:23:40  作者:醉折枝
  手里的胡饼分明是冷的,却莫名烫手起来,吃也不是,停也不是,她尴尬地抬头:“谢谢你给我吃饼。我吃相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吃得挺香。”长生才不管,只觉得谢忘之刚才低头嚼嚼嚼的样子像是只小松鼠,还挺爱,他笑吟吟地回复,“接着吃吧。”
  谢忘之点点头,再吃时慢了不少,几乎是细嚼慢咽。等把一个胡饼全吃下去,她舔舔嘴角沾到的油渍,认真地看着长生:“我吃完啦。”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好笑,像是十岁往下的孩子和阿耶阿娘说的,为的是证明自己是个会乖乖吃饭的好孩子,倘若别人这么说,长生大概只会嗤一声。
  但谢忘之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尾的泪痕都没消干净,眼瞳上覆着薄薄的水光,长生看着女孩,心里涌起来的却是莫名的温情,好像一架尘封已久的箜篌,终于有人极轻地拨了一下。
  “好吃吗?”他笑笑。
  “好吃。”
  “那下回带你去吃刚出炉的。”长生说,“拿帕子擦擦脸吧,眼泪和油要混在一起了。你回去后就在尚食局留着,别往外跑,若是有消息,我立刻来找你。”
  “好。”谢忘之连忙点头,从怀里抽出帕子捂在脸上,使劲抹了几下,确定脸上没哪儿不对,才把帕子团在掌心。吃饱了容易胡思乱想,先前强压下去的忧思又涌起来,她紧紧收拢手,小心翼翼地叫了长生一声。
  “怎么?”
  “我只是个宫人,给不了你什么,也没法回报你。”谢忘之咬了一下嘴唇,“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真的帮了我好多回,可我什么都没法替你做……你心里不怨我吗?”
  长生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谢忘之会这么问,稍作思考,面上浮出的又是一贯没心没肺的笑:“谁说你没替我做事了?”
  “……啊?”
  “你做的糕点花样那么多,哪儿有我白吃白喝的道理?何况还有这个。”长生一勾腰带下的荷包,“自己绣的东西,忘了?”
  “你还带着……”
  “我喜欢的东西,怎么不能带着了?”长生叹了口气,双手扶在谢忘之肩上,屈膝压低身子,和谢忘之差不多持平,看着那双略有些迷惘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听好。我帮你不为别的,也不求你回报我,纯粹是因为我乐意。”
  “……嗯。”
  “所以别想着报答不报答的,我若是求这个,那叫挟恩图报,我从不做这种事。”长生收手,在谢忘之眼前收拢手指,只留住左右手的食指,然后一左一右点在她嘴角,“我看得出你难过,但逝者已矣,你该做的是护好自己。消息探不探得出,看的是时运,交给我即可。”
  他含着笑,指尖稍稍用力,在女孩的嘴角一提,居然真画出个淡淡的笑靥。长生温声说,“来,笑一笑。你哭起来也不丑,但总是笑着好看。”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谢忘之眼眶又热起来,顶着长生的视线,她眨眨眼睛,睫毛上还带着细细的水珠,嘴唇却抿着翘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笑。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你能做我的朋友,我现在想想,是好开心的事啊。”
  “嗯。”长生这回是真的收手,顺手搓了谢忘之的头一把,“等我消息吧。”
  **
  当时和谢忘之说的是时运,李齐慎骨子里却不信这个,真花了心思去打听。毕竟是含象殿里的事儿,他总不能自己露面,正好认识的人里崔适算是长袖善舞,这事情理所应当落到了崔适头上。
  崔适在宫里混了四五年,出身又好,四处都吃得开,隔天就带了消息回来。
  一进清思殿,他没搭理李齐慎,三两下扯了腰带,直接把整件外衣丢进了火盆里。这身衣裳薄,锦缎做的,入火就烧起来,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我让人点火盆烧醋,意思是去去邪气,你怎么整件衣裳都不要了?”李齐慎坐在桌子后边,支着下颌。
  “嫌晦气。”
  “哦?”
  “我刚从那边回来,全是新死的人,还听见了别的消息,这身衣裳我绝不再穿,烧了干净。”崔适从内侍手里取了外袍,披在身上,径自到桌边坐下,“下去吧。”
  宫人应声,全撤了出去。清思殿的门一关,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声音。
  李齐慎笑笑:“说吧。”
  “含象殿那边反正咬死了,说这宫人是自戕,死因是自缢。大过年的,她好像不是长安城里的,家里人没那么快来领尸体。”崔适皱眉,“我花了快五两银子,好说歹说,才让我匆匆忙忙看了一眼。”
  “辛苦。”李齐慎说,“状况如何?”
  崔适回想起当时那一瞥,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长了张清秀的脸,打扮打扮也算是个佳人。分明是将开的花,就这么枯萎在泥地里,他玩的是笔,生来多情,也有些不忍,只摇摇头:“不如何。”
  “是吗。”
  “我就看了一眼,还离得远,看不真切。”崔适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不像是自戕。”
  李齐慎语气清清淡淡:“怎么说?”
  “她颈子上确实有勒痕,但看得出轻重的位置不一样。我可没听说过上吊还能用上几根绳子的。”
  “轻重?”
  “对。轻处淡,深处重,她是新死,还能看得出勒痕。”崔适抬手,在自己颈子两侧比划了一下,“这地方格外重,中间反倒轻。但若是上吊,力道该吊在这地方。”
  李齐慎点头,忽然伸手,虎口不轻不重地在崔适颈侧卡了一下,旋即收手:“若是这样呢?”
  两人的猜测倒是一样,崔适却没敢说,只挠挠眉心,苦笑一下。
  李齐慎想了想,没把猜出七八分的事情说出来,只抬眼去看崔适:“你先前说听见了别的消息,什么消息这么晦气?”
  崔适想起来就恶心,忍了忍,才说:“我在路上听见两个内侍说的,说是要采选宫人。”
  “提前了?”
  “是,提前了,且今年似乎挑得格外多。往年八岁的小娘子居多,今年却点名要十一二岁的。”
  李齐慎一顿:“为什么?”
  “是那两个道士的主意,说是要取……”这就是让崔适恶心的东西了,他浑身发毛,搓了搓手臂,勉强把话说下去,“取红铅和蟠桃酒。”
  “嗯?”
  “……是道家炼丹用的东西,说是延年益寿,我以前听过,觉得恶心,我也不信这个。”崔适觉得这玩意说出来都脏舌头,“红铅指的是女子初次的癸水,蟠桃酒……则是未婚女子,无孕,用药硬催……”
  李齐慎眼瞳一缩,话都不听完,直接甩下崔适,起身往外走。
 
 
第34章 要人
  “长生?你怎么来了?”谢忘之刚蒸了两笼点心, 在大厨房外边洗手, 这时间看见长生,她还愣了一下,“……问出来了吗?”
  长生稍作思索, 没说话。
  “……不知道吗。”他是不好说出口, 谢忘之却以为是没问出来,这事儿本就玄乎,托来托去的, 她也没抱太大希望,状似无意地笑笑,“也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总不至于一点儿都……”
  “跟我走。”长生打断她。
  “去哪儿?”
  “我是来传信的。”长生闭了闭眼, 说出路上想好的托词,顺便从袖中摸出一早解下来的玉坠, “清思殿的七殿下传信, 说要你去殿里。”
  “现在?”谢忘之莫名其妙, 从长生手里接了玉坠。
  这玉坠和先前拿到的那个一样,都是上好的羊脂玉修出来的。毕竟是贵重东西,来的还奇怪, 谢忘之把玩的次数也不少, 先前就猜测那坠子看着偏细, 莲花纹缠在一侧, 应当是两半咬合。现下手里的这一半, 相对应的地方也是莲花纹, 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确实是一对。
  显然是出自七殿下的手,谢忘之更想不通,挠挠脸,“为什么托你传信呀?你知道叫我去干什么吗,是做点心还是做别的?”
  “七殿下与长宁公主相识,故而也算是认识我。今早教坊遣人过去,恰巧是我,他突然打发我来的。”第一个谎撒出去,后边越说越顺,长生一脸严肃,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至于叫你做什么,我倒不知道了。”
  谢忘之盯着手里的玉坠看了会儿,皱眉:“那是现在过去吗?”
  “嗯。”长生说,“收拾东西。”
  谢忘之一愣。
  “七殿下这么说的。”长生接着说,“往好处想,说不定是叫你去小厨房里做事?”
  先不说谢忘之不求前程,不乐意看着别人的脸色活,何况还有姚雨盼的事儿,她本能地排斥去小厨房,本想拒绝,但看看眼前的少年,谢忘之蓦地有些迟疑,拒绝的话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虽然没见过清思殿的七殿下,但前边几件事,可见秉性不坏,算起来还阴差阳错救过她一回。谢忘之倒不是讨厌,只是不了解七殿下,摸不准这一去,面对的会是什么。
  然而传话的是长生,若是她一口拒绝,等回去复命,长生的日子绝不会太好过。
  与其让长生之后难受,倒不如她自己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她就这么一个人,实在不行还能把阿耶和阿兄扯出来。
  沉默片刻,谢忘之点点头:“那我先和尚食局的人说一声。”
  “好。”
  今儿大厨房里管事的是孙典膳和张典膳,谢忘之在两位典膳面前都混过脸熟,两人也不爱为难人,细细查看过她手里的玉坠,再问了几句事宜,就放她走了。
  谢忘之心里七上八下,走出大厨房:“那我去收拾东西。”
  “东西多吗?”长生随口问了一句,跟上去,“我帮你拿吧。”
  拿个东西而已,谢忘之倒没打算避嫌,认真地开始想得带什么。想了一会儿,她实在不明白清思殿的状况:“……唔,长生?你觉得,我得收拾什么呀?”
  长生哪儿知道小娘子要收拾什么,他自己向来一卷被褥,在哪儿都能睡。他憋了会儿,试探着说:“被褥之类的倒是不用准备,旁的你看着办。”
  “那洗漱用的帕子和脸盆呢?”
  长生心说难不成我还能短你这个,“唔”了一声:“我想总是会准备的。你带些贴身的东西过去就行。”
  谢忘之应声,不说话了。
  长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沉默,到了谢忘之住的院落,在门口止步,看着她推门进去,纤细的身影在门后一闪消失。
  说起来这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初回是九月里,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正月。攀架子的花早就谢得干干净净,细细的枯藤在冷风里发颤,显出几分萧瑟。
  长生稍稍抬手,掌心翻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过了这么久,掌心的鞭痕褪得一干二净,新生的肌肤细腻白皙,像是玉雕。可再度站在这儿,他居然一时有些恍惚,好像满手都是青紫的鞭伤,而他等着那个女孩握着瓷瓶出来,瓶里装着青绿色的药膏,抹在伤处会渗出雨后草木的味道。
  长生忽然闭上眼睛,松松地收拢手指,像是把什么东西极轻地握在掌心。
  **
  不用带被褥,谢忘之收拾出来的东西也不多,就两个小箱子,装了几套衣裳,还有些首饰、香露之类的杂物。箱子不重,但谢忘之没法一手提一个,长生接手时她没推拒,只道了声谢。
  路上有长生帮忙,等遥遥地看见清思殿的正门,长生却停下脚步:“快到了。那边没说让我再去,我就不进去了。”
  “嗯,谢谢你帮我。”谢忘之大概懂,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就这么从尚食局出来了……我在清思殿,是不是就不怎么能见你了?”
  这问题问得好,长生算是知道撒谎撒多了会遭什么罪,舔舔嘴唇:“或许有机会呢。总会再见的。”
  “……嗯。”谢忘之哪儿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是客套话,一时间思绪万千,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一面觉得冒出来的想法好笑,一面却难以克制,真有点不舍。
  她咬咬牙,在心里和煤球说了声抱歉,“那煤球不会被拦着吧?”
  “……应当不会。”长生服了,顺着谢忘之的话,“看它的本事,或许我还能传信。”
  谢忘之“嗯”了一声,不觉得多高兴,转念又想是分别,弄得这么僵不好,努力露出个明朗的笑:“好!反正都在宫里,想想法子,我们总还能在一起玩的。”
  “好。”长生急着脱身,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一走,箱子只能自己拖,谢忘之走了一小段路,还没摸到门口,里边出来几个内侍,打头那个笑眯眯的,看衣裳的样式,还是个少监。
  宫里就是分个三六九等,谢忘之当即要屈膝行礼,常足却赶紧虚扶她一把,仍是笑眯眯的:“都是伺候人的,哪儿能对着我行礼呢?这箱子让人替你搬,我带娘子去屋子里。”
  边上两个内侍会意,一人一个,替谢忘之提起了箱子。
  善意来得古怪,谢忘之不信其中没蹊跷,盯着常足看了会儿,脸上忽然绽出个恰到好处的笑,还是把这个礼行了,低头时垂着睫毛,颇有点低眉顺眼的意思。
  “多谢少监。”她仍低着头,顺手想褪下腕上的镯子。
  常足哪儿敢收这个,刚才他在门口,可是亲眼见着七殿下帮谢忘之提箱子,这小娘子还是李齐慎亲自去请回来的,他是嫌命长才敢贪这个钱。常足一声咳嗽,稍稍侧身避开:“那就走吧,娘子来一趟辛苦,也好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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