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夫。”她低低道了一句,眉眼间是一种寂然的平静。
老大夫阅人无数,轻易就看出了她的平静外表下的死寂,不免劝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迈不过的坎?你硬气些,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老大夫开了药便出去了,片刻后,卫湛进了门,也不靠近,就那么站在门边,隔着一点距离看着徐讷讷。
“你受了什么伤?怎么身上一直有血腥味?”他心里实在困惑,那种血腥味不像他惯常闻到的那种,而是带有一点点甜香,有点发腻。难道女人身上流的血都和男人不一样?
十八年来,接触过的女子少得可怜的卫世子难以形容那种味道,在他小时候,母亲有次发疯不慎刺伤了自己,鲜红的血液从她白皙的手臂上汩汩流出。他看得目眩,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见血就晕。
至于味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血固有的腥味。相比于味道,血对于人视觉的冲击力更强。
徐讷讷瞅他一眼,闷声道:“我月事来了。”
卫湛茫然地看她,月事?来了?听起来不像是难懂的词汇,偏偏他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
“女子二八而天葵至。”徐讷讷挪了挪,她的裤子肯定惨不忍睹,这一床褥子估计也得换洗。
她抬头直视卫湛,就见他皱眉思索,须臾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应是想明白了。
“天、天葵?”他表情里都透着不可思议,“不是说那个不能沾水吗?你有没有事?要怎么处理?”
他关心的表情和焦急的语气都不像作假,眼神里还有隐隐的懊悔。徐讷讷呼吸一窒,慌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若能寻个姑娘借到新的月事带就行。”
卫湛更加慌乱,卫乙寻的这个农家小院原是一个猎户的,家中根本没有女人。若叫卫·甲乙丙去村子里借月事带,他开不了那个口,可让他自己去就更不可能了,至于床上那个要月事带的女人,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就觉得她如今不应该下床。
“这东西不能买吗?我叫他们上镇子上给你买新的。”卫湛脸色微微发红,别开脸后,耳后的红意更加明显,恶声恶气道,“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徐讷讷想了想,终于想起自己的行李,便道:“我随身带的包袱里倒是准备了,只是如今还在驿馆里。昨夜……”
听她说起昨夜的事,不知为何,原本镇定自若的卫湛心中莫名发虚,说起来徐讷讷落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联想到这一层,心中坚定的信念慢慢动摇。虽是无意,但他却是狠狠坑了一把徐讷讷,害得她在月事期间落了水,听说这个后果很严重……
这些都是从父亲卫王那里听来的,卫王爱重王后,每每到了王后不方便的日子,总要丢开政务亲自照顾她,替她暖手暖肚子,而卫湛这时候就要被推出来去处理政务。
因此,他便对女子天葵产生了一种固定印象——如洪水猛兽,轻易沾惹不得。
“我叫卫丙回去取你的包袱了,你先忍忍。”
徐讷讷无言以对,这个是她能忍的吗?不过第一日的量不多,忍倒是能忍,主要还是小腹太痛。
“那,能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吗?”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怕卫湛不同意,她白着脸道,“我肚子不舒服,身上衣裳还没干。”
卫湛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又进门。
两人隔了一个火盆相对无言,徐讷讷不自在地低下头,揪自己的手指头玩。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卫湛突然开口问道,听话里意思似是不会杀她。
徐讷讷心里微微一动,在心里琢磨开来,卫湛不会问无意义的废话,或许还在估量她的价值。为今之计,她若是想活下去,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
“世子,不瞒您说,我只是个弱女子,先前入世子门下确实只为了活下去。”她表情染上几许哀愁,眉尖微蹙,唇色苍白,整个一病弱美人的模样,“若蒙世子不弃,自然愿为您赴汤蹈火。”
“我不要。”
徐讷讷的脸色明显地白了一瞬,不过她脸色本就苍白,再白一点也差别也不大。
“你和周讷是什么关系?”
啊,差点忘了,她还有一层马甲。这马甲……脱还是不脱?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徐讷讷是典型的这种人,一看情况渐朝对她有利的方向去,她权衡了下,选择不脱。
“大公子男生女相,我们确实长得颇为相似,赵太后便从小将我充作男儿养在身边,好在关键时候能够起点作用。”她半真半假地解释。
卫湛“哦”了一声,忽然面无表情地伸手掐她脸,掐了两把之后松开手,便见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漫出红晕来,多了许多血色。
“先跟着我吧,我比周讷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卫世子要气死了:)但自己看上的人,脸打肿也不放!
谢谢潇潇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梦开始之地、月晓微微、时间的殇痕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一章
在猎户家待了大半日, 徐讷讷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包袱, 连忙处理了一番换了衣裳又窝到床上, 被子里灌了汤婆子, 屋里点了火盆,按理说应该是暖融融的,只是桌边坐着个冷面阎王, 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气儿,冻煞了人。
徐讷讷裹着被子还时不时能感受到他冷飕飕的视线,比之窗外寒风也差不离了。
但她现在已经懒得理,生理期的女孩子本来脾气就不好。她这一夜一日又是吹冷风又是落水撞伤,先前碍于生命危险,不得不提着心, 如今安全问题解决了, 她便放下心来,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浑然不知卫湛在她睡着后还孜孜不倦地放冷气。
“叩叩”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卫湛走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道:“能不能小声些,她睡了。”
卫甲:“……”总感觉世子和徐先生之间的气氛更加奇怪了,那计划算是成功?
他忆起自己敲门的目的, 赶紧回道:“公子,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因杀手的目标是您,孙大人只是受了点伤, 如今正在不远的鲁南县衙里,侍卫还剩十二个,身上都有轻伤,得休整几日。驿馆那边李大人被刺客追至溧水,落水不知所踪。李大人不会水,应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这话时不带丝毫感情,仿佛那位礼部官员就跟路边石头没什么区别,生死都没什么干系。
卫湛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沉思了会儿道:“那便送信回卫都,让父亲再点一个官员过来。若李景良侥幸未死,那就留他在嘉湖郡养伤,不必跟去周国了。”
“是,那徐先生……”
卫湛不等他说完便道:“她的事你不用管,先在这待个几日,等她伤好了我们再走,直接从伏牛山道去周国。”
说完他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压低道:“你去给我找本医书来,《黄帝内经》就行。”
卫家略有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徐讷讷这一睡就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醒来时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挣扎了两下都没从被窝里挣出来,然后她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抵在床头掐脸。
“唔……”她还不甚清醒,半眯着眼看眼前这个表情凶神恶煞的男人,直到脸颊边一阵肉痛,她才反应过来。
“卫湛,你太过分了。”她垂着眼皮,正眼都懒得看。
卫湛瞪她:“我有你过分?一睡睡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
徐讷讷打了个哈欠,恹恹道:“我冷,还想再睡会。”
“你是猪吗?都睡了一下午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知道睡睡睡!”卫湛觉得匪夷所思,是女人都爱睡,还是就这姓徐的爱睡觉?
徐讷讷不理他,一觉醒来,小腹还是隐隐作痛,这让她十分烦躁,根本不想说话。
“我身体不舒服,你先前还要我跟着你,世子,若没有一个好身体,我跟着你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她眼皮半耷拉下来,看着又是昏昏欲睡。
卫湛顿了顿,别扭道:“怎么又叫世子?你先前喊我名字喊的可欢了,胆子倒是挺大。”
徐讷讷“啊”了一声,头靠在床头,意识渐渐昏沉,就这么又睡了过去。见她没说话,卫湛奇怪地低头看去,却发现她竟然又睡着了,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将她摇醒的想法,颇不情愿地将人放进被窝,然后仔仔细细地掖好被子,这才又出了门。
门外老大夫正捧着碗饭吃,看他出门便道:“醒了没?醒了就让我走吧,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这年轻人还把我扣在这儿,有没有点尊老之心?”
卫湛冷哼:“没醒,她还想睡,到底是怎么回事?旁的……人怎么就没她这样爱睡的?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怎么受得了?”
老大夫气哼哼喝了一碗热汤,看在这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份上,他才心平气和解释道:“姑娘家这时候身体极弱,多休息是好事,等她醒了再让她吃就是了嘛,你急什么?”
“那、那得给她吃什么?”
老大夫仔仔细细瞅了他好几眼,似是不明白白日里那个凶神恶煞的青年人到了晚间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语气虽听着不耐烦,但话里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关心。
他眼睛一亮,自觉已经参悟了其中隐秘,毕竟那女娃娃长得可好看,将这青年人勾了魂也是有可能的。年纪大了,他还挺喜欢看着英雄救美成一对的戏码,闻言立时笑呵呵道:“忌食辛辣寒凉,多食温补,不可过度,稍后我给你写张单子。”
卫湛冷着脸应了,心说给我写什么单子,回头就甩姓徐的脸上去,她一个女人自己不知道吃什么,还得我一个男的来操心。
等徐讷讷终于清醒过来时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夜幕低垂,四周漆黑一片,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迟来的饥饿感从胃部透出,都有些绞痛了。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收拾一下自己。换了新的月事带以后,她正要开门出去,门就被人小心推开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徐讷讷惊了一惊,下意识躲在旁边,就见来人长腿迈了进屋,进屋后脚步声放得极轻,只是走了两步他就停在原地,头猛地转向徐讷讷藏着的地方。
“谁?!”
徐讷讷心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我来问吗?卫湛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到底有没有深夜闯女子香闺的概念?
“我。”她从暗处走出来,站在门边,月光落在她衣服下摆,上半身还隐在黑暗中,“世子,夜深了,您不休息吗?”
卫湛被当场抓包也不见丝毫羞惭之色,还愤怒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要是死了就直接丢出去,省得还占地方。”
“还没有,多谢世子关心。”
卫湛是习武之人,夜间黑暗对他的视力并不造成影响,自然看见徐讷讷蹙着眉尖,显然还是难受。他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软,只是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我先前与你说的,你考虑好了没有?”
徐讷讷没反应过来:“什么?”
卫湛皱了眉:“跟着我的那事,你自己衡量一下,我和周讷相比,我比他有能力,能够给你更好的待遇,我奉你为座上宾,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徐讷讷哭笑不得:“世子,我没有什么不满足,只是我是女子,而您惯来厌恶女人,我跟在您身边,又能做什么呢?”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她目前没能找准定位,先前能做卫湛的幕僚,而今她难道回去给他做丫鬟吗?这世间从没听过有女幕僚的位置。
卫湛轻飘飘瞥她一眼,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到了周国,我需要有一个姬妾,应对赵太后的赏赐。”
到周国朝贺,新帝年幼,赵太后作为周新帝的母亲,自然要接待各国使臣来访,而给远道而来的单身贵客送一两个宫女,那都是众人皆知的潜规则。
卫湛不屑于这种赏赐,但若是赵太后执意要给,他作为附属国的王世子,也不能单方面拒绝。不然的话,若传出卫国对周国不忠的名声,那卫国会首先成为众矢之的。若有个姬妾随行,赵太后碍于脸面也不会做的太难看。
徐讷讷沉思了一下,告诉他:“我长得真的与大公子十分相像。”关键是赵太后肯定会一眼认出来,那她估计会死在周王宫。
卫湛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反问她道:“姑娘家不是都会涂脂抹粉么?你抹了粉还像周讷?就算像又如何?他周讷长那个样,就不准旁人长一张相似的脸了?”
四五个问句接连砸来,徐讷讷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就是周讷吧。纠结良久,她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卫湛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冷着脸道:“先去吃饭吧,我让人给你留了饭菜,不过你得自己去热。”
其实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厨房里还烧着火盆,厨房是这农家小院最暖和的屋子,先前卫·甲乙丙就轮流在厨房休息。
徐讷讷到厨房里一看,有两个火炉,一个火炉上是热汤面,另一个火炉上还有一盅当归鸡蛋红枣汤。她意外地“啊”了声,回身瞧卫湛。
卫湛语气平静无波:“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饭?就只剩了这两样东西,你要不想吃就没得吃了,饿死算了。”
徐讷讷默不作声地端过面条,慢慢吃起来,她的吃相很秀气,就算吃面也能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只是这安静在卫湛看来有些磨人,他在旁边看得浑身不得劲。
只要一想到这是个女人,是个姑娘,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小太监……他甚至曾经醉酒想扒了她裤子,想看看她有没有男人才有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后背一凉,一层冷汗就细细地冒了出来。一种又后怕又后悔的情绪升起来,后怕是他若是当时扒了裤子,那岂不是要负责?后悔是怎么当时就没下去手,不然早知这厮是女人了,这次也不会把人往河里带。
因他心里思绪翻飞,面上表情也随之变变换换,最后都化为冷哼一声,他将那些情绪尽数隐藏,面上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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