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湛抬手止住他的话,垂眼看向怀里安静的睡颜,他改了主意,轻声道:“今日暂不走,你去将赵太后引过来。”
卫甲顿了一顿,转身离去。
幽暗的石室里,夜明珠亘古不灭,卫湛看见徐讷讷的眼皮动了动,似是睡得不太|安心,他想了想,将徐讷讷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这才走到墙边,伸手将夜明珠拿下来,然后掀开墙角的箱子,将夜明珠放进去,室内便陷入一片黑暗,适合安眠。
不过这片黑暗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略微站了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黑暗,能够看见床上的一团隆起。那一团隆起似是感受到身旁没人,半截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边摸索。他不受控制地勾起嘴角,正要走过去,就见床上的那截手臂没摸到人,动作间透着慌乱无措,然后徐讷讷猛地坐起了身。
“卫湛!”
她在哭,声音里满是惶恐。
只是听见这一声,卫湛心里突然像针扎一样,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他赶紧几步走到床边,俯身去揽住她肩膀,轻声安抚道:“我在,别怕,我在这里。”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情绪镇定下来,但话音里还是掩不住恐惧:“我怕黑,你点灯好不好?我看不见,我害怕。”
她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眨了下眼睛,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烫到了卫湛的手背。
“好,点灯,我去点灯。”卫湛这么说的时候,手却没有松开,因为徐讷讷手无意识地揪着他衣裳。这种无意识的依赖让他既觉得满足,又觉得心疼。
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宁愿她没心没肺随波逐流,只要平安开心就好,现在她却开始恐惧起黑暗来。
好在徐讷讷从朦胧睡意里清醒过来,知道身边还有人就安下心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卫湛的衣裳,揪完衣裳就去抓他手,十指交错抓在手里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怎么会怕黑呢?”卫湛低头亲吻在她发顶,极具安抚地轻拍她的背部。
徐讷讷手上动作一顿,声音低低道:“石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每天只有吃饭时才会有人过来。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反正就是害怕,听说深宫内院里都是枉死的冤魂。赵太后在宫里这么多年,肯定害死了很多人,我是她女儿,容貌还挺像的,你说,要是那些鬼魂眼神不好认错人了怎么办?”
卫湛低声安慰:“现在我在这里,有两个人了,没有鬼敢过来的。”
徐讷讷没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这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卫湛又道:“难怪你在看佛经……看了佛经还害怕,胆小鬼。”他亲昵地捏了捏徐讷讷的鼻子,试图用这种熟悉的亲昵动作减少她对未知的恐惧。
徐讷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那不是、那不是,佛经里非人的生物更多了,越看越玄乎,有点吓人。”
卫湛叹了口气,眼前是她模糊的身影,她这么害怕,还是不关禁闭了吧。小姑娘胆小又娇气,关这么几天脸就瘦了一圈,他哪里舍得。
他早就知道,自己外表如锦绣,心里却实在是腐朽,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曾经是实实在在想把她绑在身边的。只是事情发展并不如他所想,他喜欢上这个姑娘之后,才发现,这世间还有爱情这种东西。
爱情是世间最为无解之物,让他心生嫉妒,也让他甘之如饴。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你是不是偷偷进来的?”徐讷讷还是觉得这幽暗的空间很吓人,再一想到卫湛刚刚进来时还提着刀,一刀就劈开木门,那整个就是一煞神,她忍不住抖了下,抓着他腰带的手不自觉放松了点。
卫湛察觉到,凉凉看她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许松开。”
徐讷讷下意识抓紧他腰带,就算腰带扣子硌在手心也没敢松开。
“我陪着你被关在这里好不好?”他压低声音,这是计划内的一环,赵太后若知晓他在这里,必不敢声张,有很大的可能会与他结盟,以抗衡霍大将军。
而这处地下石室是完美的密会地点,霍家权势再大,在宫里到底施展不开。
他必须得到周王宫的控制权。
赵太后如他所料,并不敢让旁人知道这处石室关了什么人,偷偷摸摸过来,看见自己女儿被一个陌生青年抱在怀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陌生青年是曾经来过周国的卫国世子卫湛。
她心里瞬间有了主意,面上立时露出笑容:“原来是世子远道而来,倒是哀家招待不周了。”
卫湛挑眉:“不知太后掳我夫人做什么?”
赵太后看了一眼徐讷讷,眼底闪过一丝轻视,转瞬而逝,随即又是满面笑容:“哀家不过是想念女儿罢了,卫世子应当知晓,她可是哀家的唯一爱女。按辈分来,世子该称哀家一声母后才是。”
卫湛对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友善不为所动,赵太后无疑是一个非常能屈能伸的人,面对困境能立马转换态度,但这种态度里往往伴随着高高在上,让人听着就觉得不爽。
“太后弄错了,我夫人是卫国徐家之女,闺名徐讷讷,是上了宗谱的。世人皆知太后唯有一子周讷,大公子去岁不知所踪,至今生死不明,又哪里来的女儿?”
赵太后神色一僵,威胁不成反被威胁,她向来习惯被人捧着,就算是权倾朝野的霍大将军也得让着她三分,如今她自己下了台阶,结果却被眼前这年轻人堵了前路,怎么能不生气。
“卫湛小儿,哀家念你是我儿夫婿,暂且与你好说,莫要不识抬举!”
卫湛意味深长:“太后以为霍家没了先帝遗旨,您就高枕无忧了吗?”
徐讷讷一愣,突然觉得眼前这情景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六章
在卫湛和赵太后两人对峙的时候, 徐讷讷全程作咸鱼状, 脑子放空, 许久之后她终于想起来, 原书中有这么一段剧情,只是她不耐烦看,所以只是瞥了一眼, 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不过书中这段剧情的主人公不是卫湛和赵太后,而是赵柯和赵太后,且时间在幼帝薨逝一年以后,赵柯率领赵国军队率先入主周宫,霍大将军病死在府中,卫国则因卫湛接了王位, 需要留在卫都把控卫国朝政因此无法出征, 卫国军队只停留在周王都之外,被赵国抢先一步。
但这并不说明赵国就赢了,因就算赵柯入主周宫, 外边还有卫国、梁国和陈国的军队虎视眈眈, 梁国和陈国的军队比较废,但卫国绝不会任由赵国做大,就算不能一统天下, 也得是对半江山。
最关键的是,作者她烂尾了。
原书结尾留了悬念,作者挖了个大坑,说是还有下卷待写, 但时间过了很久,作者完全没有填坑的打算,倒是有喜欢这篇文的读者,在获得授权以后,写过一些衍生文。
而徐讷讷最初是看了一篇衍生文之后起了兴趣,然后就摔进了原书作者挖的深坑里,为了知道最后到底谁赢得皇位,她中间跳了很多内容,几乎是囫囵一遍看过,然后就到了结尾,结果发现这本的结尾根本算不上是结尾。
然后她又想起来,因为周讷女扮男装这个人设很对她口味,她看的时候不由对周讷的关注更多一些,很想看她身份暴露的剧情。在另一方面,因赵柯和梁玥算是官配,她没什么想法,顺其自然就把眼光放在了可以说是单身的男二身上,也就是卫湛,想看他会和哪个角色进行配对。
这般抽丝剥茧,她感觉眼前至始至终蒙着的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白雾散开些许,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原书是一个世界,而她身处的这个世界已经算不上是原书,更像是一个基于她想法而产生的衍生世界。难怪她会感觉到剧情在跳跃,因为她看书的时候就是跳着看的。
由于她对角色的倾向性不同以及关键剧情点的变化,所以新的结尾即将诞生,卫湛即位的优势比赵柯的更大。
卫湛还在和赵太后针锋相对,两个都是个性极为强势的人。赵太后养尊处优多年,最难忍受的就是来自别人的挑衅,更别说这个“别人”还是她认定身份地位都差自己一截的。而卫湛在个性强势的表象下,内里却弯弯绕绕,条件限制下能屈能伸,之前来周国时可以装绣花枕头,任由其他人对他轻视辱骂。
两相交锋,自然是赵太后先落了下乘。
“太后,这两日我都会待在这里陪我夫人,希望太后尽早考虑清楚。”卫湛微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却饱含威胁之意,“战火已经燃起,从周国东北漫向西南,溧水能成为边界,却挡不住铁骑践踏。”停止,哪有那么容易。
赵太后脸色瞬间苍白,她汲汲营营半辈子,不过是想保持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以前她是皇后,上头始终还有一个皇帝,她与先帝没有感情,两人夫妻情分少得可怜。可她身为一国皇后,却只有一女,在女儿出生之时,为了巩固皇后之位,她咬牙做了最大胆的事,谎报性别、欺上瞒下。
但周讷的性别是她心头大患,若事情暴露,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她一方面要依靠周讷巩固地位,另一方面却对她由衷的厌恶。因为她总觉得,若不是因为周讷是女儿身,那她就不用铤而走险,将自己陷入这种两难境地。
所以在后宫中又有一个公子诞生时,她迅速出手,将这个孩子放在身边养,多一重保障。先帝病入膏肓之时,是她坐上皇后之位后最轻松的时候。
先帝走了,要么是她的女儿以男装身份登上帝位,她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后;要么是她的养子,年仅六岁的周央登上帝位,这么小的孩子没有能力处理政务,那她甚至可以做一个手握周国权柄的皇太后,垂帘听政。
这两种选择,她更倾向于后一种,因此周讷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甚至,消失掉更好。只是,她没有料到,先帝对她的种种隐瞒都看在眼里,临终之时才留下遗旨,竟让她殉葬皇陵,竟是宁愿让六岁小儿即位,由太傅辅佐,也不愿她和她的女儿沾染帝位。
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息,但赵太后却想了很多,从初入宫时到先帝临终,她陪了那个男人二十年,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为他养大一个儿子,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剩下。
“周讷,你还认哀家这个母亲吗?”她避开卫湛的眼神,紧盯着他身后的徐讷讷,那本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印象中这个女儿阴沉木讷、不堪大用,还不好掌控,自然被她放弃。如今再看,却发现她似乎从没看清过这个女儿。
徐讷讷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淡然,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囚禁而对赵太后产生负面情绪。
“我可以给您养老送终。”她道,“这应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出来不啻于诅咒,赵太后勃然大怒,忍不住指着她骂:“你看看你,将哀家的叮嘱都忘在脑后,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让你跟着先帝而去!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以为他会始终如一吗?男人,鬼话连篇!”
卫湛充耳不闻,似乎骂的不是他一样,他安抚地拍了拍徐讷讷的手,让她别放在心上。不过他觉得自己是多虑了,他的夫人似乎对什么事都很看得开,当初身份暴露命悬一线时还敢在他面前睡觉,都不怕他趁她病要她命。
就这么不痛不痒被骂几句,他相信,徐讷讷耳朵都不会动一下,说不定心里还在附和。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手掌下是徐讷讷的纤细的手指,软软嫩嫩,触感柔滑,和他的手很不一样。姑娘家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软,戳一下就留了印子。
他没忍住将徐讷讷的手翻过来,指腹按在她柔软的掌心,轻轻地压下,还没压实,徐讷讷的手突然一抽,让他压了个空。
“您没必要在我们面前挑拨离间,我一直牢记着您的忠告。”徐讷讷冷声道,“只是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您是我的母亲,而卫湛曾经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的母亲要置我于死地,卫湛却给了我一条明路。”
赵太后瞪大眼睛,指着她不住哆嗦:“你、你可真是,哀家何时要置你于死地?男人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从小假作男儿长大,难道还不知道男人的劣根?你看看你父皇,他口口声声说要栽培你,最后呢?他遗旨上写的还是让阿央即位!只给你封了个王,王爵在这乱世有什么用?”
“母后,您只是因为遗旨上让您殉葬才会这么生气吧?”徐讷讷仰头直视着她,“您根本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我是女儿身,就算登上帝位,迟早也要被发现。父皇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一直尽可能保护我,最后决定给我封王,为的就是保我一命。”
赵太后恨极,但她如今失去了幼子,也失去了一半倚仗,眼下不宜和卫国撕破脸。
“甚至于,母后,若不是阿央身染疫病,您一时半会也不会考虑将我接回,我猜想过,您会在我诞下卫湛的孩子之后,将孩子抱回周国,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的是周国王室的血脉,也是您的血脉,会比阿央更得您的喜欢。”
徐讷讷冷静地叙述自己的猜想,声音沉沉,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气,只是觉得悲哀。她的身份越来越融于这个世界,归属感越重,越能体会到以前周讷的感情。
赵太后作为母亲来说,实在太过冷血,让她觉得齿寒。
“母后,作为女儿,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相信卫湛,我对他的心意比对您的要重得多。我信他不会将我陷入绝境,我信他对我始终如一,因为我思慕他,我相信他也一样。”
赵太后一甩袖子,最后冷冷地瞪了卫湛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先帝身边的宠妃一样,眼睛里是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狐狸精!
卫湛看懂了那个眼神,忍不住摸了下鼻子,他的嘴角高高翘起,但又顾忌着徐讷讷的心情,又尽力压平。只是喜欢这种情绪,就和咳嗽一样,怎么也藏不住,嘴角压平了,也会从眼睛里漫出来。
赵太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石室内重新燃起了烛火,夜明珠也挂在墙上,屋内不算亮堂,但能让人看清楚。
徐讷讷转头看向卫湛,明知故问:“你怎么这么开心?连眼睛都弯起来了。”她伸出手指,点向卫湛的眼角,卫湛不闪不避,任由她的指甲轻触到自己眼角的疤痕。
一般来说,眼睛是人很敏感的地方,只要看见有东西靠近,脑子里还来不及思考,人就会下意识闭上眼睛或者移开身体。但卫湛动都没动,也没眨眼睛,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徐讷讷,眼底满是她的倒影。
“再把刚刚的话说一遍?”他咳了一声,耳尖悄悄晕上红意,压低声音时,更显温柔缱绻。
徐讷讷作势回想:“我刚刚说了好多话,是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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