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觅就决定瞒着温烺,今天与陈旖旎见这一面。
一下午的拍摄陈旖旎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不知是楚觅的话影响到了她,还是因为感冒,头隐隐作痛。
外景她没跟着出去,在一层的设计室里裁剪布料。
通透明亮的设计室靠着街边,有两个人形模特,身着Venus先前在秀场崭露头角的服装,依着落地橱窗窈窕而立。
都是她设计的。
她每天在这里工作,看着自己制作的成衣被展出,被街边来来往往的一个个人驻足参观就很有成就感。
Venus与LAMOUR的风格有相像之处,但究其根本,是不同的,她现在的设计风格也与以前大不相同。
临近傍晚,天色暗沉,她在上面摄影棚待得头疼,就下来在这里赶制明年春夏大秀的服装。
不知不觉,室内一半都黑了。
靠近她的另一侧依着橱窗的光线,勉强可以照亮。
她一投入工作就有些不分昼夜,这会儿觉得腰背酸痛了,才站直了身,准备去开灯。
高跟鞋刚响了一下,随之门边传来轻微一响,满室陡然亮了。
贺寒声打开灯,走进来,在她工作台边放了一杯咖啡。
陈旖旎舒缓了一下肩颈的痛,坐在一边,看了眼那咖啡,笑了笑问:“这是要让我加班到明早的意思吗?”
贺寒声也刚从楼上开完会下来,人还疲倦。
他倚在工作台一侧,浅酌一口咖啡,低眸,打量着她一身玲珑旗袍,发自内心地称赞道:“旗袍很好看。”
陈旖旎眉眼一扬,有点儿得意,娇俏地笑:“谢谢,我接受。”
她又伏到一边继续工作。
贺寒声给她让开了一些地方,在旁边站定了,看她一剪刀一剪刀地将布料裁开。
现在工业很发达,他先前说过她不用这么一刀一刀裁的,服装很多,工作量非常大,用机器会提高效率。
可她自有自己一套准则,她说她姥姥以前做旗袍就是这么一寸寸地裁出来的。手工做的和机器做的在很多方面是没法比的。
她半低着头,侧颜沉静认真,那精致的布料在她手中和剪刀下灵动地变幻着形状。
贺寒声突然好像明白了她坚持手工裁剪的意义。
他有点儿在意地问了句:“你以前在LAMOUR,也是这么一刀刀地裁布料,再自己亲手缝?”
“是呀。”她头也没抬地答。
“有助理么?”
“有,”陈旖旎笑了笑,“不过我不要她给我帮这种忙的,就平时替我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给我当个司机罢了。”
贺寒声当了她的“司机”很多年。他们家住的不远,经常带她一起上班,顺路再送星熠去学校。
一来她没买车,二来她自己开车久了也不会舒服。据说是因为多年前她弟弟出了车祸去世,从那之后,就留下了心理阴影。
“你和你助理,还有见过面吗?”贺寒声试探着,“我听说,LAMOUR的人最近也在巴黎吧。”
陈旖旎手下动作顿了顿,裁剪完最后一刀,有点儿敏感地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转身去了另一侧拿东西,边回答:“见过。”
“什么时候。”
“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陈旖旎回眸莞尔道,“朋友见面不都这样吗?多年没见的朋友也这样。”
贺寒声也不知她有没有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了。他放下了咖啡,换了话题问:“星熠今天去托管班了吗?”
“没有,”她走过来,淡淡答,“和他爸爸出去玩儿了。”
贺寒声一愣,“沈京墨?”
“嗯。”
她铺开了新一层的布料,开始对比着设计图划线,边说,“我也不能太自私了,我最近太忙了,没空陪星熠,正好有人陪他玩。”
她又笑了笑,看着他,温声地道歉:“星熠不懂事,以前总叫你爸爸,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贺寒声看着她,轻轻皱了眉。
她这么一副娇俏温柔的模样,与以前的她,好像没多少差别,可今天感觉又有了些不同。
不知该如何形容。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副行装的原因。
她今天穿一身窈窕旗袍,妆容比平时也增了三分明艳,比之从前,比之昨天,都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笑着看了看他,也不做理会了,抓紧手头,力争快点儿做完今天剩下的一点工作,便又伏案过去,一剪一剪地按着画出来的线裁剪了起来。
那刀刃声音清脆地开合着,破开了布料,贺寒声突然觉得,他和她之间,也被这么生生地一刀破开了。
变得更遥远。
也更加的触不可及。
他看着她认真地裁剪,随着布料一寸寸在她掌心坠落,她肩背与腰臀漂亮的曲线,也一点点在他面前沉沉浮浮。
她就像一道可望不可即,安静葳蕤的剪影,嵌在汹汹雪色中,和着一缕昏黄柔软的光线,共同构成了一副工笔落成的画。
“陈旖旎。”他突然出声。
“嗯?”
“如果没有沈京墨,”他抿了抿唇,再三犹豫还是开口,“我们,有没有可能?”
陈旖旎依然有条不紊地挥动着剪刀,那柔软的布料在她手中千变万化,最后徐徐落在工作台上。
她头也没抬,也不作答。
直到最后一刀落定,她起身,放下剪刀。
迎上他深邃的视线。
她唇边染上一抹淡淡的笑容,似笑非笑的。偏生是一身玲珑旗袍,明艳妆容,眉宇之间媚色天成。
她瞥了他一眼,又遥遥地望了眼不远的窗外。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下来了一大一小的两人。
男人牵住小孩儿的手,直往她的方向而来。
她穿上大衣,拎起了包,对贺寒声最后笑了笑:
“我下班了。”
贺寒声一直目送她出去。
橱窗外不远。
着一件烟灰色长大衣的男人,一手牵住星熠,一手揽过了她的腰。
沈京墨眉眼低沉地靠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应该是问她工作的事。然后沈京墨下意识望向了设计室的橱窗。
这里毫无遮挡,沈京墨一眼就看到了贺寒声。
男人眉间依然簇着温柔笑意,眼神却是冷冽无比的警告,透着寒。
只是一眼,他就转过身,带着她和星熠,就往不远的车上走。
贺寒声神经紧绷了一瞬,见她走远,才渐渐舒缓下来。
她早就回答过他了不是吗。
——要是他们能发生点什么,三四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何必等到现在。
*
经过一个广场时,星熠趴在窗边吵吵了起来:“爸爸妈妈——圣、圣诞树!”
这是沈京墨上次带星熠去击剑馆的路上经过的那个广场。
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这棵三层楼高的人工造景圣诞树就已经举行过了亮灯仪式,一时熠熠生辉,仿佛身披星芒。
沈京墨今天带星熠去游泳了,小孩儿玩得开心也累得够呛,那会儿在车上已经睡过一觉了。
陈旖旎正在回手机消息,从副驾驶的车窗顺着星熠指着的方向望出去。
她一时也感到惊异。
真的很美。
沈京墨不由地放缓了车速,变道驶入旁侧一条近路,最后稳稳地踩了脚刹车,停下。
他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好好看,好漂亮——”
“妈妈,我们下去看圣诞树嘛!”
“爸爸——”
车内空间有限,这会儿全塞满了孩子的声音,她一时头脑嗡嗡作响。
陈旖旎工作忙了一天,听闻他们父子俩也玩儿了一天没吃饭,他们还没吃饭,陈旖旎准备回头说吃过饭再过来看。
一转头,就撞入一双深沉温柔的眼里。
仿佛要溺毙她。
沈京墨静静地凝视着她,轻笑着问:
“要去看看吗?”
他可真是会跟孩子胡闹。
她记得每年圣诞节,S&R大楼外的造景圣诞树,可比这棵大多了,也漂亮多了。
“要——我要!”星熠又在后面嚷嚷,怕陈旖旎不答应似的,一直撒娇,“妈妈,我们下去嘛,下去看看嘛。”
“星熠,”沈京墨转了下头,沉了沉声,对星熠说,“听妈妈怎么说。”
“要听妈妈的话呀,”星熠仰起小脸,天真地问,“爸爸也要听妈妈的话吗?”
沈京墨温声地微笑道:“是啊,爸爸也要听妈妈的话。”
“妈妈,我们去嘛……”星熠又投来乞怜的目光。
陈旖旎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有点儿无奈。正好她也想下去透透气,便说:“好,下去看看吧。”
“——好!”星熠撒欢儿地欢呼。
陈旖旎没先下去,手下还念念有词地回复着工作消息。最近忙得她晕头转向,下班了也要处理工作。
沈京墨先下去抱了星熠下车,星熠伏在他肩上,一直欢呼。
雪已经不下了,广场上的光线都明朗了许多。
陈旖旎收起手机,打开车门下车。
脚刚迈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入她眼底。
掌心平整柔软,盛着一丛冷柔的光线。
和他的视线一样温柔。
她抬眼看了看他。
眼前男人高大笔挺,眉眼矜冷,他下颌微扬,向她投来的视线却仿佛融化了的雪,一点点地,温柔地包裹住她。
她见他手就那么袒露在冷空气中,指尖儿都泛起了红,这才伸出手,用力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握住他的五指。
下车,关了身后车门。
他的手果然很凉,她手小,掌心一点点熨热他的五指。
他感受到那温度,朝她笑了笑。
然后稍稍松开了她,五指穿过她的,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自然地放入他的大衣口袋。
带着她和星熠,往圣诞树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会写到100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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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依偎
一颗巨型造景圣诞树伫立在广场中央, 五彩斑斓, 点缀一树的金色小光球亮得直晃人眼睛。
周围的围栏边有来往驻足的人拿着相机拍照合影了。
星熠窝在沈京墨怀里, 雀跃地指那棵圣诞树, 直嚷嚷。
“爸爸妈妈——圣诞树好漂亮好好看啊!”
沈京墨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上回带着小孩儿路过这里,他还很伤感地说,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看圣诞树。
现在愿望实现了。
圣诞树一旁还来了唱诗班, 旋律悠扬,歌声动人, 与星星点点的雪色在这个冬天的傍晚徐徐飘扬开来。
他的手心很柔软,与她始终十指相扣着,她的手被熨得滚热。
站定在栏杆外, 星熠仍雀跃不已,挣扎着要下去看。
可小不点儿就是小不点儿,沈京墨给他放下去了,他被那围栏挡着又看不到了,又哼哼唧唧地要爸爸再抱他起来。
真是个磨人精。
沈京墨倒是很有耐心, 单手将星熠抱回怀中,直接让小孩儿坐到栏杆上。
他一手揽着小孩儿, 一手还拉着陈旖旎。
在渐渐低沉的夜色之中相依相偎。
陈旖旎连轴转了一天, 筋疲力尽的,她顺势往他身上靠了靠,嘱咐一直兴奋地在栏杆上晃着腿的星熠:“星熠,别乱动, 会摔的。”
“不会,”沈京墨低笑,“我扶着他。”
“——对啊,有爸爸扶着我!”小孩儿哪管那么多,在爸爸妈妈面前就能尽情地撒欢儿。
一唱一和的,陈旖旎没好气地哼了声。伸出手,握住了沈京墨扶星熠的那只手。
他刚一路抱着星熠过来,另一只手冰得彻骨。
她用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熨着他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抬头。
他居然同时颔首,迎上了她的视线。
她明眸红唇,面朝着对光的一侧,仿佛有星星被揉碎了,尽数落在她眼底。眼尾轻勾起来,直瞧着他,问了句:“你不冷?”
他抿唇笑着,摇了摇头。
那只手还没被她熨热,他便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陈旖旎也不挣扎了。在她的记忆里,很少有能被他这么牵住的机会。也不知怎么,看他主动挨冻,她居然还有点儿暗爽。
星熠还在那儿连连惊叹,“圣诞树好漂亮啊爸爸!”
“爸爸看那个——好好看!”
“爸爸爸爸——”
“爸爸——!”
沈京墨都连连笑着答应。
没一会儿,他的肩膀突然被一边的陈旖旎轻轻地撞了撞。
她好像有点儿吃醋星熠一直缠着他“爸爸爸爸”地喊,倒是把她这个亲妈忘到了脑后。
微仰起脸,不悦地瞧着他。
沈京墨微微颔首,将她一丁点儿的小表情都收入眼底。
从前她这种小心思和小表情,时常会流露出来,他多数情况下都能读懂,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的纠结,她的痴迷,她的怨憎,她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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