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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年头声声慢——张大姑娘

时间:2019-12-13 09:32:34  作者:张大姑娘
  因此每日里都是委屈巴巴的,而且人变得小心眼儿很多,性子再也没有以前的大方了,小气了不少,有不合心意的事儿,就开始哭。
  也不知道每日里哭的是什么,姥姥本来就疼爱她,有怜惜她小小年纪爸妈都不在身边,只有自己陪着,因此平日里多哄着她,从来不曾大声呵斥过,因此慢慢越发的脾气别扭。
  “没事儿,等着再来了,我再给你买。”
  慢慢不停,戏很多了,哭的很伤心了,“没有了,明天也不来,以后也不来了,我没有了。”
  也不回家了,蹲在地上就哭,姥姥也没有法子了。
  她不会哄孩子,以前的人吃饭都吃不饱,每日里为了饱肚子在外面干活儿,谁知道孩子要怎么哄呢?
  慢慢大概是觉得全世界都跟自己过不去,为什么就是想简单的吃个西瓜,都吃不到呢?
  她喜欢的东西很少,想要的东西也很少,为什么都没有了呢?
  自己很委屈,那个委屈劲儿,不像是一般的孩子,一般的孩子,你给他买点东西,或者给几毛钱,就能哄好了。
  可是慢慢这是软硬不出,姥姥就弯着腰去哄她,依然是笑着的,她总是笑着的,从来不生气,“我给你买面包吃,你喜欢的面包。”
  慢慢还是哭,蹲在太阳下面抱着膝盖,脸埋在膝盖里面,然后裤子都湿了,依然不肯抬头。
  姥姥知道,自从马永红走了,这孩子心里面有股子别扭劲儿,有股子气性,始终不肯说出来。
  有邻居在那里,也一起劝着,张老二家的邻居,是一个醉鬼,笑呵呵的,“我家里有,婶子拿去,给慢慢吃。”
  他换了个大的,十几斤呢,吃不吃这一口无所谓了,哄孩子而已,他其实喜欢孩子的。
  姥姥没法子了,“那我把粮食给你。”
  醉鬼说什么也不要,“不值当的,拿去给孩子吃,我也不缺这一口儿。”
  这才不哭了,那个西瓜什么味道,慢慢不记得了,大概应该是跟吃过的每一个西瓜都一样,甜甜的。
  其实爱好少的孩子,仔细观察一下,脾气是带着一点偏执的,带着一些固执的。
  因为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几样,无可替代,得不到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伤心,格外的让人不理解。
  所有的水果里面,慢慢只喜欢西瓜,所有的菜里面,她只喜欢土豆丝,她喜欢的东西太少了。
  醉鬼以前的时候有老婆的,只是后来的时候,老婆走了,他曾经还有个继女,也走了。
  醉鬼长得高高大大的,皮肤黝黑,但是喜欢喝酒,离不开酒,半夜里都要拿着酒瓶子,渴了就要拿起来喝一点儿。
  而且好吃懒做的,但是你有什么难事儿,他看到了就帮你,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慢慢还记得,小时候没有钱,醉鬼家里会有酒瓶子,看到慢慢了,就会把喝空了的啤酒瓶给慢慢,让慢慢去换泡泡糖吃,因此虽然是醉醺醺的,但是慢慢从来不怕他的。
  醉鬼的老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因为丈夫死了,婆婆家里容不下她了,为着没有儿子的事儿,把她赶走了。
  她一路东来,最后到了上河村里面,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儿,经过人家说合,跟醉鬼在一起了,那时候醉鬼还没有现在这么厉害的喝酒。
  那婆娘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干活也麻利,很是吃苦耐劳,大家都说是找了个好媳妇儿。
  带来的那个小姑娘,也长得极为漂亮了,很是听话懂事儿。
  可是醉鬼喜欢打人,他对着别人都好,一喝醉了就犯浑,他打老婆,打的地上都是血,头破血流的。
  有一次,差点儿把人打死了,醉鬼的老婆这才知道,自己所嫁非人,命运多不幸运啊,前夫死了,跨越千里从山西来到这里,没想到嫁了给醉鬼。
  她每次都是护着孩子,开始大家都去拉着,可是后来,他喝的酒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很少,喝醉了打人的手也越来越重。
  那婆娘没几年,就把孩子给送回去了,过不下去了,又一次醉鬼喝醉了,去了她半条命,张老二家里的说血都流到她家里的门口了,要不是去人拉着,人就没了。
  醉鬼的老婆平时在地里干活儿,家里家外的事儿都能干,也不嫌弃醉鬼不去赚钱,也不嫌他懒惰。
  可是就为着打人,她过不下去了,在一个早上,她找到马永红家里来,当初张向东卖化肥,她家里因为穷,欠着张向东的化肥钱。
  马永红看着她背着包袱,不由得诧异,“婶子,您这是去哪里啊?”
  那婆娘还是穿着来的衣服,这么多年了,没有买过一身新衣服,“我回去了,这边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就没命了。”
  她掏出来钱递给马永红,“侄儿媳妇,你看看钱对不对,我想着我要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我欠的账目,都得结算清楚了,不然我一辈子,心里面过不去。”
  她是个顶好的人,心眼儿一等一的好,就跟大姨一样的,毕竟就连张老二家里的这样的人都说着婆娘的好话,可见是真的好了。
  人走了,欠的钱得还清了。
  虽然穷,但是一辈子不做亏心事儿。
  醉鬼能有这么一个老婆,大家都说是天大的福气。
  马永红突然不舍得,平时多有接触,拉着她的手,“身子,你是真的要走啊?”
  那婆娘擦擦眼泪,“走,不走不行了,我不图他什么,跟了他,他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我都行,我干活儿,可是他不是人,把我往死里面打。”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面还是含着泪水,命运有时候挺眼瞎的,好人没好报,或许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了。
  就这样,那婆娘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上河村没有留下来这个女人。
  她走的时候,醉鬼没有去拦着她,只看着她走了,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睛里面大概只有酒了,老婆算什么呢?
  别的本家亲戚也没有拦着的,那晚上大家也都看到了,再留下来,真的就没有命了,真的能把人打死了,他们也不去拦着。
  那山西的婆娘走了以后,醉鬼就更能喝酒了,他没有什么收入,也不去地里面,但是还爱喝酒,只能看着姐姐兄弟们,家里条件都不错,然后给他钱,他就去卖酒喝。
  喝酒从来不需要菜的,偶尔饿了,就去吃点馒头。他的一辈子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的人,越活越糊涂。
  但是慢慢一直很喜欢他,想着他小时候给她的酒瓶子,还有那个大西瓜。
  后来再也没有音信儿了,不知道多久以后,上河村有人在山西遇到过她,她回去了,去了前夫家里,前夫家里大概也想开了,想着她出去流浪这么多年不容易。
  当年撵着她走,是因为实在是养不活了,那里穷,没有饭吃,留着就要饿死了。
  因此几年后日子好过了,知道她回来了,人家前夫家里又给接回去了,女儿也长大了,嫁的很好,孝顺的很。
  姥姥就一直这样在家里任劳任怨的,她害怕慢慢一个人孤单,从来不见慢慢出去玩的,不高兴的时候居多,总是一个人在那里,骑着那个狮子狗,那狮子狗,还是张向东一开始买的呢,都多少年了,已经变得陈旧了,毛儿也变得跟刺猬一样了,慢慢还是很喜欢,只要有人看到了,她总会笑一笑,“这是我爸爸买的,我的狮子狗。”
  二舅家里的大万表哥来了,来住几天,他是一等一的调皮捣蛋的人。
  张向东曾经在码头上攒起来的硬币小费,都带回来给了慢慢,不曾去买水喝过。
  慢慢也很珍惜,她有一个小猪的存钱罐子,都给放进去了,她从来不曾舍得去花过一分钱。
  张向东回来的时候,从行李箱里面拿出来报纸卷起来的硬币,然后跟慢慢一起装进去,“你在家里,要是不想吃饭了,就去买零食吃。”
  马永红是不给孩子零花钱,她没有这个概念,觉得孩子不花钱,也不给吃零食,小卖部里面的东西都是垃圾食品。
  不给吃,因此也不给零钱,要什么就申请。
  张向东不这样,他看着人家会孩子也吃零食,就想着慢慢也吃,但是知道她没钱,因此就带回来,想着不在家里的时候,孩子要是眼馋别人家孩子有东西吃的时候,也去买。
  慢慢舍不得花,有时候很想买一个东西的时候,她也不会去打开,就坐在那里,打开存钱罐,然后摸摸里面的钱,摇一摇,哗啦啦的。
  马永红就笑,“想买什么,就拿着钱去买去,攒着不花干什么?”
  慢慢就笑笑,不说话,但是从来不曾拿过里面的一个硬币,她就是攒着,就是不花,舍不得。
  大万表哥来了,带来了不少活气儿,不到半天的时间,跟街坊邻居都熟悉了,人家都知道了,这是慢慢的表哥,活泼的很。
  姥姥去推碾,去把玉米压成粉儿,她一个人干起来累,正好大万来了,一身的劲儿,跟他一起干。
  慢慢也会干这个,但是她不能干,推碾这个东西,不累,但是她头晕,没几圈就头晕了,吃的东西都能吐出来了。
  那么高的人,还没有推着碾磙子的木头高呢,就在那里玩儿。
  大万哥干活是不愁的,跟上了发条一样的,来回的哒哒哒几圈下来,慢慢就看着那金黄色玉米粒,一点一点的破开了,然后五马分尸。
  再有几圈下来,就成了渣滓,然后再几圈下来,就成了粉末了,这样的玉米,可以当玉米汤喝了。
  带着玉米的香味儿,还很是细滑,冬天这边的人家里,做的都是这个,只要水开了,放进去玉米粉,煮开锅子了就能直接喝,方便省事儿,热乎乎的也能省火。
  姥姥就一只手推着,那么一个小老太太,一只手还要伸着,手里面拿着小扫帚,去来回的给玉米聚拢到一起,更平均的被碾压。
  一弯身一起身的时候,跟所有的劳动妇女一样,像是在这个已经磨得没有棱角的石碾子上把自己也融入成一体了,好像石碾子旁边没有个这么能干的老太太,不算是石碾子。
  那个年头的人,没有人不推碾的。
  因为家里穷,没有小麦,就吃玉米跟地瓜干,然后全家那么多人吃饭,一人几个煎饼的吃,一天下来就得用鏊子摊一次煎饼,那两三天就得去碾子上磨玉米。
  家里的孩子,都是推碾子的,到了周末的从学校里回来,就得干这个,然后去山上捡柴火,马永红小时候就干这个,周末了回来就是推碾子,然后去山上背柴火回来。
  姥姥就在晚上的时候,去在鏊子上摊煎饼,没有灯,带着红色的火光,火舌微微的吐出来,照的人脸上微微的热,然后拿着刮子在鏊子上来回的扫荡,一声一声的声音,是木头的刮子摩擦鏊子的声音。
  一张一张的煎饼就出来了,全家人的饭,学生们要带着的口粮,每周背着那么高的一摞子,就去上学了,捎着一瓶子咸菜。
 
 
第36章 过分
  姥姥把玉米都收起来,然后半抱着在怀里面圈着, 路过那小树林的时候, 不经意看到了一个黄鼠狼,“看, 那里有个黄鼠狼呢。”
  她是随口一说, 没当回事儿, 大万也转眼一看,也看到了,更是二米当回事儿,他见得多了去了,“嗯。”
  结果等到慢慢转眼去看了,就没有了, 黄鼠狼早就跑了, 躲起来了,她看个棒槌, “哪儿呢?”
  姥姥就说,“吓跑了。”
  慢慢就看了一眼大万, 又看了一眼姥姥, 小心眼儿犯了,闷出来一句,“就不给我看。”
  合着就是欺负我一个人是不是,别人都看到了,就我看不到,她还没讲黄鼠狼什么样子呢。
  不吭声了, 回家来就趴在床上,这是她惯有姿势,无往而不利,趴在那里,眼泪八叉的就下来了。
  姥姥喊她吃饭,才发现不对劲,“不吃饭啊?”
  结果一看哭了,大万表哥钢铁直男,挨打都不哭的人,一下子就蒙了,凑上去看,“怎么哭了?”
  一脸的没想到啊,慢慢就转过脸去对着窗户,不给看。
  大万还不死心,他特别的欠,乐的拍巴掌,“怎么哭了呢?还真哭了?哈哈哈。”
  慢慢就更气了,好气啊,一下子没闭紧嘴巴,哭声就出来了。
  “怎了了这是?是不是大万欺负你了?”
  大万表哥背锅侠,保持一百年不动摇。
  一脸的冤屈跟无奈,“我没有,我就坐在这里,都没碰到她。”
  姥姥就板着脸,“不是你,是谁啊?”
  大万就气死了,去拉慢慢,“你自己说,为什么哭呢,我就冤枉死了。”
  慢慢很委屈了,就等着你们问了,哭唧唧的,“你们看到黄鼠狼了,我没有,你们就是不给我看。”
  无理取闹,并且无力占三分,看的人牙痒痒。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姥姥就解释了,“没有不给你看,就是我看到了,说了一声,大万也只看到了一眼,一转眼不就没了,那东西怕人。”
  慢慢不听啊,两只手捂着眼,很悲哀的样子了,“你们都看到了。”
  她就坚持一点,你们都看到了,我没有看到,不管过程如何,不管大万表哥看了一眼还是半眼,他总归是看到了,而自己没看到,越想越气。
  最后给大万逼得没法子了,摆着手,很不耐烦了,“好儿好了,我没看到,我一眼都没看到,行了吧。”
  慢慢就慢吞吞的,翻过身子来,擦干了眼泪,从床上滑下来了,就要的是这句话,非得等这么久。
  大万恨得牙痒痒,但是又不能在人前打人。
  姥姥也算是看清楚了,慢慢这孩子,大概真的是小性儿的孩子,怪别扭的,以前也没有发现,她觉得,就是因为孩子不在爸爸妈妈身边,所以才这样的。
  大万表哥没几天就走了,很不乐意了,还跟姥姥说了,“有空儿我还来,你记得跟我妈说。”
  然后就猴儿一样的走了,走了没多久,慢慢发现不对劲了,她没事儿的时候蹲在那里,抱着存钱罐儿拿下来,觉得空荡荡的没声音。
  打开底部一看,紧跟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啊,跟当年知道果汁过期的心情是一样的。
  都是舍不得花一毛钱啊,就攒着攒着,放在那里不动,真的是好心酸啊,一毛钱都没有了。
  姥姥吓死了,“怎么了?”
  顺着视线看地上的存钱罐,也明白了,“钱去哪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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