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的时候,顾酌的唇一直贴着她的手心,那条淡淡的疤痕被他的唇染上了灼热的温度。闻渺看到顾酌的眼圈有些发红,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突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顾酌察觉到女孩儿的想法,轻声鼓励道:“不要怕,把那些痛都拖拽出来,你终归要将它们撕碎,所以,说出来,说出来以后就没那么痛了。”
是的。
她终归要学会撕碎它们。
闻渺重重地点了下头,再次开了口:“我跟我妈妈姓,她叫闻晨。她死的时候,我十一岁。我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但从我能记事开始,她在我这里一直在以一种很颓废很无望的方式活着,抽烟酗酒,还赌|博。或许她把我生下我就是用来泄恨的,她带着恨浑浑噩噩的活着,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笑脸……”
说起这段经历,闻渺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好像又体会到了过去那些无望的感受,她难受到一度说不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敞开心扉,如果没有顾酌在身边,她永远也不会说这些。
“其实她骂我打我我都不怕,我就是怕她不对我笑,就是怕她不爱我。”
“闻晨死的那天,喝了很多酒,砸了很多东西。我背上的伤,就是摔到碎酒瓶上弄的。我痛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听到闻晨在楼梯间叫我。我跑出去,看到她躺在血泊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第一反应不是难受,不是想救她。我很激动,甚至觉得只要闻晨闭上眼睛,我就再也不用无望地等着她给我一个笑脸了。”
因为这件事,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解脱,是放下执念,以及,放过自己。”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后悔,我只知道我至今摆脱不了闻晨死亡的那个噩梦,它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如影随形……”
触及秘密最深处,闻渺痛苦地按着太阳穴,心绞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顾酌在不厌其烦地吻着她的手,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吻着。
她把自己完全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搏动有力的心跳声,她心腔里好似在被源源不断的灌入新鲜血液,原来溃烂化脓的伤口,开始在一点一点愈合。
痛感虽然渐渐减弱了,她的声音却喑哑到了极点:“闻晨死了之后,我被带去了福利院。面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我一点也不想说话,只想待在亮堂的屋子里,什么也不想,坐到晚上,再等待黎明到来……”
最艰难最黑暗的那部分被她从心里狠狠抽离出来,闻渺忽然有一种天光大亮的感觉,光亮一丝一缕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洒落大地。
万物开始复苏。
她嘴角挂上浅淡的笑,“是福利院的园长让我重新开了口,她给了我闻晨从来没有给过的东西,爱和温暖。慢慢的,我开始愿意和她说话,再慢慢的,我走出屋子,试着像她那样爱别人,开始学她那样照顾其他比我小很多的宝宝。”
闻晨是受害者,同时也是施暴者。夏金楠不是施暴者,他是暴力的源头。
到了这里,闻渺彻底停下了话。其实她觉得她很幸运,她没有变成父母中的任何一个,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复制品,她就是她。
只是。
尽管不愿承认,闻晨的死,一部分原因,是她。
闻晨死之前叫的那声“宝宝”,将会成为她永远无法除掉的刺。它藏在她身体里,时不时重刺她一下,存了心让她得不到安生。
自此,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
顾酌很长时间保持着同一种表情,眼眸猩红,眸色深而沉。
他从这段支离破碎的陈述,看到了小姑娘痛彻心扉的童年。
他的小姑娘可爱懂事温柔到让人心疼。尽管这个世界给了她许多伤痛,她依旧对这个世界很温柔。
她不需要救赎,她就是光明。
顾酌不敢去看小姑娘脸上的泪,良久,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喉结剧烈上下滚动两下,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抑制哭的冲动:“别怕,哭吧,最后哭一次。渺渺,以后,我们一起忘了那些。”
接住她滚烫的泪水,他的心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闻渺的泪水滚了好久,像是在回应顾酌那句“最后哭一次”一样,使劲浑身解数争先恐后的落下。
和雪夜那晚一样,她又一次哭到脱力。
可这一次又有很大的不同,这次哭过之后,整个灵魂似乎都变得一片澄澈。
女孩儿像个洋娃娃依偎着这个带给她奇迹的少年。顾酌把手移开,准确地放在她伤疤的位置,低声询问:“我能看看吗?”
闻渺轻轻点头,转过身去。她捂着脸,有点怕。
顾酌慢慢地把衣服撩起来,一道狰狞突兀的疤痕突兀的横在她莹白如玉的侧腰上。周围还有很多淡化的伤痕。
仿佛被浓硫酸熏了眼,他的瞳孔瞬间骤缩,眼底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脖上的青筋也可怖的爆了起来。
顾酌气得浑身发抖,想到小姑娘那么小就被逼承受着那些灭顶的伤痛,他心疼得快要窒息。
她当时连十岁都没有,还那么小。
她当时该有多疼,多绝望?
他的宝贝啊……
他俯身下去,薄唇贴上那道伤疤,小姑娘在他掌下痉挛地抖了抖。
温柔而缱绻地舔|舐,像是要把当时喷溅的鲜血一滴不剩全舔干净。灼热的鼻息喷洒在疤痕周围。
阵阵酥麻让闻渺浑身都微微颤栗着,伤口周围渐渐蕴起了一滩水泽。
温热的,像泪水。
他哭了?
为了验证,她挣脱开他的掌固,转过身去,顾酌头垂得很低,她压根看不到他的脸,但她能感觉他在克制地发着抖。
伸手兜起顾酌的下巴,垂眼对上少年克制到极点的猩红双眸,她的心一下猛颤了起来。
闻渺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她将光洁额头柔柔抵在顾酌的额间,柔嫩的指尖儿从他的眼角往下轻轻擦过,擦得一手湿意。她喃喃道:“没关系呀,已经好了,不疼了,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别这样,我难受……”
顾酌狠狠咬了咬腮帮内的肉,暴怒和无尽的疼惜压在心底,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见不得也听不得小姑娘的云淡风轻,他把头深深埋在她颈间,揽腰把她往上一提,瞬间让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少年紧实的双臂紧紧箍住女孩儿的细腰,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若能把小姑娘藏进心口,他愿意用心头血喂养她。
咸烫的液体顺着闻渺的侧颈滑落,很快浸湿了她刚换上的T恤衣领。顾酌哭成这样是她始料未及的。
女孩子哭和男孩子哭完全两码事。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压根不相信顾酌也会哭。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她心里极其难受,又极度柔软。
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紧紧环住少年宽瘦肩背,她低着头在他耳边柔声安抚道:“不疼了,真的。”
过了好久,顾酌才开口说话:“等宋洺中考完,我们一起回小城看看,好吗?”
“好。”闻渺轻轻应,“带上奚梓,她好早就说她想去。”
窗外夜色朦胧,海浪声一阵阵的,悠远,有些模糊。
顾酌放开了女孩儿,用纸巾仔细帮她擦干残留的泪水,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温柔地说:“去洗澡吧,早点睡,明天带你回北城。”
闻渺乖乖点头:“好。”
她起身,抱着睡衣走进浴室,洗完澡出来,顾酌还没有走,陷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沉思。
她的脚步声让他回过头来,他说:“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她点点头,坐在床沿上,为自己搞砸他的生日而内疚,但过了今晚,他们之间似乎不再适合用“对不起”来表达歉意。
她看着他,轻声说:“我睡了,晚安。”
“嗯。”
一下子把所有的秘密都摊开,闻渺其实不太能睡着,但为了让顾酌能早点回去休息,她不得不逼自己沉静下来。她闭着眼,极力放轻呼吸。
等待女孩儿入睡的时候,顾酌心潮也慢慢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状态。察觉她已经入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闻渺姣好的睡颜,长而缓地叹了口气。
屋子亮如白昼,他附身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走出房间。
第38章 “520”
早课是赶不上了,顾酌选择回去上下午的课。高铁票提前两天买的,八点发车。闻渺记着这事,六点不到就起了床。
海城的经度比北城大,天亮的比北城早一点。
闻渺换下睡衣,顶着一双红肿的熊猫眼洗漱完走出洗漱间时,第一缕晨光洒向了这座热情活力的城市。
顾酌过来帮她拿行李,两人神情自然地互道早安。之后退房、打车去高铁站,他都牵着她的手,几乎没放开过。
高铁开始运行之际,顾酌揽过闻渺,小姑娘将脑袋轻轻搁在他肩膀上,一路靠着他睡得天昏地暗。
回到北城以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晚的谈话。从此以往,小将军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有了一生相随的援军。
一周后,是5月20号。闻渺本来在家学着习,下午被顾酌一个电话叫去了南泉弄堂,说是给她找了两张试卷,让她过去写。
闻渺简单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到了四合院,顾酌正坐在沙发上写作业,红木茶几上放着两张数学试卷。听到响动,他停了笔,抬眼看向她。
闻渺在他旁边坐下,从书包里掏出支笔就开始埋头写。刚写了两道选择题,听到顾酌说:“写完顺便把我的生日愿望兑现一下。”
闻渺没忘记还差他一个生日愿望,闻言,边看下一道题的题目边问:“你想好了?是什么呀?”
隔了几秒,顾酌没出声。她不由抬眼看着他,一副“你怎么不说”的疑惑表情。
顾酌唇角慢慢勾了起来,帅气面庞上显出玩世不恭的模样。闻渺直觉不妙,指不定他会想些不正经的愿望来让她完成呢。
正想着,顾酌倾身靠近她,故意放慢了语速,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的愿望就是,小姑娘能叫我一声哥哥。”
“……”
闻渺错愕了一瞬,直勾勾望着他一时没了反应。
顾酌勾着笑,拿起手机,也不催促,再看向她时,薄薄的眼皮微微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多情。
莫名的,闻渺忽然有些羞臊,明明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称呼,这会却觉得喉咙被堵住,难以说话。
然而她又不舍得让顾酌愿望落空,踌躇半晌后,极轻地叫了声:“哥哥。”
叫完之后的一瞬间,她耳朵尖都是烫的。
顾酌贪心不足,觉得还不够味,修长手指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又说:“加上名字再叫一次。”
这下,闻渺眉心浅蹙了下,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才硬着头皮叫:“顾酌哥哥。”
啊,太羞耻了。
这什么鬼愿望?
顾酌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声音里
含着笑意:“乖,写试卷吧。”
闻渺垂下眼,捏着笔定了定神,把脑袋里跟学习无关的想法剔除干净,继续写试卷。
写完一张试卷,已是傍晚五点多。
闻渺把试卷拿给顾酌,自觉起身去厨房为两人准备晚饭。
四合院的厨房早就不再是摆设,好早之前顾酌就拿着闻渺列的清单去买齐了用具。现在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充溢着烟火气的小家。
闻渺准备炒一肉一菜一汤。
顾酌看完试卷就去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那道忙碌的娇小身影。他已经能预想以后和小姑娘的小家有多温馨。
有她的小窝,偶尔添三五好友,光想想,就觉得心暖。
看了一会,他走进厨房,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想到却被小姑娘嫌弃地赶了出来。
他只好回到客厅,拿出物理习题册来写。
没多久,闻渺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叫正在专心写作业的人过去吃饭。
吃饭时间,闻渺得空翻开手机,看到顾酌发过来的两条“520”转账信息时,她小小吃了一惊。
一看时间,是刚才她叫“哥哥”的时间转的。
这人,怎么这么会撩心?
如果是“5.20”这样的金额还好,但“520”太多了,她不能收。于是给对方发了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就把手机摁灭,专心吃饭。余光里,顾酌看了眼手机,轻轻笑了下。
两秒后,她又收到了一条“520”转账信息。这回,她再也沉默不下去了,抬眼说:“ 你干嘛呀?”
顾酌说的理所当然:“发红包。”
“……”
有这样发红包的吗?
“快收,收了我不发了。”
闻渺咬着筷子,轻轻摇了摇头。
顾酌看着她,懒洋洋道:“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谁家的女朋友会让男朋友没面子?”
闻渺一愣。
顾酌自问自答:“我家的。”语气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我家的。
闻渺细细咀嚼这三个字,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盖了章。她顿感一阵雀跃,默默把钱收了。
*
“520”过后,距高考只有18天。北城进入炎热夏季。高考前两天,北城各地拉起横幅,设置高考服务点。
高考前一晚,北城大面积降下小雨,为考生带来了一丝丝的清凉。
高考这两天,顾酌放假在家,闻渺去找他,把他们在海边玩耍的照片用U盘拷贝好带了过去。
她坐在电脑桌前拷贝照片的时候,顾酌就从后面圈着她。
闻渺走后,顾酌挑了一张她的单人照,瞒着小姑娘偷偷把微信聊天背景图换了。
8号晚上,小吃街聚集了很多吃散伙饭的同学,连带着小广场也变得热闹非凡。
江语舒高考完之后,天天跑去北城大学蹭纪予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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