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身,扫了眼近在咫尺的巍峨宫城,眸中有些璀璨的光华流转,却只一瞬,尽数消弭在了眼睫间,随即提步往歩辇而去。
从此刻起,大赢朝才真正传到他手中。
合懿收回目光转身看了看封鞅,询问他这会儿能不能一道回府,果然见他摇头,“我稍后还需与几位大人往御书房同皇上议事,你先回去等我,下半晌尽量赶回去陪你一起用晚膳。”
他说着便来扶她,“走吧,我送你上马车。”
合懿走了两步又倏忽停住,抬头央他,“要不我在宫里等着你吧,正好去看看玺儿,你这边完事儿了就派人来回禀一声,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封鞅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她在宫里待着,但一股脑拦着,甚至不让她去见荣王未免太过分了些,那并非他的本意。
他点头说好,与她一同往宫城里走,只在临了分道时还不忘嘱咐她一句,“就在翠微宫待着,实在嫌闷的慌可以去御花园,但是要有人陪着一道去,别一个人瞎串门,听到了么?”
封鞅说完又嘱咐松青务必跟着主子走,合懿自己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就怕她禁不住人邀,三言两语就被邀到别处去了,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一回雁栖湖那种事,他恐怕就真的要急疯了。
寻常言简意赅,一张金口不舍得多吐露半句废话的太傅大人如今在媳妇面前竟像个教养嬷嬷般啰嗦,如何不是一桩趣谈?
路过官员略过了耳便隐不住笑意,合懿觉得面上实在挂不住的很,忙不迭的应了好几声,又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你快些走吧,我都记住了,不仅记住,还刻在脑子里了,绝对不会胡跑的,更不会出什么事......你再不走,又要落人眼了。”
她也站不住了,招呼了松青,转过身扭着腰快步往内宫去了。
第36章 黛眉浅
贤妃的位份高, 是为翠微宫的主位, 目下东偏殿里还住了位方婕妤。
都不得宠的两个人, 倒也谈不上谁眼红谁。
毕竟, 除了先头母凭子贵的婉昭仪和艳杀四方却晋位不成的瑜才人, 其他人自进宫伊始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分毫都没有挪动过,但那是凭家里的权势来定的, 跟皇帝宠爱与否可没有半点关系,大家都坐在一条冷板凳上, 又有哪门子的飞醋可以吃?
合懿领着松青从夹道拐角处转出来,远远看见翠微宫门廊上挂着一串手作的风铃,风一吹, 发出叮铃铃几下清脆的响声,透着些童心的小玩意儿,以前是没有的,而这翠微宫里,除了贤妃, 恐怕也没人能做这个主。
宫门前值守的太监瞧着长公主驾到,忙不迭的跑进去回禀了, 贤妃闻讯从正殿里迎出来, 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徐徐福了福身,“妾身不知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还请长公主恕罪。”
合懿忙扶了她一把,弯弯笑道:“我今日是来看看玺儿,没提前知会你,是我礼数不周,快起来吧!”
二人说着话,东偏殿里的方婕妤闻声儿也出来略略见了礼,只她似乎是个病美人儿,面容带着些不正常的苍白,说话声音细若蚊蝇,听着就让人无端担心。
合懿不敢多留她,粗粗问了几句病情,嘱咐她好生休养,便吩咐底下人扶她回去了。
“玺儿来了这几日可还好?”合懿与贤妃同进了殿里,问她,“这孩子此前在温泉宫时似乎就认生得很,这段时间来来回回的挪地方,只怕他不习惯吧?”
贤妃面上亦有些为难,轻轻应了个是,“前几日刚抱来时昼夜啼哭不止,委实把人吓得不轻,妾身没生养过孩子,瞧着那阵势心里也惶恐的很,好在还有几个乳母寸步不离的守着,这几日已好多了,只是还不许妾身抱他,想来等日子再久些总会亲近起来的吧!”
这就是半道出家的难处了,自己本身对养孩子就是一无所知,况且是别人的孩子,又是帝王家的皇子,落到手上那就是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可紧着心照料吧,要是出了半点差错,瞬间就能依仗变祸根。
合懿还是宽慰让她安心,“孩子如今还小不认人,只要你尽心疼爱他,他今后必定当你是他亲母妃,哪有不爱敬你的道理。”
贤妃忙颔首,“妾身明白!”
她不是个惯耍滑头的人,听合懿说是来看荣王的,也不做其他的表面功夫,直领着她往暖阁去了。
屋里这时候静悄悄的,往来行走的婢女嬷嬷们个个敛声静气,贤妃再开口声音也压低了许多,“那会儿让乳母喂饱了,还睡着没醒呢。”
绕过扇镂空轻纱屏,屋里最里侧放了张小小的婴儿床,阳光堪堪落到床前的地面上,映出一块块斑驳的金色菱格,床里躺了个白白胖胖的小人儿,梦中吧唧了两下嘴,睡得极不老实的模样。
合懿瞧着喜爱的很,伸手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拨了拨,蛋羹似得细腻脸皮立时就晃了两晃,简直嫩得要出水儿了。
“我瞧你就把他照顾的很好,这不又圆润了不少!”合懿含笑说着,不想打扰了小人儿的美梦,便与贤妃一道往外间出去等着,“太傅在前头和皇上议事,我借你的地头稍等等,望你别嫌我打扰了才好。”
贤妃从前在温泉宫被她斥责过,心中总归对她有几分畏忌,说老实话是不太愿意多留她的,但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儿,也没有推辞的余地,面上遂婉婉一笑,“长公主说得哪里话,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算着时辰荣王也将醒了,稍后咱们一道带他去御花园玩儿,有您在,他必定也欢乐得很。”
她生就一张笑脸,嘴角原就是向上微微翘着,眼眉再一弯,说什么都是副极真诚的模样。反正长公主在皇上跟前是有大面子的主儿,与她处好了,总归没有坏处。
两个人在窗前的软榻上相对落座,婢女方才奉上茶果,还没说上两句话,门口有人前来通禀,说是皇后宫里的管大监求见。
皇后宫里来人还能为什么,若不是来请长公主也用不着管延盛亲自跑一趟。
宰相门前七品官,管延盛走到这宫里哪一处代表的都是皇后的脸面,贤妃没那心思和皇后明面上过不去,忙吩咐人把管延盛请了进来。
都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但问还是要问的,贤妃端坐在榻上,客套的口气,“大监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踏足翠微宫所为何事?”
管延盛怀里抱了杆拂尘,双手交叠在身前,微躬了躬腰,“回娘娘的话,是皇后娘娘听闻长公主殿下方才进了宫,颇为欣喜,特命奴才前来请长公主移驾栖梧宫稍坐。”
贤妃不答话了,转过来看合懿,合懿才抬起头来,对管延盛仰唇一笑,“辛苦大监跑一趟,但今日我本意是来看看玺儿,这会子就不过去了,替我多谢皇后的美意。”
管延盛却不退,“皇后娘娘许久未曾见过殿下了,前几日还与圣上请旨想邀殿下进宫来说说话儿,今儿好不容易赶上了时候,奴才若请不来殿下,娘娘只怕要怪奴才无用了,娘娘向来也疼爱荣王殿下,公主不如带上小殿下一道往栖梧宫,殿下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管延盛想做她的主,僭越了!
合懿手中的茶盏落在木几上闷沉沉一声响,“皇后向来贤德,怎会无故迁怒大监,大监此言若教不知道的人听了,恐怕还要以为皇后品性不佳呢,可切莫再提了。况且玺儿现在还睡着,不好再抱起来折腾,劳烦大监替我给皇后带句话,说我日后得空再去栖梧宫拜访,大监请回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任管延盛再如何一张巧嘴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合懿曾经蒙他救命之恩,心中感激是一回事,但婉昭仪一事后宫众人都脱不了干系,她谨记封鞅所说不让到处串门,眼下驳了他的面子是另一回事。
送走了管延盛,合懿隔着窗户往外瞧,院子里两株梨花树开得正好,雪白的一茬茬堆满了枝头,雪白的下头挂了十几根彩色的华胜,在风中混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飞扬,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那个也是你挂的么?”合懿朝梨花树的方向扬了扬下颌,问贤妃。
贤妃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说不是,“那些华胜是方婕妤挂上为给她家父兄祈福用,她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
合懿噢了声,又想起来方婕妤的病情,难免担忧,“记得上巳节的时候看她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了?”
贤妃听着叹了口气,也颇有些惋惜,“她是忧思过甚才病倒的,公主有所不知,方妹妹的父兄都在军中,端王爷手下效力,前些时候沧州有奏报传来,说是我军在清河山遇上了埋伏,折损了好些人,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她日夜担心家中父兄安危,却得不到一点音讯。她向来体弱,又在心里堆了一座山的忧虑无处排解,日子一久便把自己身子拖垮了,也是可怜的很。”
沧州出事,合懿首先担心的是琰铮,但转念一想,若琰铮出了什么事她也就早知道了,如此想着,心下稍安,又问:“太医都瞧过了么?皇上来看过没?”
贤妃面上略有悲戚之色,“太医倒是定时来瞧着,药方都开得尽心,但她这是心病,不从根儿上治怎么会好。”
她回话回了半截,合懿听着便也明白了,皇帝没来过,可能都不知道方婕妤病了,又或许知道但是从没往心上放。
这就是宫里女人的无奈,没有宠爱就什么都没有,打探个消息原本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宫妃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干政,但这事若换成个宠妃,比如瑜才人,在皇帝面前掉两滴眼泪也就什么都知道了,哪到的了这地步。
合懿是个很容易对别人产生同理心的人,她自己是女人所以更能感受到女人的难处,皇帝是她弟弟,她从小都很为这么个龙章凤姿的弟弟骄傲,但是她也不能否认,皇帝对待这些他的女人们,的确很薄情,是足以让人觉得心寒的薄情。
但这些想法合懿不可能对贤妃说,她转了个话题嘱咐贤妃,“眼下换季,人容易生病,劳烦你且当心些,玺儿年纪小脆弱的很,可不敢让他染了风寒什么的,小孩子一点儿风险都可能出大事。”
贤妃的悲戚凝在眸中,一霎便消散了,微笑着朝她应了个是。
从前都听闻这位长公主最是心善不过,可原来再心善的人胳膊肘都是向内的,也是,皇帝和她才是一家人,她们这些宫妃,除了皇后,恐怕在她眼里都是妾罢了,悲喜死活又有什么重要的。
二人各怀了心事,没人说话,场面便冷下来,但也好在各怀心事,都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直至将用完了一盏茶,里间有嬷嬷出来回禀,说是荣王殿下醒了,这厢话音刚落,果然听见里头传出来“哇”地一串撕心裂肺的小孩啼哭声。
第37章 御中留
小孩子的哭声都十足响亮, 听的人揪心的很, 合懿忙起身往里间去, 从乳母怀里接过玺儿, 一声声温言哄着, 但许是长久未见,一时半会儿竟也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玺儿连姑姑都认不得了么?你个小没良心的,这才多久没见?”合懿抱着小家伙在屋里来回渡步, 手掌轻轻拍在他背上,瞧他哭得声嘶力竭, 一张小脸都涨的通红,她第一回 见这模样也吓得不轻,额上都急出汗来。
她扭头问贤妃:“自从来这里开始每回都是这阵势么?”
贤妃很是难堪, 也说不出什么开解的话,先忙认了错,“是妾身无用。”
合懿自然知道这事不能怪她,只不过一时心急语气重了些,缓了缓还是安抚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只是担心他总这么大阵仗,万一把嗓子哭坏了可怎么好?”
旁边的乳母见状回道:“公主请放心, 孩子幼时哭闹尚算寻常, 只要后面多喂些水,对嗓子不会有太大影响。”
乳母都是有带孩子经验的,合懿心中稍安便不再多言。半岁大的孩子已经不轻了,直把合懿的两只胳膊都颠酸了, 小家伙才消停下来,又招呼着喂了一点鱼泥,让他心满意足了,这才对着她露出个笑脸来。
“你可真是个小祖宗啊!”合懿长呼出一口气,把他放在榻上,手中拿了拨浪鼓逗他玩。
松青在旁边看着直乐,边从袖子里掏出来手帕来给合懿擦额头上的汗,边说:“看看您这架势,往后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不还得宠到天上去。”
这一屋子的外人呢,合懿砸了咂嘴,赶紧觑她一眼让她止了话头。
那厢贤妃让人去了玺儿的厚实衣物来,两个乳母齐开工,三两下在他不耐烦哭闹之前给换好,头上带了顶金色的小圆帽,便还是由合懿抱着一道往御花园去了。
园中自不乏奇石玉座金鳞铜像,各色鹅卵石铺就复道回廊间遍植奇花异木,又有巧心匠人在影影绰绰处修建小池流泉,似是把全天下的景色全都拱手奉到了这园子里似得。
绛雪轩前的西府海棠开了红彤彤一片,合懿路过时摘了一朵递到玺儿手上,谁知道小家伙不喜欢,拿到手里不过片刻便弃之如履,转而去揪着合懿鬓遍的发钗使劲儿拉扯,弄得松青在旁边只顾得上手忙脚乱的拦。
一片心意被小侄子嫌弃,合懿泄气的很,恰好那边花圃间有几只蝴蝶翩翩然飞舞,玺儿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这就咯咯笑起来,在她怀里都待不住,奋力向前伸着小粗胳膊去够,口中咿咿呀呀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那模样,着实好玩儿很。
贤妃见状便要差人去捕几只回来给他,合懿忙说不用,“那边儿多,我带他去花丛里面玩一会儿就好,捕回来装在瓶子里也和死物没什么区别了,不定还能称他心意。”
她朝不远的澄瑞亭一指,“你们且去亭子里稍等会儿,孩子的兴趣眨眼就过去了,不费工夫。”
说着话,她便抱着玺儿往那边去了,小家伙在她怀里能不哭不闹这么些时候,委实是难得,贤妃点头应了是,带着几个乳母婢女就在亭子里看着。
带孩子可真不是件轻省活儿,领着小玺儿入了花丛间,那小家伙当真是犹如蛟龙入了海,一番倒腾下来直把合懿累得大喘气,身上脸上冒了一层细汗,让那金灿灿的阳光一照,整个人瞧着像在水里过了一遍。
松青实在看不过去了,忙道:“主子,要不您歇歇吧,奴婢抱着小殿下玩一会儿。”
合懿也不逞强,便准备交给她,谁料玺儿不愿意,让别人一碰就哭闹,合懿没法儿了,抬手捏在小家伙脸上,有些哭笑不得,“你个小东西,想累死你姑姑我么!”
小家伙也学她的动作,胖乎乎的小手摸在她脸上,轻轻一抓,像是寻到了什么宝贝似得咯咯一声大笑,一双黑亮的眼珠纤尘不染,合懿只消看上一眼,累也累得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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