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胡院秦总还有大家的肯定。”
她的发言简短。
秦总说:“不错。小赵虽然年轻,但很有想法,底子也扎实。ZJ方在提出新要求后,我调阅了这个项目的档案库,发现了这个设计,很有亮点,在和胡院取得一致意见后,今天拿出来和大家探讨。”
他含笑看着赵南箫,带头鼓掌。
会议室里起先只有他的掌声,显得有点单调,在胡院也加入后,很快,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勉励赵南箫。
高所长鼓掌鼓得最起劲,等掌声停了,笑呵呵地说:“院长,秦总,小赵进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我常鼓励她,年轻人只要有想法,放心冲,设计院能为他们这种年轻人提供最广阔的工作舞台!”
院长和秦总笑着表示赞同。院长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院长,秦总,我有个方案,不知道能不能现场演示?”
这时,刚才一直没发言的林洋忽然站了起来说。
“小林啊?当然可以。”胡院长鼓励。
林洋道谢,拿着U盘来到演示台前,播放自己的文件。
墙幕上出现一座连续钢构桥的效果图。
林洋侃侃而谈:“院长,秦总,在设计方案前,我也做过大量的研究。这个地方不但高震,而且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个风场,长年有着风速高、湍流强、风攻角大的特点,在这种大风区,悬索桥的设计如果稍有偏差,就有可能重蹈从前美国旧塔科马悬索桥那样的风毁事故,所以我主张在这里建混凝土连续钢构桥。这种梁式桥是经典,尤其就抗风抗扭性能来说,它的优点是非常明显的。我的这个方案,除了考虑最大的抗风性能,也有着新的创意。因为墩高超过300米,所以,除了常规的双薄壁墩,在墩顶的下部位则采用整体空心墩,以保证桥墩的整体稳固性。这个设计的核心理念,是在力求最大稳固的前提下,凸显经典和创新的结合。”
他顿了一下,转向赵南箫。
“刚才的悬索桥设计,我也非常认可,但有一点,我想请教下赵工。在这种大风场的环境里,如何消除风力对悬索桥的负面影响?”
会议室里,几十道目光又射向赵南箫。
胡院和秦总也看着赵南箫,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赵南箫再次站了起来。
“在座的都是专家和高工,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林工既然问,我就班门弄斧了。塔科马悬索桥倒塌的原因是其桥面厚度设计偏薄,自重不够,强风吹袭引起卡门涡街摆动,继而产生共振引发崩塌。这也是二十世纪最严重的工程设计错误之一。有了前车之鉴,后来人的设计完全可以据此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但林工的顾虑,提的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事实上,并不仅仅是在建成后,在施工阶段,大桥的抗风性能更是至关重要,当然,这也需要施工方的配合。概括来说,前期结构动力特性的计算,对大桥桥址风场的分析、主梁三分力试验、节段模型的震颤试验、涡激振试验,全桥气动弹性试验,施工阶段裸塔抗风性能测试,等等手段。就我浅薄的知识而言,近年国内已有专家专门研究这方面的问题,并且在实践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具体可以参考沈仕儒院士的相关文章。”
林洋仿佛还想反驳,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胡院和秦总再次对视,点头。
胡院说:“小林,你的这个方案,我和秦总之前也看过,确实有亮点,但造型偏保守,并且,现场混凝土浇筑和施工工作量大,设备投入高,工期长,相对于悬索桥方案,成本过高,经济不占优势。业主方提出的要求是稳固,经济,另外力求美观,毕竟,那一带是以后旅游开发的重点区域,大桥也将是标志性的重点景观之一。”
胡院的意思自然是不予考虑。
林洋神色略显沮丧,但很快,掩饰地笑,表示赞同。
胡院站了起来,环顾一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和秦总在商议后,初步决定以小赵的这个悬索桥设计为基础,进行优化设计。因为时间紧,工程重要,就由秦总亲自牵头成立设计组,具体组员名单,定下来后公告通知。今天会议开到这里,散会!”
“小赵,你来下我办公室。”胡院长叫赵南箫。
赵南箫在身后许多目光的注视下,跟着来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叫秘书给她倒茶,让她坐。
“真是没想到,我们院里还有你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人。我看了你的履历,名校毕业,第一名考进来,进来有四年了吧?工作表现非常优异。去年三号跨海桥的航道塔楼形体改良非常好,虽然改动不大,但节省了成本,更重要的是,降低了工人在海上长时间作业的风险。我本来以为是个集体决议,现在才听说,当时也是基于你在探讨会上提出的点子?”
赵南箫微笑:“谢谢院长鼓励。叫我什么事?”
胡院长说:“还有什么事?自然是秦总亲自点将,让你担任助手,参与金沙特大桥的设计和建设工作!小赵啊,秦总以前的博导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沈院士,和沈老一样,出了名的严格。这回破格点你,是你一个大好机会。我们做设计的,光坐办公室里是做不出好方案的。人员定下后,就由秦总带队,尽快去往实地再次勘察,优化方案,及早施工。ZJ方催得很急,没办法,人家是上帝,有要求,能满足我们都要尽量满足。他们到时候也会派人去现场接洽配合我们工作。这个项目我估计完工要两三年,等你参建完毕,院里会考虑把你从技术岗位晋升到高级管理职位。”
“怎么样,你有没信心?”院长笑呵呵地看着她,等着她惊喜点头。
赵南箫沉默了片刻,说:“谢谢院长和秦总的信任。能不能让我考虑下?”
胡院长一怔:“怎么了?”
赵南箫说:“最近我状态不大好。事关重大,我怕贸然接受,辜负您和秦总期待,也耽误工作。”
胡院长端详了她一眼:“青岭大桥那边就是你去的?听老高说,你回来就申请休假了。”
他沉吟了下。
“也好,你先好好考虑,这几天继续休息。下周一前,给我一个回复。”
第12章
几天后,外公从外地回京,赵南箫和母亲一道去看他。
外公休息了一晚上,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快中午的时候,母亲到厨房帮阿姨做饭,赵南箫来到书房。
外公快七十了,但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十几年前就开始学习用电脑去处理图纸文件,到了现在,熟练程度完全不在赵南箫之下。
他正坐在电脑前,审阅助手刚发给他的一封邮件,指着打开的文件对外孙女说:“小南,这是这次合龙事故的部分资料,等全部整理好,姥爷也发给你一份,你有空看看。这次的事故虽然是个例,但不表示以后不会再次发生。对你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赵南箫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姥爷,我要是现在出国再去读书,你会不会反对?”
外公笑着说:“有句话说,造桥技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看美国,六七十年代看欧洲,八九十年代看日本,而进入二十一世纪,看我们中国。我们在桥梁建设方面的速度和技术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进展,很多方面,可以不夸张地说是创举和领先。不过,学无止境,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再出去多学习了解一些国外这方面的经验和技术,也是大有裨益。姥爷支持你。”
赵南箫说:“姥爷,不是读这个。是金融。”
外公握着鼠标的手停住,抬头看她,沉吟了下,摘了眼镜,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问:“怎么突然有改行的想法了?”
赵南箫慢慢地坐下。
“不是突然。这几年的工作经历,让我渐渐觉得我的选择和我当初的设想并不一样,我没有从中获得归属感和成就感。我感到仿徨。姥爷,你一辈子都从事这项事业,到现在还不停。爸爸也是,甚至为它失去了生命……”
“姥爷,您和我父亲是怎么看待你们的事业的?或者说,一直以来,你们就都热爱着你们从事的这个职业?”
外公沉吟了下,说:“小南,姥爷还小的时候,姥爷的父亲曾对姥爷说,我们现在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亲手炸毁自己建造的桥梁了,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也能造出世界上最先进最伟大的桥梁。姥爷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情景。这也是姥爷的心愿。遇到困难,看看老照片,想想当年姥爷父亲那一代的桥梁人,有什么是坚持不下来的?”
他顿了一顿,视线落向压在书桌玻璃下的一张老照片。
赵南箫看去。
照片是学生时代的父亲和外公在校园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儒雅而英俊,面带微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小南,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你父亲早年的事。其实他刚开始是建筑系的高材生,当时国家急需道桥方面的人才,他响应国家号召,毅然转入桥梁,这才做了姥爷学生。他当年不少的同学,前段时间还有几个来看我,现在要么成了著名建筑师,要么转入地产金融风生水起。但是我相信,你父亲他一直没有后悔他当初做的选择。确实,真正做这一行的人,要付出很多,从物质上而言,这种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小南你现在有了新的感悟和想法,姥爷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与此同时,你也能理解你父亲当年做出这种选择的价值,姥爷会很高兴。”
外公注视着赵南箫,带着微笑。
“同样的,如果你现在重新开始人生规划,实现人生价值,姥爷也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小南你自己的人生,姥爷相信你会做出你真正想要的抉择。”
赵南箫沉默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小南,你的时代和姥爷,还有你父亲所处的时代都不一样了。姥爷高兴你以前选择了这项事业,但姥爷更希望,如果到了最后,你还是将桥梁作为你的终身事业,那么这个选择,完全是出于你对这项事业的热爱和认可,而不是因为别的,比如姥爷和你爸爸的缘故。”
外公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慢慢想,无论小南你最后怎么决定,姥爷都会支持你的。”
这个晚上,回到家里,赵南箫坐在书房的桌前,望着着面前那一叠旧笔记本。
这是父亲工作多年留下的日志。
她抽出其中一本,一页一页,慢慢地翻,读着父亲留下的仿佛还带着温度的字。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有意义的日子。带着几千人,历时三年的艰苦建设,终于完工。在这个自古就被层层大山道道峡谷与世隔绝的地方,火车通过了连接山谷的大桥,笔直的铁轨,一头来自山外,一头伸向山的深处。庆功宴上,许多当地群众自发送来家酿的酒,自治区区长兴奋地喝醉了酒,被人抬了回去,我也快醉了。躺下去的时候,想到了曼和小南。很愧疚,去年春节也没回家。但很快就能回去见她们了,又兴奋以致无法入眠。能得到了她们无条件的支持和付出,我很幸运。”
赵南箫的眼睛发热,合上了笔记本,灯下的影一动不动。
沈晓曼端着碗点心进来,放在桌上。
“小南,都休假了,大晚上的你还坐这里干什么?不早了,吃了去睡觉!”
赵南箫转身望着她,轻声说:“妈,那天院里开会说的事,我决定还是接了,明天就回复院里。我再继续做两年看看吧。等这个项目做完,要是还找不着感觉,我一定听您的,去读金融或者做别的。”
赵南箫原本有些担心,自己的决定会让母亲无法接受。
“吃吧。吃了睡觉去!”
出乎意料,她竟然没有责备,也没别的意思表示,说完转身出了书房。
赵南箫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感觉有点对不起她,愧疚,但又微微松了口气。
再试一试吧,这个晚上,入睡前,她在心里想。
就这样放弃,还是不甘心。毕竟她曾经多么的热爱。最多再过两三年,到了那时候,要是依然患得患失,那就再不用犹豫了,她不适合这个职业,就此告别。
一周的休假很快过去,周二的早上,赵南箫像往常那样来到设计院,一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走廊上遇到的同事,看着自己的眼神和招呼的方式,好像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她起先还觉得自己多心,等进了办公室,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高所长已经来了,正在她所在的这个大办公室里和一个同事说话,转头看见她进来,竟然主动笑眯眯地点头:“小赵,休息好了,回来啦?胡院长说,叫你过来了就去下他那里。”
不是说所长平常高高在上,相反,所长平常很注重在保持权威的前提下和下属打成一片,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尤其是安排工作的时候,笑容更加亲切。但像现在这样“无事亲切”,赵南箫还是头回看到。
她应了声,在周围同事的注目下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东西,去往院长办公室,在走廊的拐角处,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赵小姐!”
她转头,看见林洋追了上来。
突然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心里那种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好像只在以前她刚进设计院的时候,他这么称呼过自己。
“林工你有事吗?”她礼貌而冷淡地问。
林洋快步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赵小姐,我对您的外祖父沈院士沈老非常尊敬,更是崇拜,他的全部论文和著作我都读过,从中获益匪浅。一直就想去拜访沈老,又怕他太忙,冒昧打扰。赵小姐能不能帮个忙,代我向沈老致意,顺便问下沈老,他什么时候方便,能否允许我去拜望?”
他面带笑容,语气恳切。
赵南箫诧异万分。
“赵小姐,我是真的非常希望能够去拜望沈老,诚心诚意……”
“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外祖父的关系?”她打断了他,问。
林洋略一迟疑:“你不知道吗?昨天你母亲来过院里,找胡院长……”
电光火石之间,赵南箫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心“咯噔”一跳,立刻转身。
“赵小姐!你晚上有空吗?我有两张很紧张的原版歌剧《茶花女》的票,是意大利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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