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溪皱着眉头,低声道:“应当不会,祖母不喜欢我,我不去触她霉头,等大兄二兄下午归来再过去那边罢。”
柴娘点点头,不再管这事。
“嘿!你这人!”桂娘砸了下门,里头无半分动静,柴娘都不理她。
桂娘吸吸鼻子,原本想提醒范溪,想想她祖母那双阴骘的眼睛,又不敢说了。
她祖母打定主意要卖孙女,若是没卖成范溪,把她给卖了该如何?
想到这里,桂娘咬咬牙,转头又回去了,反正她只是带个话,要卖人的不是她,要卖的人也不是她,对方听不听,不干她事。
牛角娘听她回来一说,也没见太生气,只是淡淡道:“知了。”
家里还有个客人,女人,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瞧着不像好人,桂娘有些怕她,回过祖母后就匆匆回房间去了。
牛角娘对来人说道:“冯三娘,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将我那孽障带来。”
“哎,你去吧。”
牛角娘整理衣裙,抬脚出去了。
没一会,范溪又听到有人敲门,她过去一看,正是牛角娘,耷拉着眼皮子看她,“怎么?连奶奶都不叫了?”
“奶奶。”范溪勉强笑笑:“您怎么来了?”
牛角娘瞟看她一眼,“有事找你,与我来一下。”
范溪见她这模样,猛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忙道:“奶奶,我进去跟我娘说一声。”
“废话那么多!”牛角娘伸手就要来抓她,竟是半点耐心都无。
范溪的声音猛然拔高,尖叫一声:“婆婆!”
柴娘从里头跑出来,见这模样,赶忙过来抢人,“亲家,这是怎么回事?找溪儿作甚?”
“有事要与她说,这是我范家的事?怎么?你要教她忤逆祖母么?”
牛角娘笑容非常冷,法令纹又深刻。
柴娘见她这模样,心里打了个突,“亲家这是什么话?”
范溪在一旁挣扎,道:“祖母,您找我何事?要么等大兄二兄回来再说罢?”
“不找他们,就找你。”牛角娘说完就来捉她,不耐烦道:“祖母还能害你不成?”
说着牛角娘一把拽住她手,拉着她要走,范溪不愿,就差没在地上打滚,奈何力气不足,落了下风。
范溪不敢高声叫喊,就怕将她娘惊出来。
她娘病还未大好,身子骨弱,她祖母人又阴狠,万一等会她娘出来,起了冲突,被打了或者如何,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柴娘人又矮又瘦,挣不过牛角娘,就眼睁睁见她要将人拉走。
慌神之下,猛地见到范溪回头,用嘴型朝她说:“大伯母,找大伯母。”
柴娘定定神,咬咬牙,等她们走远一些,赶忙跑着去找荆娘。
还未到人门口,就喊起来,“荆娘,荆娘,出事了,快来帮把手。”
村里有其他人听见,被她的喊声惊过来。
范溪人小,远不如牛角娘力气大,整个人几乎被她提着进了门。
冯三娘一出来,就见她,眼睛顿时一亮,“真是个齐整孩子,就是黑了些。”
范溪被她打量货物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
牛角娘轻描淡写,“黑有什么要紧,乡下孩子都这样,回去养养就养白了。”
“这倒也是。”
范溪彻底明白她们想做什么,张嘴便叫喊,谁知刚喊了半声,冯三娘身后那名健壮男仆一下蹿出来就捂着她的嘴,险些把她捂死过去。
这情景,莫说桂娘,就是萍娘,也不敢出来多看,只能让他们带着溪娘。
这桩交易没多久,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谈妥当了,范溪看着奶奶,又看这这熟悉的卖货场景,心里拔凉,奈何她嘴巴被人物上了,整个人力气又不大,怎么都弄不开那个按着自己的人,人倒是被捂得呼吸不畅,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越发惊恐,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危机,一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冯三娘亦知事情紧急,给了牛角娘二十两,拿到范溪身契后便将示意身后男仆。
男仆将半昏的范溪一把抱起来,快步走到院子里,塞进马车。
身契先前便写好,现今不过是画个押按个印子之事,几句话功夫而已,马车已驶出牛角娘家院子。
那头,柴娘什么也顾不上了,喊声将荆娘婆媳都惊了出来。
荆娘见她直喘,忙扶住她,“婶子,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柴娘喘着气,“溪娘、溪娘被她祖母给弄走了。”
荆娘吓了一跳,“什么弄走?”
柴娘道:“她祖母刚刚过来抢人,几乎将溪娘拖着走。荆娘,快,快与我瞧瞧去。”
“哎,我去看看,您先莫急。”
“我与你一道去!”柴娘眼泪淌出来,“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他们两人都有不好的预感,没敢耽搁,只能跑过去。
家里没男人在,荆娘走的时候赶紧交代媳妇,“莲娘,你去看看,把你相公与你公公叫回来,怕出大事了。”
柴娘一出门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与膝盖立即见了血。
荆娘要扶她,她握住荆娘的手,催她,“莫管我,快去瞧瞧,我怕你婶子要卖了溪娘。”
荆娘吓了一跳,“怎么会,我们这里多少年没有卖儿鬻女的事情了?”
现今大家日子都过得去,卖儿鬻女并不好听,若是被人知道了,一村人都得被人瞧不起。
柴娘也就刚刚事情发生得急,未想明白,现今回过神来,心里明白,八成那牛角娘就是想趁她们一屋子老弱,卖了溪娘。
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急。
荆娘家与牛角娘家不远,几步路功夫。
然她们还未到地方,一辆马车哒哒从不远处跑过去。
荆娘心头一急,脱口而出,“这,溪娘不会在上头罢?!”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急,范溪没被卖掉。
PS:麂类动物现在是濒危动物,不可以吃哦。
第21章 野契
马车哒哒地渐渐走远,后头扬起一股尘灰。
眼见马车就要出村,荆娘再顾不得什么,扯开嗓子叫:“来人呐,抢孩子啦!”
尖利的声音霎时撕破长空。
青天白日,每户人家都有不少人在家,听她这么一叫嚷,举村皆惊。
“好胆!”
“什么?!”
“哪来拐子?!”
“快快快,去叫人!”
“我听是不是荆娘声音?”
没一会,在家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举着锄头,提着木棒出来了。
有几个老人,还拿着根晾衣杆出来瞧。
荆娘一看见人,忙远远喊道:“就是那辆马车,快拦下。”
“哎!”
他们声音大,马车上人也听见了,驾车人赶马,皮鞭上抽在马身上,马车哒哒地跑了。
牛角娘在家亦听见了声音,出来扬声喊:“偷什么孩子,溪娘签了卖身契!”
听到动静的人有人略一迟疑,没过去拦,马车便走了过去。
柴娘气急,“只听父卖子,母卖女,溪娘父母俱在,何来祖母卖孙女的丑事?!”
荆娘也道:“先拦下再说,若不是心虚,马车为何要跑!”
村人听他们说得亦有理,忙接着跑去。
好在他们村小路窄,马车又大,压根跑不快,这般前面的人还能拦一把。
正是上午时分,到处都是人出来做活,听到动静,村外不远处做活的男人们也扛着锄头逼停了这辆马车。
冯三娘没想到做这么个生意还惹来一身腥,她从马车里探出一张胖实的脸,“这人是我买的,你们村里的事情自己掰扯,为何拦我?”
有青年男子怒道:“卖不卖先下来来掰扯清楚再说。”
柴娘十数年没跑那么快,发髻全散了,人披着一头乱发,喘着气喝到:“我溪娘何在?!”
冯三娘男仆正赶车,她又探出头来,只扔昏迷的范溪在马车里头。
范溪听到动静,连滚带爬,一咕噜探出头来,虚弱道:“婆婆,我在这里。”
旁边的婶子忙将她抱过来。
柴娘一眼看见她脸颊上被捂得斑驳的红痕,脖子上还被掐得青紫,赶紧把人搂在怀里。
荆娘赶过来,将他们护在身后。
村子里其他人拿着锄头镰刀堵着马车。
其中一壮年男人范湖生喝到:“你们怎么来我们村抢人?”
冯三娘翻了个白眼,“笑话,我买人,你们村要卖人,这怎么能怪我,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卖身契一晃悠,旁人想看,她又收回来。
柴娘护着范溪,冷笑一道:“老身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未听说过祖母卖孙女的丑事!这身契做不做得数还得两说。”
冯三娘脸一僵,“怎么做不得数,若是不服,我们去告官,看看县太爷怎么判。”
柴娘立刻接道:“好哇,就是你不去,老身我也要拉你去见官,来村里骗良家女孩儿,岂有此理!”
冯三娘没想到这个老妇一点都不怕见官,还威胁自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她眼睛望向范溪,范溪正被柴娘护在怀里,柴娘旁边又围了不少妇女,且村中青壮就在一旁,这摊子生意眼见是做不成了,她嚷道:“这女孩花了我二十两银子,若不把人给我,银子给我还回来。”
村人一时窃窃私语,不曾想范溪居然卖那么高的价格。
荆娘冷哼一声,“你钱给了谁就问谁拿去,这与我们何干?”
他们说话间,里正范抵和村中几个族老也到了,范抵一看,先道:“卖身契是怎么回事,先拿来瞧瞧。”
冯三娘满脸不情愿。
范抵看看村中子侄,一偏头示意他们动手。
冯三娘带来的那男仆虽高壮,却也抵不过一村青壮,没多会就被按得严严实实。
冯三娘亦被按住了。
荆娘从她怀里搜出卖身契,递给范抵看。
范抵先前读过书,认得上面的字,一看这上面的字,脸色就阴沉下来。
此时卖身契一式两份,唤做“立卖字”,这立卖字须得说清楚买主要买之人的姓名、年龄、相貌、卖身缘由。
这上头写的便是:牛角娘有一孙女,名范溪,年十岁,因母亲病重,家贫无药,情愿卖与冯三娘名下为奴。
范抵望向牛角娘,不悦道:“牛角娘,你家哪里家贫,需卖孙女度日?”
牛角娘半点不怵,“我家的人,我卖与村里何干?”
柴娘道:“这还是我外孙女,你敢卖我外孙女,我必得讨个说法,凭什么你就能卖我外孙女?”
“嫁到我家来,就是我家人,怎么,你要将你女儿接回去不成。”
“我呸!我好好的人嫁到你家,被你这老泼妇折磨得不成,我这就接我安娘回去,还你家人!”柴娘看她一眼,又看向村里其他人,“范家村若是这么磋磨别家女,卖别家儿孙,还有哪个敢嫁到范家村来,哪个敢娶范家女?”
柴娘这话一出,大伙脸上神情变了。
这年头,一宗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村里因这名声坏了,大伙以后嫁女娶妇都不好说了。
族老万青爷道:“这事去大厅说,带人过去。”
范抵应了声,半村人裹挟这冯三娘与牛角娘他们去村中祠堂大厅。
这事今日必得解决,人则是万万不能让人带走,不然整个村的名声便坏了。
有人去请安娘过来,也有人去县城学堂寻范积蕴。
大伙一块到大厅之后,万青爷、睿能爷、安家爷几位族老端坐在上头,范抵也坐在旁上。
冯三娘被请到这里来,站到另一边,知晓今日不能得逞,便道:“这原是你村之事,与我无干,将卖身银还来,我这就走。”
安家爷看过卖身契后冷笑一声,“这身契一无中人,二无范溪父母许可,原就是野契,凭这野契就想带走我范家村人,真当我们村人好欺负?你等着,看等会我们不拉你去见官,判你个拐卖良家子之罪!”
“我冤枉呐!”冯三娘委屈道:“你们村牛角娘要卖孙女,特拉我过来,我就一生意之人,她唤我来,我这不就来了么?”
安家爷不看她,望向牛角娘,“牛氏!你为人祖母,未经儿子儿媳点头,擅自卖出孙女,不慈不爱,有违人伦,我范家村可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安家爷三儿是外头官老爷的幕僚,牛角娘先前给儿子走关系便走的是他的关系,听他话这般重,牛角娘也有些慌了,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说。
村里人看向牛角娘,气氛十分肃穆。
光从天井里落下来,牛角娘看着这满祠堂昏暗,被这点光晃得发昏。
“溪儿!”有妇人声音凄切。
安娘此时被人扶了进来,她一进来便跪下朝族老们磕头,泪如雨下,道:“求族老们救命。我自嫁入范家来,伺候公婆,养育子女,自认尽心尽力,未有过失之处。现今我相公宠妾灭妻,婆母背着我卖女,范家若是容不下我,我愿带着儿女自请下堂去!”
“这话严重了。”万青爷示意她左右的妇人扶她起来,“你先莫急,甘林他必定不知此事。”
睿能爷一双冷眼看着牛角娘,“牛氏,将身契交出来,卖身银钱还回去罢。这桩荒唐买卖不作数。”
牛角娘抖抖嘴唇,“这……其实溪娘不算我家人!”
她这话一出,众人看看她,又看看范溪。
牛角娘指着范溪接着说道:“我孙女儿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未过夜便死了,现在这个范溪乃是我怕曾氏月子里哀毁过度,特从外头抱回的弃婴。若不信,大伙可看她长相,她可有类父像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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