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制止, 二兄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伍四娘气哼哼,“人雪娘一开始便制止了,还是筱娘心疼雪娘在家要处处忍让她妹妹方多说了两句。后头的那些事也不是我在茶会上听到的,乃是我身边的丫鬟在外头打听到。”
见兄长隐隐指责自个, 伍四娘越说发气愤,“还不是我是你亲妹妹,怕你日后吃亏才与你说这些,若换了个人,谁与你说去。”
“好了,好了,你待我之心,我知晓,我这不是在背后提醒你几句么?”伍茗神色郑重了些,“闺中女儿名节重若性命,不管那戎谨候小姐如何,你万不可私下传人闲话,坏人名声。”
伍四娘气,“我才不是那等信口开河开人!我也就与你说说话了。”
伍茗略一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妹妹。”
伍四娘神色这才好看了些,“不与你说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夜路不好走,我送你。”
伍四娘没推辞,任伍茗送她回院子里,小小争吵一通之后,兄妹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往日还好。
伍茗嘱咐妹妹不可将此事外传,然而他心中存了事,到底忍不住派仆从出去打听。
范溪正忙着制香露之事,几乎每日都要外出。
宁国公府的奴仆很快就打听出来了,范溪确实常外出,与养兄家也亲近,还挺受皇都一些公子哥吹捧。
不知道是否因为太过关注这事,伍茗在打探消息的这几天内,光是在国子监便听同窗议论了两回范溪的事。
一回是感慨大晋女娘的才情,说是从春兰祭来看,大晋女娘可比那些外邦女子有才情得多。
此一回牵涉到国家大势,又不带淫邪,只是为大晋王朝感到自豪。
伍茗哪怕极不愿意未婚妻的名字出现在别的二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也只得忍着。
第二回则是在讨论范溪春兰祭开幕那日的独舞。
能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儿郎,大多背景较为深厚,当日去看春兰祭开幕表演的人也不少,且他们国子监选了人去表演,在同一片舞台上,自然有所交集。
伍茗走到近前的时候,他一帮同窗还在讨论。
“要我说,见了符姑娘的舞,我方知道‘惊为天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真是见之难忘呐。”
“我也觉着符姑娘的舞跳得实在令人惊艳,他们先前还说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方为千古第一绝,我瞧符姑娘的舞才堪称千古一绝。”
“可惜无文豪巨擘赋诗作画。”
“那倒未必,我听闻卢八疯正闭门作画。”
“前头也有诗流传出来了,只不过符姑娘到底为闺阁女儿,戎谨候府不愿坏她名声,故事先封禁了一批。”
伍茗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走出来与同窗说道:“你们既知人符姑娘为闺阁女儿,怎么还公然谈论她?这岂不是失之于礼?”
“伍兄。”先前在聊天的一帮同窗站起来纷纷向他行礼打招呼,为首那位解释道:“我们正谈论诗文与史上的舞蹈,符姑娘的舞跳得实在太好,理应被记录史册,我们便不自觉谈起来了,并非有意冒犯。”
另一个同窗则道:“这样好的舞蹈,我们谈论起来自然是带着一腔正气,绝无淫邪之意。”
伍茗皱眉道:“纵使如此,你们也不应该将一闺阁女儿的名字挂在口头上。”
有看不惯他的便说:“人符姑娘这样优秀,我们又不谈论别的,说一说她跳的舞怎么啦?符兄未免管的太宽了罢?”
伍茗内心气愤,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们范溪是自己的未婚妻,免得他们说嘴,便道:“我府上与戎谨候府上乃是世交,我就听不得你们这样说一闺阁女儿。”
宽厚些的同窗见他气得脸都红了,忙道歉,“是我们思虑不周,并无冒犯之意,还请伍兄莫气。”
刻薄点的同窗则道:“符姑娘两位亲生兄长也在国子监里头念书,不见他们出来说嘴?”
说着那人斜睨伍茗一眼,“伍兄倒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带着大义的帽子急吼吼说嘴来了。”
伍茗气得狠了,“他们不制止乃他们过失!闺阁女儿清誉何其重要,他们就这样放任,实非良兄所为。我不知晓便罢,我知晓了我连他们也得说一顿去,看是他们没理还是我没理!”
那刻薄同窗冷笑一声,“你去,你现在便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不知道是哪个坏得冒烟的在人群中补充,“我方才还见到符炬在先生堂里请教先生问题,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撞上他。”
那刻薄同窗一伸袖子,瞥伍茗道:“现在人找到了,不知伍兄可敢与我们当面去跟符兄讨论他家妹妹的教育问题?”
伍茗冷哼,“去便去。”
哪怕是国子监的学生,看起热闹来一样不嫌事大。
很快,浩浩荡荡二三十人便跟着伍茗一起去找符炬。
符炬刚出先生堂便见到他们一大群人走来,还有些迷茫,好声好气地跟他们打招呼,“伍兄,林兄,诸位兄长,不知找我何事?”
那刻薄书生林厉盛淡淡道:“伍兄说符兄教妹不周,非要来说道一二,我们便一起来听听他高见。”
自家妹妹岂容人说嘴?符炬怒气上涌,脸一下涨红了,看着伍茗,问:“不知伍兄何意?”
伍茗原本不想当众说,免得让符炬下不来台,奈何现在赶鸭子上架,他不说也得说,只得一梗脖子,“我先前听到他们在讨论符姑娘,觉得他们实在无礼,便争了几句,难道符兄愿意让自家妹子的名字挂在别的儿郎口中?”
听他这样说,先前讨论的那一伙子书生一下子涨红了脸。
领头的那个嚷道:“伍兄你话怎能只说一半?我们明明是佩服符姑娘舞跳得好,堪与历史上的公孙大娘比肩。这种讨论能与市井中的讨论一样么?”
嚷嚷完,那书生朝符炬作揖致歉,“符姑娘舞跳的实在太好,当日陛下也夸赞了她,她为国争光,我们佩服得紧,便说了两句,实在并非小子们放诞无礼,拿一闺阁女儿说嘴。”
符炬脸色稍缓,却还是正色说道:“还请诸位日后莫说这些话了,有理解的虽能理解,但不理解的传来传去可得传出不好听的闲话来。今日之事便能为鉴。”
说着他瞥伍茗一眼,谁是那不能理解的传闲话之人呼之欲出。
伍茗一听不服气,“如何能说我不理解,谁家好女儿会被人常挂在嘴边?听说符姑娘还是那什么皇都三姝之一,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符炬没说话,其他皇都三姝的拥护者看不过去了,“咱皇都姝丽不是几乎每五年都会评一次么?这样的美名,你要往歪处想也太龌龊了些。”
伍茗冷哼,“若是被评为皇都三姝便低调待在府中,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符姑娘日日上街,这可就太张扬些了罢?”
“嘿,瞧你这话说的,咱们皇都向来宽宥,也不拘着女娘们非得在家,你去街上瞧瞧,多少女娘往来,怎么到你这儿变成了一桩丑事?”
符炬眉目沉沉,死盯着他,“还请伍兄收回前言为好。皇都谁家女娘不学家事?女娘成亲后生儿育女,操劳家务,都得靠成婚前细细学,我家妹妹不过为学着管家,方多出门几回,怎么便成了张扬?”
伍茗口不择言,“怎么别家女娘不必上街学?就你家妹妹要上街,我看这就是轻浮!”
符炬没等他话音落下,直接抄起拳头,一拳往他门面砸去,“我看你妄议别人家女眷,实在是失心疯!”
周围书生一齐惊叫起来,谁都未第一时间去拉符炬。
伍茗猝不及防被符炬压在身下,被打了两拳,气得眼睛都红了,抡起拳头便迎战,“你这粗鲁鬼才失心疯!”
第96章 教子
符炬生在将门, 手上武功却不怎么好, 有时武功马术之类, 还得拿丙等。
伍茗一弱质书生, 虽比他大几岁, 但身量却与符炬差不多高。
两人打起来乃是势均力敌。
堂堂国子监学生,真打起架来也如市井粗人一般,以拳擂, 以手抓,以脚踢, 不多时就滚做了一团。
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的衣袍全都脏了。
已经有人跑去叫了先生。
旁边有人劝架,也有人趁机下黑手, 踢打了伍茗几下。
伍茗知晓有人趁着混乱打自个,奈何正打着,也找不出究竟是何人背后下黑手,身上痛,心中气, 越想越委屈,眼眶都红了。
他们这边打了一会儿, 有人突然在人群之外喊到:“莫打了, 先生带着校监来了!”
哪怕国子监先生带着校监来了,两人还纠缠在一起。
校监见状连忙喊:“你二人作甚?先生在此,还不快快住手?!”
符炬气喘吁吁,抡着拳头往伍茗身上揍, 死活不肯停。
伍茗也还手。
校监上来拉他们,符炬被人抱住肋下,往旁边拖去。
伍茗也被人抱着,往另一个方向拖去。
符炬也浑身都疼,他抬起头来时仍恶狠狠地看着伍茗。
这时候他才发现伍茗不知何时已经哭了,眼泪淌了一脸。
符炬冷哼一声,气顺了点,这才不与他计较。
先生走上前来看了看他们俩,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身为国子监学子,居然倒在地上翻滚打架?真是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我定要上报祭酒,好好给你个教训。”
旁边有仗义的学子忙说道:“先生,实在是伍茗血口喷人,先辱及符炬家人,符炬方动的手。”
“就是,伍茗出言不逊,说的话叫我这样的旁人听了都生气。”
先生不为所动,对符、伍二人说道:“我不管你二人谁的不是大些,在监舍内动手就是不对,你二人回去后好好反省,各自做一篇文章交过来。”
“是。”符炬与伍茗二人齐齐行礼应下。
他们在国子监里打架的事如何也瞒不住,晚上的时候两家便知晓了。
宁国公被人一状告到了家中,心里憋气得紧,“你这孽畜,如何这般自大?那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伍茗梗着脖子,“我话又没说错。”
宁国公看儿子这样,若不是顾忌着他身上还有伤,当真想再捶他一顿。
他瞪圆了眼睛训儿子,“什么叫你话没错,那是大错特错,戎谨候家姑娘还未嫁你,行事与你何干?若你实在不满意,咱想法子将亲自退了便是,哪里容得下你这孽畜出去外面胡咧咧?”
伍茗不说话了。
宁国公被气得不成,实在不想看见他,伸手一指,“滚去祠堂好好反省两个时辰。”
伍茗沉默行了礼便过去。
宁国公跟夫人荆夫人商量,“这孽畜犯下这样大的错来,实在叫人看笑话,戎谨候府便对咱们恐怕也颇有不满,你备份重礼,带茗儿过去陪个不是罢?”
“老爷放心,过两日我带茗儿亲自去。”荆夫人身子病弱,一张脸蜡黄,却还是不得不操心儿子的事,她眉眼温和,问:“老爷可问清楚了,好好的,茗儿为何会跑去惹这样一桩是非?”
“这孽畜。”宁国公长叹一声,“这里头还有四娘的事,四娘去礼部侍郎林家办的茶会上,不知道在茶会上听了什么,回来就跟她兄长说了一通。茗儿也是个耳根子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听闻此事叫仆从出去打听,这一打听就打听出事情来了。”
宁国公说到这里,有些怨怼,“这戎谨候府也是,教女教成这样,一点不着家,成日往外跑。”
荆夫人嗔道:“老爷子说的是哪里话,当时给茗儿定戎谨候姑娘,不就看她泼辣自强立得住么?咱大晋朝又不若前朝那般,拘着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听说开国时候连女子从军也是有的。这样说来,那戎谨候家姑娘也无错处。”
“话虽如此,男子还是喜欢贞静一些的女子。”
荆夫人摇头,“娶妻娶贤,贞静温柔又有何用,关键是得立得起来,撑得起一府生计。我儿子我知晓,茗儿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迂腐,得有个人管得住他。再说,到了老爷与我这个年纪,难道还只看女娘是否温柔顺从?我瞧溪儿无甚不好。”
宁国公见她喜欢,只得道:“你的眼光素来是好的。”
荆夫人叹口气,“老爷看咱儿子,自然是样样好,在我心中也是,哪怕配个仙女,我都怕委屈了他,然而世上哪有万全之事,我这身子骨你也不是不知晓,我命就是这几年的事了,我若是去了,茗儿内宅没个立得起来的夫人当家,我哪里安得下心?”
哪怕对妻子的病情一清二楚,听到老妻说这样的话,宁国公仍是伤感,握住她的手,宁国公道:“你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大夫说好好养着,再活个一二十年,看到孙子成家也并非不可能。”
荆夫人拍拍丈夫的手掌,笑道:“老爷莫宽慰我,我心中清楚。这一世能与老爷成为夫妻,再生下三个孩儿来,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憾事了,只希望老爷你们日后顺顺遂遂,我便是走也安心。”
宁国公听到妻子这么说,实在不知能说什么,他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扶着妻子的肩,说道:“待茗儿出来,夫人与他说说罢。少年郎血热,一时冲动也是有,想来戎谨侯府不会太怪罪。”
“我知晓了。”荆夫人拉了他手臂,不再说儿子的事,只笑:“老爷可曾用饭,我叫她们做了您喜欢吃的八宝鸭与添味驴肉,老爷与我一道用饭罢?”
“好,正好叫他们酾酒来,我喝几杯。”
荆夫人病了许久,宁国公并不与她一道住,免得过了病气,两夫妻平时也甚少对着一块用饭。
荆夫人贤惠大方,府里府外整理得井井有条,宁国公极敬重这位原配妻子。
两人相对而坐用了饭,荆夫人让丫鬟伺候宁国公洗漱好,又让丫鬟小厮送宁国公回自己的院子里,这才让丫鬟去叫了二儿子跟小女儿过来。
伍茗鼻青脸肿地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浑身上下难受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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