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她就生出悔意——自己也太冒失了。琅琊太守的信,很可能涉及朝政,还有闻擎的**,哪能随随便便借给旁人?
也不知怎的,她在闻擎面前,总是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
闻擎却丝毫不在意。那封信他早早地备下,就是等着给虞华绮看的,信中并无不能见人的秘密。
既然她并不喜欢贺昭,那她无论要用这封信做什么,他都无所谓。能讨得她喜欢,也算是这封信的造化。
闻擎带虞华绮去自己的书房,把信交给她。
随后,两人原路返回,依旧去往练武场。
说是指点虞华绮练功,闻擎却先走到兵器架,从上面取下一个精巧的梅花袖箭。
他给虞华绮展示了袖箭的用法,“看准对面的红心,按这里,再按这里,然后射出去。”
梅花袖箭的制作工艺极复杂,虞华绮一个闺阁女子,从未见过这样稀罕的东西。她好奇地摆弄着,在闻擎的教导下,很快上了手,箭箭射中红心。
箭筒中只有五发箭,射完就没了。闻擎打开箭筒,往里面填箭。
“这箭尖是涂了毒液的,能瞬间毒倒一个成年大汉,若寻常无事,不许乱玩。”闻擎边说,边往虞华绮手里塞了瓶解药。
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袖箭送给虞华绮。
如此珍贵的武器,即便是在卫家,虞华绮都没见过。
她对闻擎笑,“这么稀罕的东西,我可不敢收。我又不是来打秋风的,难不成每次来,都要带些什么回去?”
这话只是玩笑,可闻擎却恨不能把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自己拥有的全数,尽皆奉上。
“这不值当什么。你若喜欢,下次送你更好的。”
虞华绮还是不肯接,“您再这样,下次我不来了。”
闻擎刀削斧凿般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生硬道:“不是要跟我习武?就当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虞华绮失笑,“王爷,平白无故的,您就涨了一辈啊?”
闻擎面色不改,隐约有几分尴尬。
虞华绮最爱做怪的,故意端了盏茶,有模有样地奉上,“弟子虞华绮,见过师父。”未来皇帝的弟子呢,说出去多有面子!
闻擎原是随口说说,被她这么一闹,倒像是真的了,“走了,先去练功。”
虽未入夏,正午的太阳却也晒人得很。
特意领虞华绮站到树荫下,闻擎问:“会扎马步吗?”
虞华绮点头,“会。”
“那先扎两个时辰马步。”
虞华绮屏住呼吸,桃花眸睁得滚圆,“两个时辰!”
闻擎面容舒缓,露出几分清冷笑意,“练不练?”
虞华绮被养得娇嫩,却也不是全然吃不得苦,她老实地扎了个马步,“练。”
昔日卫敏不甚严格,她马步扎得本就不标准,如今多年未练,更是扎得乱七八糟。
闻擎慢慢教着,给她调整了好久的姿势。
好不容易才蹲好了。
虞华绮的腰实在细,微凉春风袭过,裹挟着轻软的藕荷色衣裙,直往一个方向飞舞,勾勒出惊人的纤细曲线。
只蹲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摇摇晃晃起来,风再这样一吹,仿佛随时都要把她吹得随风飘飞。
起初,虞华绮还和闻擎零碎说几句话,后面蹲得没了力气,她就几乎没怎么开口。
等她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要摔下去,立时落到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
虞华绮咬着下唇,直喘气:习武也太辛苦了。
下一刻,她的手心被握住,一股热流沿着脉络,源源不断地往体内送。
她没正经学过内功,经脉乱糟糟一团,闻擎梳理了好一阵,才给她梳理完,并送了些内力进去。
如此一来,虞华绮顿觉浑身轻盈许多,甚至恍惚觉得,自己能用那点三脚猫的轻功,飞上皇城最高的塔尖。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闻擎把她放在屋内的软垫上,睁着眼睛说瞎话,“以你如今的年岁和资质,扎再多马步也无用。不若隔三差五,让我帮着疏通经脉,还能涨些功力。”
虞华绮蹲马步蹲得辛苦,蹲完了,也没感到身体有何变化。倒是闻擎给她疏通了经脉,她觉得自己突飞猛进了许多。
可她却没有轻易答应,“这样太麻烦您了。”
闻擎输送给虞华绮的功力,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要尽到指导之责,让你有所受益。”
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虞华绮没想到闻擎这般认真,还要对自己负责。
她认认真真地向闻擎行了个大礼,“那便多谢师父了。”
闻擎无奈,扶她起来。
他一早就派了暗卫,随身保护虞华绮。今日这遭,无论是送袖箭,还是疏通内力,都只是为了哄虞华绮高兴。他哪会真让虞华绮处于险境?
虞华绮行完礼,一抬头,恰好看见闻擎破了的衣袖。
大约是她方才摔倒,闻擎急着护住她,蹭到树干,把衣袖磨破了。
她如今胆子肥了,敢扯闻擎的衣袖,还敢笑话他,“王爷,您的袖子破了!”
闻擎被她扯开袖子的瞬间,脸色突变,快速扯回衣袖,遮住了手臂。
虞华绮不料他的反应这样大,以为是自己太唐突,连忙道歉。
闻擎稍微平复神色,把左手臂往后藏了藏,“无事。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裳。”
怕虞华绮枯坐无聊,秦宅的下人呈上许多甜点糕食,其中有味雪荔蜜饯,清甜极了。虞华绮尝了好几颗。
闻擎回来时,她正拿着匙子,一颗颗地舀蜜饯吃。
“王爷,您要不要尝尝 ?”她见到闻擎,笑着问道。
虞华绮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眸琉璃般光彩闪烁,鲜活得令人口干舌燥。
天上的云仿佛都静止了。
闻擎脚步滞住,好一会,才回答道:“荔枝性热,少吃些。”
两人坐着,安安静静说了会话。
今日闻擎得知虞华绮来访,是匆匆赶回来的,之后还有事要处理。而虞华绮得了信,也想去卫家一趟。两人便同行,出了秦宅。
坐在马车里,虞华绮无聊地打络子玩。
她很快编好个扇坠络子,车里没扇子,她瞄了一会,只看到闻擎的宝剑。
虞华绮来了兴致,“王爷,您的剑首缺红穗,我给您编一个吧?”
红缨剑穗这样累赘的东西,闻擎向来不要的。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感谢,“劳烦你了。”
很快,马车到了卫府门口。虞华绮下车,许诺闻擎,下次去见他的时候,会给他带个剑穗。
卫府内,向来活泼的卫敏有些寡言。
虞华绮看着卫敏,没有说什么,把信递到她手上。
看完信,卫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虞华绮陪着她,轻声慢语地哄。
卫敏生来有着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她虽说被贺昭搅昏了头,却还未完全失去理智,“阿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虞华绮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早就知道,所以一再提醒你。”
“是啊,你一再提醒,我为何总是听不进去。”卫敏自嘲地笑笑,“阿娇,你说,贺昭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明明初见时,他是那样温润和善,彬彬有礼。之后每次相会,他亦是诚恳而真挚。即便在百花楼见到他,自己再吃醋,再嗔怒,也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没有完全死心。
毕竟他的身旁,没有美人相陪。
可如今证据确凿,条条桩桩,都指证着贺昭并非良人。
虞华绮见卫敏哭得伤心,哄劝了一会。
她惦记着信中的漏洞,怕卫敏日后会因此心软,特意指出,“敏敏,信里写着,贺昭一年前,在琅琊已经把那些花娘断得干干净净了。”
卫敏抹去眼泪,冷笑,“那又如何,来了皇城,还不是照样没忍住。”
虞华绮赶紧应和,“是。贺昭那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我们敏敏?”
其实虞华绮心里很奇怪,前世贺昭在琅琊,明明不曾和秦楼楚馆断绝关系,来了皇城,也不曾对敏敏苦苦追求。反倒是敏敏更主动。上次在百花楼,贺昭神色冷静,亦不像是真心去寻乐子的。
但无论贺昭到底在耍什么幺蛾子,只要敏敏下了决心,要和他断干净,他就翻不出花。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虞华绮回了掌珠苑,正翻箱倒柜找丝线,小梨满脸愤愤地从外间进来。
帮着虞华绮挑丝线的巧杏抬头,笑话道:“吃□□了不成?脸色这样难看。”
小梨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二姑娘正禁着足呢,偏偏太子妃给她撑腰,要接她去东宫小住几日。”
太子妃遣人来接虞歆,虞家哪敢不放人?
这一出倒是和前世极像,虞华绮想。
前世虞歆虽未被禁足,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求了太子妃,去东宫小住。
虞歆向来嫉恨自己,彼时自己刚被宣旨,定为荣王妃,满皇城也找不出几个嫁得比自己高的,虞歆焉能甘心?
她去了东宫,近水楼台,成日家在荣王面前吟诗作赋,卖弄风情。
荣王那个二愣子,就吃这一套。求不到楚云岚欢心,对虞歆这么个勉强可做替代的“小才女”,很是欣赏。
虞歆归家后,不知有多得意,隔三差五的,就要来掌珠苑炫耀她和荣王关系密切。
自从周氏假小产的事被揭露后,虞华绮清静了这么些时日,差点把自己这个妹妹忘了个干净。
虞歆这会儿去东宫,可能是存了前世那般,勾引荣王的念头,也可能是为了太后的寿诞。
太后的寿诞,晚间定是要举行大宴的。
而太后喜欢小辈,往年早晨,家世贵重的少女们都会先到太后寝殿,送礼祝福。
这可是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机会,虞歆哪舍得因为禁足,落下这件事。
左右虞歆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虞华绮便没有管这件事。她还约束了掌珠苑的下人,让她们不许乱传。
虞华绮开了箱子,取出细小晶亮的琉璃珠和小珍珠,一颗颗穿进细银线,再和朱红丝线捻成一股,打算拿这个做剑穗。
做了一会,她又嫌这个色调太浮,不够稳重,令巧杏取些黑金线来。
巧杏取来黑金线,虞华绮又道:“把我的长剑拿来,那个剑穗都旧了,既然要做,就一并做了吧。”
下次去找闻擎,可以把她的剑也带去。
敏敏只会那么几招,已经被她都编进剑舞中了。既然闻擎做了她师父,少不得要指点她几招,让她有灵感编新舞步。
虞华绮舞剑,重在飘逸。
因此她给自己做的剑穗,流苏极长,足比给闻擎做的长了三倍。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做了俩剑穗,四舍五入,就是情侣剑穗。
于是,闻擎的搜索网页,历史记录:
【情侣剑穗的寓意】
【送情侣剑穗,是在暗示什么吗】
【回礼的艺术】
【女生喜欢什么礼物】
【情侣礼物】
【情侣用品】
搜索记录停止在情侣用品,闻擎暂时离开,去擦鼻血。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春雨缠绵,天色灰蒙蒙的。
虞华绮懒懒地赖在床上,带着湿意的冷风从窗棂间丝丝缕缕卷席而入。
她往被窝深处钻了钻,只露出小半个莹白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染着倦意的桃花目。
昨夜,她做剑穗做得太认真,直熬到后半夜,还是巧杏怕她伤了眼睛,好劝歹劝,才劝得她歇下。这会儿她虽醒了,浑身却很疲乏,兼之神思懒倦。
屋里点着清淡的沉香,被春雨潮湿的气味扰得乱糟糟,小梨轻轻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笑着行礼,“姑娘醒了?”随后快步走到窗前,关上了半开半合的窗户。
虞华绮轻声回应,任小梨叫人进来,服侍自己起床。
洗漱过后,虞华绮倦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给昨夜做的两条剑穗收尾。
几个小丫鬟围坐在她身侧,低声说笑,做着自己的活,给虞华绮递递剪子和丝线。
可巧这时,荣王的信到了。
虞华绮有些不耐烦,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拆开信封。
信的内容很简单,荣王再三相邀,请虞华绮去趟汇安斋,说是有事相商。
再如何,荣王也是王爷,是皇族,虞华绮不能得罪太过的。可她恹恹地推开窗,看着湿哒哒,暗沉沉的天气,半点出行的**也无。
虞华绮换了身简单的碧色长裙,不施粉黛,仅用一根碧玉扁方挽好长发,戴上帷帽,便出了门。
虽然一路坐着轿子,但到汇安斋的雅间时,虞华绮的裙摆还是被雨水洇湿了。
她娥眉轻蹙,摘了帷帽,随意地向荣王行了一礼,“王爷安好。”
虞华绮容貌艳盛,向来打扮得娇华高贵,甚少像今日这般,穿得如清水芙蓉般浅淡。一身莹莹碧色,乌发如云,反衬得她眉目愈发惊心动魄,仿佛江南烟雨幻化而生的精怪似的。
荣王愣住,神色颇有些怪异,“免礼。”
“王爷传召华绮,可是有何要事?”
荣王难得的有些局促,“前次是我不对,我左思右想,还是该请你出来,当面同你道个歉。”
虞华绮眉心蹙得更紧了:这样潮湿阴雨的天气,把她叫出来,就只为了道个歉?这是道歉,还是故意折腾她?
荣王见她皱眉,不知怎么,颇有些心虚,他赶紧把桌上的一大盒首饰拿过来,递到虞华绮面前。
宝光荧荧,都是些珍贵罕见的珠玉。
虞华绮往后退了两步,“王爷这是做什么?”
荣王笑道:“都是些小玩意,你戴着玩,权当是我赔罪了。”
他见虞华绮没接,硬着头皮又道:“上次说的,帮我和云岚解释的事,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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