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因为邀酒大会,各家的酒正卖的火热朝天,这举措一实行,酒商可就赔惨了。尤其像崔稚这样利薄的,等死得了。
崔稚气得个仰倒,勉强站稳跟着栗老板出门看情况,只见有些小酒水铺子,已经关门了。
她走到自家门前,看见愁云满脸的掌柜们,她想挤出来一个笑都挤不动。又往前走了两步,元和黄的红绿绸带下,娄家父子呆滞站着。
父子俩看着崔稚和栗老板,崔稚和栗老板也看着两人。
大家这些日子斗得难解难分,见面没有不互相嘲讽两句的,眼下竟然生出来同一个战壕里的情谊。
娄康眼中水光一动,栗老板重重叹了口气。
崔稚问,“明日,就开始了?“
娄江点点头,“扬州城那边,今日已经开始了。“
竟然已经开始了?崔稚一时无话,半晌才道,“知州知府们,说得上话吗?“
她这么问,娄康更苦了脸。
“常斌是矿监税使,代表的是今上,他在替今上收税,谁敢拦?“
娄康说着,禁不住大哭起来,“之前在仪真的时候,听说那竹院的叶山长,同南直隶的官员一起商议过这矿监税使的事!他们可都是人精,怎么这商议了一场,没把常斌弄出南直隶,反而惹得常斌使出这么大个招来?!这是要把扬州的酒商全都吃了!“
他说着,众人悲从中来,辛辛苦苦做些生意,费劲千辛万苦做好酒、做好名声、还要同竞争对手见招拆招,他们赚的虽然不少,可付出的辛苦也是加倍的!更不要说,一个酒商背后,还管着多少酿酒师和学徒的生计。
常斌这一招,必然是能收取数目巨大的税的,但是这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难怪朝野上下反对矿监税使,这根本就是破坏民生,残害百姓!
街上百姓全都跑了出来,跑上前来问,“你们没涨价吧!“
矿监税使要加税,酒商要想活下去,就只有往酒水上加价,这样一来,买账的人,就成了买酒的百姓了。
上上下下,谁人能逃过常斌的手?
娄家父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栗老板同人道,“今日还没涨价……“
话没说完,就被大声宣传了出去,街上涌出来一大群人,抢钱一样抢酒。
崔稚怔怔,恍惚想到了什么。
魏大人是不是说,他留在仪真,是有些要紧事要办来着?
第333章 魏氏竖子
在酒水上抽税,原本常斌是不敢想的。
抽两成税,这种饮鸩止渴的办法太厉害了,酒商也不会乖乖就范呀!他们估计直接不卖了,放着压着,也不肯赔这个本。
所以,最初魏铭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常斌一下就否决了,但是魏铭有他的解释。
“税监逢的这个时间刚好,这些人不乏远道而来,要在扬州要就大会上打出名声的。眼下邀酒大会结束,正是各家卖酒的高峰,他们手中的酒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聚集到扬州,这一笔运资不小,若是不在此销售掉,再运回去,可不比交两成税耗损小。税监此时收税,他们不会不卖得!“
他这么一说,常斌当时眼睛就亮了。
真是时也运也!邀酒大会可真是助他一臂之力!
常斌兴奋得不行,酒商们都有钱,这一下他立时就能收回来不少,到时候先把干爹这个亏空填上,免得干爹再使了旁人过来。
常斌当即同魏铭商议了如何分派人手的事宜,俨然已经把魏铭当做了军师。
魏铭这个军师,恐怕是个狗头军师,常斌不知道罢了。
魏铭替他做好了计策,常斌瞧着面面俱到,甚是愉快,当即下令分发了各路人马过去。
魏铭却又道,“这等大事,还得税监坐镇,不然只怕下面令有不从。“
待在滁州许久,常斌原本想把滁州作为大本营,周围地形和人都熟悉,不至于出现人身危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想要拿下扬州,不去坐镇怎么行?
他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让手下的参随先去,自己同魏铭后面过去。
常斌是万万不敢声张的,偷偷摸摸让人买了宅子,同魏铭一道,悄悄搬了过去。
魏铭偷偷找人给叶兰萧送给信,自不必提。
只是常斌这里有动静,南直隶的官员怎么不知道?
旁人不说,叶勇曲这里,很快就知道了。
上一次,叶勇曲做的局,完全没有引得常斌上钩,他是又气又急,想想南直隶的官员因此对他冷淡不少,还有人说,恐怕是竹院人员杂乱,有人传出了消息。
叶勇曲因为想培养自己的子弟,所有留了几个举子和先生在,可那些人都是他信得过的,怎么会把消息传出去?
可是会是来参会的官员传的吗?
那些官员都是深受常斌之苦,不然也不会来一起想办法对付常斌了,他们传信给常斌,若是让常斌能够放过自己治下,虽然有可能,但是这般行事,时间久了,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那是谁传的消息?
滁州知州递了消息,说那常斌身边好像多了个参随,人很瘦,一把胡子,没人晓得是谁,细细探听了,只晓得是个秀才,姓张,旁的一概不知。
从这人出现在常斌身边的时间来看,极有可能就是此人告诫了常斌。
姓张的秀才何其多,定然是个化名!
叶勇曲为着这个张秀才苦恼了好些日,见着南直隶的官员对他冷淡不少,这心里更是恨了。
难道真是自己竹院露出了风声?
谁呢?
叶勇曲把竹院的人盘点了一遍,姓张的都没有嫌疑,不姓张的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发现,那魏铭不见了。
魏铭说他同乡都离开了仪真,他下山也无处可去,而他没跟自己告假,只是同叶兰萧说同乡那里有事,要告假些日子,前去照应。
叶勇曲不喜他,不住往他身上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当初要把常斌从南直隶赶出去的法子,魏铭就是第一个反对的,还说什么要制造大波澜,让今上畏惧。
小小秀才,未免太过把自己当回事了!
但现在魏铭不见了,是不是他给常斌传信,以此投诚,实施他的计划?!
叶勇曲想到这里,吓了一大跳。
魏铭若真是这样,可是好胆子!若是真让魏铭搞成了,可就扬名天下了!
而自己呢,被他踩在肩头上位,岂不是里子面子丢个精光?!
叶勇曲越想越坐不住,想要去问一问叶兰萧,魏铭都同他谈了什么。但他想到自己的儿子多次帮助魏铭,耐住了心思,没有去问。
叶勇曲不问不等于没有动作,他一边亲自派人去跟紧常斌一行,一边偷偷使人看住了叶兰萧。
没两日,常斌一行排除万难到了扬州,叶勇曲立时就知道了。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先行试探一番,不想派去看住叶兰萧的人过来了。
“老爷,少爷要出门,使人带了两身粗布衣裳。“
叶勇曲一个激动,立时站起身来,“在哪里,跟住他!“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情,叶勇曲还是知道的,之前好几月,他都沉寂无声,这魏铭来了,他同魏铭搅和在了一起,又来参与矿监税使的事。
说不定,就是这不懂事的崽子放出了风声!
自己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儿子!让他出仕他不肯,现在竟然还同外人合起伙来,坏自己父亲的好事!
若是还有旁的儿子,他何至于此!
叶勇曲心中一想,就恨得牙痒,这是多好的机会!他能借此在南直隶官员甚至整个朝堂前出一番风头。
到时候就算父亲还拦着不许他出仕,只怕也拦不住了!
但这全被魏铭那乡野小子搅没了影!
叶勇曲暗暗下决心要扳回一局,也换了粗布衣裳,跟住了叶兰萧,一直跟到一处山下。
这山离着常斌的落脚处可不远,叶勇曲手下攥了起来,见叶兰萧和小厮到了一处破观外,就在门外左看右看,明显就是在等人。
叶勇曲躲在树后,直觉自家儿子要见的人,就是魏铭!
而那魏铭,根本就是给常斌出主意的张秀才!
他额角突突,看见自己的儿子像是见到了道观里有人,两步走了进去,小厮在门外倚着墙放哨。
肯定是魏铭!错不了!
叶勇曲来了无限的精神,指着随从去把叶兰萧的小厮捂住嘴,自己一下闯进了观里去。
他一眼就看见叶兰萧站在三清祖师侧旁,在同人说话,而那人在殿里瞧不清出,但看身形,同魏铭何异?
叶勇曲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进殿里,破口大骂,“魏氏竖子!敢与太监同流合污!看你还往哪跑?!“
第334章 谁是竖子
叶勇曲一个箭步冲进观里,错过叶兰萧,就往那阴影处去,他伸手就要去抓那黑影,谁想到他还没靠近,只听见耳边一阵破风的声音,接着手臂一疼,像是被什么抽到。
叶勇曲捂臂痛呼,“竖子!胆敢打我!“
他简直要气疯了,坏他的好事,还敢行凶!看他不把这个魏铭揪出来,有这小子好看!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竖子!“
竖子?叫谁?!
叶勇曲心神一震,抬头看去,待他看清眼前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爹?!“
叶侍郎叶老爷子穿着靛青色粗布直裰,头上簪了子午簪,银白长须在末梢打了个小结,手中拿着一柄拂尘,拂尘末梢晃动着,正是放下抽了叶勇曲一把的利器。
叶勇曲看着眼前的老爹,又被一旁的儿子瞧着,脸色是又青又白。
然而叶老爷子根本没准备饶过他。
“叶勇曲,你作为一院之长,鬼鬼祟祟在此,口中出言不逊,做甚?!“
叶老爷子字正腔圆,一句问出,好似大理寺问罪,只把叶勇曲吓得一个哆嗦。
他一时顾不得一旁儿子观看了,赶忙跪下身来,“爹,是儿子一时鲁莽,惊扰了爹。“
他说着,赶忙岔开了话题,“不知爹缘何在这破观里停留?“
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跪下的叶兰萧,低声训斥道,“你怎让你祖父在这等地方……“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闭嘴!三清祖师在上,你张口闭口胡言乱语什么?!还是说,你金贵,高人一等,这样的地方全不看在眼里,那你又为何在此?!“
叶勇曲本是想问一问叶兰萧,叶兰萧来此作甚,还有方才,他明明看着那身影像极了魏铭,怎么变成老爹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哪里瞒得过叶老爷子,当下被叶老爷子好一番训斥,又问到了他为何而来。
他自然是跟着叶兰萧来的,可跟踪儿子这样的话,他一个两榜进士、竹院山长,怎么好说出口?!
叶勇曲跪在地上,只觉得身前老爹的一双眼睛,好像放着火光,烧的他浑身皮疼,而身后也有儿子的一双眼睛,看得他满身羞愤。
就在叶勇曲又急又羞,抖起来的时候,听见自家老爹幽幽叹了口气。
“行了,起来。“
叶勇曲好像临刑前被释放,大大松了口气,才见老爹招了他上前说话……
叶勇曲战战兢兢一番话说完,又顺着叶老爷子的意思,去三清祖师面前请罪,叶老爷子还道,“你既嫌弃这道观残破,便由你出钱,为道观修缮吧!让阿萧在此监工,想来道观必然能修得完善!“
叶勇曲只觉得又被老爹打了一巴掌,自然不敢有一句反驳,叶老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静静站着的叶兰萧,最后扫了一眼后门。
他拂尘招呼了叶勇曲,“送我回去!“
叶勇曲赶忙应下,眼神示意叶兰萧,却被叶老爷子拦了,“我自有话同你说,与他无关!“
叶勇曲不敢说话了,叶兰萧送走了父亲和祖父,站在道观院外半晌,转头又回到了观里。
三清祖师身前,一人静默行礼。
叶兰萧走过来,“从微见笑了。“
魏铭转过身来,同叶兰萧摇了摇头,“多亏令祖父,不然我今日,说不定仕途就此终结。“
他说得不错,若是让叶勇抓到了他,再弄到些他和常斌搅在一起的证据,魏铭就成了常斌的走狗,今后就算中了状元,也是完蛋。
他说那话,并没有太多严肃,反而眼中带笑,叶兰萧见了,无奈摇头。
刚才同他说话的确实是魏铭,自家祖父来得及时,这才让魏铭逃过一劫。
叶兰萧想想自己父亲刚才的模样,一时又是失望,又是庆幸。
两人也不在多言,将各自情况交流了一番。方才叶老爷子提出让叶勇曲出钱,叶兰萧主修这间道观,分明就是给两人见面制造了机会,两人当下商量一番,各自回了各自处。
常斌还以为魏铭去替他查问情况,赶紧问他,“如何?竹院和那些文官,可有进一步的动作?“
魏铭道,“那竹院山长因为上一次事情没成,很是着急,只怕动手在即。税监加收酒税的事情,尽早不尽晚,咱们急急先把税钱收了,等到南直隶的官员和竹院等人反应过来,使出手段应对,钱已经进到了您的腰包,还怕什么?大不了收手便是。“
常斌听着只觉有理,什么都是虚的,收上来钱是真的。
当即召集了大批的参随,加紧收税,不在话下。
——
泰州,崔稚快吐血了。
那矿监税使的税是真的要收,她和元和黄娄家、栗老板以及天星黄的人全都商量了,大家收税第一日,摆出少量的酒水,正常价钱售卖,看矿监税使的人如何收税。
收税只怕是免不了了,若是能寻个漏洞,岂非便利?
然而崔稚没想到,常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竟然能以收取的税金给闲帮分成的方法,召集了大量本地闲帮,在各家酒水铺子门口看门收税!
哪家进了多少人,卖了多少酒,都看得一清二楚,崔稚试着让铺子掌柜偷偷记下酒水和买家地址,配送来躲避计算,然而她这个办法没实行两天,竟然就被抓了个现形,之后各家的酒坊门口,都看管了人。
“没有活路了!“崔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才发现从前在后世交的那点税,真不叫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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