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单单听起来,好想没什么,恰逢邬梨也在宣传此书,不少围观秀才都纷纷拿起来翻阅,还有人道,“沉甸甸的,真是厚实!”
那牛长恭见自己的话,引得安丘的秀才一窝蜂翻书,朝着魏铭挑挑眉,“你若不是秀才,就不必看了,若是秀才,也要虔诚学习一番才好。”
这话真是实打实地挑衅了,魏铭含笑点头,并不与他争吵什么,拿起书来翻动,“此书就这么神乎其神?”
这话牛长恭没来得及接,倒是邬梨见人人都看,宣传道,“这书内容详实,虽然在江南的时候也有差错,但在咱们这里,刊印之前,已经修订了,大家放心看!”
邬梨只顾着卖书,魏铭一听,扑哧笑出了声,“这么神的书,在江南还有错处,到了山东还得修订才能刊印?”
牛长恭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冯启春见了连忙拉了他,“咱们自有一本,又不在此买,同他们争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他们得了咱们江南的书,得了便宜不卖乖,怎生这般猖狂?况这书有什么差错,我怎地没听说?”
他不是没听说,而是根本没有认真翻看过此书,翻了些要紧的页,就压箱底去了。
冯启春又看了一眼那《乡试大小题汇编》,感觉似有什么关于此书的记忆,却想不太深切。南地的书多了,这本书确实不是出类拔萃的,只是胜在“汇编”而已。
牛长恭不肯承认自己口中的江南好书还有谬误,当下边翻看边道,“哪里有错误?”
这书都是订正过得,他上哪找出错来?牛长恭见魏铭在旁仍旧嘴角含笑,不肯罢休,“哪有错误?胡言乱语!”
邬梨抽空回答了他一句,“错词错句在所难免,哦,还有一篇错乱的截搭题的解题文章,被我替换去了!”他说着,同众人笑起来,“诸位不晓得,那截搭题的答题文章实在好笑,在江南卖了这么多,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
有人问他,“什么文章?”
邬梨一时脑子抽筋,想不起来了,“就在嘴边,怎么就忘了?不提也罢,免得误人!只是这书在江南卖这般好,难道江南的秀才都当成了正经文章借鉴?”
买书的秀才们都笑起来,“说不定嘞!”
众人都笑,魏铭就更笑了,他想提醒邬梨那原本的错误答案是什么,却被牛长恭抢先了,“我就不信,这书还有这般大的错处?哪道题,哪篇文?!”
第355章 打赌吃虫子
牛长恭不信邪,邬梨替他翻了一翻,“哦,这道截搭题叫做《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邬梨说了页数,不少人都翻了过去,牛长恭也嗖嗖翻到此页查看。
这篇题出自《论语·宪问》,取上一章的最后一句,与下一章的第一句构成一个截搭题。
上半题“以杖叩其胫”对应文为: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这原壤是鲁国人,和孔子自小就认识,但孔子言语中对他评价很不怎么样。孔子见原壤叉着两腿坐等自己,说他:“你小时候不谦恭不敬兄长,长大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老了还不死掉,真是个害人的家伙。”说完,用手杖敲击他的小腿。
这句“老而不死是为贼”流传甚广,实际上就是孔子对原壤的厌恶。
下半题“阙党童子”就不一样了。
原文: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阚党的一个童子来传信息。有人问孔子:“这是一个求进益的人吗?”孔子说:“我看见他坐在成人的席位上,看见他和长辈并肩而行。他不是个求进益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孔子虽然这么说,但按照《论语》注解,孔子又“使之给使令之役,观长少之序,习揖逊之容。盖所以抑而教之,非宠而异之也。”
孔子并没有一锤定论,而是“教之”,算是认为阙党童子孺子可教。
这《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一题,取两篇文搭在一起,但两文内容并没有直接联系,想要答好此题,就要找到其中的内在关联,然后论述。
邬梨就是这么作答的,他的答案不算出众,中规中矩,至少给出了一个尚且可以的示范。
众人瞧了此题,牛冯二人也瞧了,邬梨在旁谦虚道,“这题乃是我所做,虽不够好,但比那原文胡言乱语强。”
有秀才道,“我瞧着邬生你做的就极是不错!”
邬梨又高兴地谦虚了一番。
牛长恭面露嫌弃,“也就平平。”
“足下有什么好做法,不若说来听听?”魏铭见他仍旧在此猖狂,自己提醒他一番全然不理会,不禁问他。
那牛长恭倒是想张口就来,但是一时还真就破不了题,做不了文,他吭了一声嗓子,“这题原答呢?如何就被替换掉了?”
他问邬梨,“别是你为了自己名字录在书上,故意替下的吧?”
邬梨咽了口吐沫。诚然,他很想把自己名字录上去,但没必要做这种事吧!
牛长恭见他不说话了,又说不出来原文是什么,哼哼两声。正好此时,冯启春一拍脑门,“我好像记得,我的那本带过来了!”
牛长恭一听就来精神了,“太好了!你快快去拿来,我倒要看看这原文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认定是邬梨耍手段了。
邬梨气得够呛,魏铭道,“足下不必如此,我们没必要把好文替下来,换上自己的文。”
他替邬梨跟众秀才解释,“若不是原文实在不像样,邬生也不会拿自己的文章替换,不过此书是郝氏书局第一次刊印,若是哪位有好文章,都可以拿来,将邬生的文替下去。”
邬梨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两人这么说,众秀才又都道,“其实邬生的文就写的不错!”
牛长恭从旁看着邬梨和魏铭两个把这些秀才哄得团团转,暗道两人倒是会哄人,打得什么主意,还不知道呢!
他不服气,却又听魏铭道,“其实所谓答题汇编,就是想把好文章传播的更广,这本书上所有的题目,大家只要有更好的文章可以替换,都可以告知郝氏书局!”
这话一出,秀才们都兴奋起来,牛长恭气坏了,“什么都可以替换?这书上的文已经是精中之精了!”
他差点直接嚷出口,“你们北地的人,懂什么八股文章?!”
好在他没说,不然肯定被当场爆头。但是牛长恭这话还是引得众人看过来,邬梨道,“你这人好不讲理,这书上文章有误乃是确实!你在这又争个什么?”
牛长恭瞪他,“那到底有什么误呢?你倒是将刚才那题的原文说出来,比一比到底是你的文好,还是原书上的文正!”
邬梨张口欲说,还是想不起来,气得他直跺脚,问魏铭,“你记不记得原文,背给他听!”
魏铭却不背,转头看向牛长恭,“牛生可真是一身牛气,不知道若是邬生的文,确实比原书的文好,你怎么说?”
魏铭声音不大,但这么一问,可就有意思了,这是要打赌的架势。不少人瞧了过来,连路边卖油炸竹虫的,挑起摊子挤过来看热闹。
这等挑衅,牛长恭岂能蔫巴了声息,他一眼瞧见那炸竹虫的摊子,扬声道,“若真如此,我便不说了,生吃一筐竹虫!”
众人全都傻眼了,不由地朝着炸竹虫的摊子看去,只见那摊子上的筐子里,白白嫩嫩肥肥的,满满着一筐子竹虫宝宝,挤巴巴地蠕动着,蠕动着……
炸的尚且没有这么高的接受度,更不要说生吃了!
连卖竹虫的,都一张脸皱紧了一时,“那什么……生吃也得给钱!”
牛长恭在竹虫们的蠕动里哆嗦了一下,道,“我肯定不会生吃的!”又问魏铭,“若是不然,你当如何?”
魏铭笑了,“我也生吃一筐。”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吃一筐水萝卜一样轻松。
围观众人却都要吐了,但是令人兴奋的是,今天必定会有人生吃一筐竹虫了!
邬梨拉着魏铭,“还是你狠,虽然明知道结果,但我也不敢打赌。”
魏铭表示无所谓,让他去一趟自家,把原书找出来。
就在这时,巷口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书在这,寻到了!”
正是冯启春。牛长恭一听,直接快步走了过去,“快快!给我看看!”
冯启春连篇目都翻好了,“就是这一篇,不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牛长恭抢过去读了起来。
第356章 生吃
牛长恭抢过书,扬声读了出来。
这篇原文开头破题之乎者也说得顺溜,众秀才一边听着,一边与邬梨的文章作对比,只是这文章读着读着,有点不对味了。
邬梨一听果然是同一篇文章,大松口气地拍着魏铭的肩,魏铭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却勾了上去,仔细听那牛长恭高声朗读。
到了两题衔接过渡处,这个地方相当重要,在思想领域将两篇不相关的题目文章结合,尚且容易,若是在细处,穿针引线一样,将孔子讨厌的原壤和孔子以为可教的阙党童子缝合一起,这可就有难度了,而牛长恭毫无察觉,直接念出原文,“一杖而原壤叫,再杖而原壤跳,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六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矣!【1】”
原壤被孔子三杖打死,魂魄穿越,成了阙党童子了?!
什么鬼?!
这叫什么巧妙结合?!这简直是鬼神的结合!
郝氏书局门口先是一静,而后哄然大笑,震得门前榆树上的新叶都落了两片。
邬梨趴在魏铭肩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对对对,就是这篇!孔子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打了那原壤一下,变成三杖就把原壤打死,恐怕得气得从……”
不敬的话差点就要秃噜出来,魏铭一掌给他拍了回去。
旁的秀才也都笑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子不语怪力乱神,阙党童子竟然是原壤转世,这个原壤可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郝修也听见了,当下问道,“不知是哪位话本高手编纂的?专来供大家一乐?”
冯启春咬着唇向后退了两步,离牛长恭远点,而牛长恭真的傻了眼了,这文章怎么这样写?这不是胡来吗?!谁写的?!
谁写的不知道,此题出自江西前两届的乡试,这书又是南直隶出品,反正不会是人家北人做的。
牛长恭也没想过会出现这么大的笑话,若是文章平平还能硬辩上两句,现在这个情况,他哪有脸再多说一句话?!
做出这样的文章,读书人之耻啊!
就在这个时候,卖油炸竹虫的小哥,使劲咳了一声,众人被他一提醒,目光全都集聚在了牛长恭脸上。
魏铭也看了过去,又顺着牛长恭颤抖的目光看向了那一筐又肥又嫩的竹虫。
竹虫还在蠕动着,满满一筐竹虫摩擦之间,可以想见他们白嫩的皮肤下,得有多少肉腾腾的内脏……
魏铭都看不下去了,众秀才却起了玩心,“竹虫其实还不错哦,只不过咱们只吃过油炸的,没生吃过,这位牛生,替咱们试试?”
秀才们在牛长恭的隐瞒之下,都不知道他是牛知县的侄儿,更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冒籍考试者,都还以为是从外地归乡的秀才,当下吆喝着,“吃竹虫!吃竹虫!吃竹虫!”
牛长恭快疯了,他怎么会突然打赌吃虫子?!炸的他都不敢吃,别说生吃了?!
天呐噜,他得死在这山东地界!
牛长恭本能抗拒地摇头,谁知道他些秀才一看他这个样子,更高兴了,冯启春早就跑到了犄角旮旯里,秀才们上前拉了牛长恭,“牛生许多年没回山东了吧!家乡的竹虫最好吃了!”
说着,拉了三五人拉了牛长恭的胳膊,又三五人推了牛长恭的后背。
“吃竹虫!吃竹虫!吃竹虫!”
有人甚至把那一筐子竹虫宝宝端到了牛长恭的眼前。
牛长恭一下就想象到了这些竹虫,在他口中蠕动、往他喉咙里挤去的样子,想到这些竹虫在嘴里洒出汁水,在胃里翻腾扭动……
牛长恭浑身一颤,一把甩开了众秀才,“谁要吃你们山东的虫子!”
一声喊完,拔腿就跑没了影。
众人哄然大笑,有爱嬉闹的,还在后面追了两步,大喊着牛长恭回来吃虫子。
邬梨早就笑趴下了,和郝修一起笑成了一对兄弟花,魏铭也不禁笑出了声来。
从前科举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呢?
等到众人前仰后合地笑过,又都说起了那牛长恭来,先说他从江南来看不起北地了,又说他在江南学了一程,学文不定如何,架势倒是不少,最后有人道,“他还说谁要吃咱们山东的虫子呢?好像他不是咱们山东人似的!都是一块在泰山奶奶脚下乡试的,谁还不是山东人了?”
还真就不一定,冒籍考试的可是次次都有!
众秀才都想到了这一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问魏铭,“魏生你知不知道他哪里人?”
魏铭摇头。
却有人道,“我瞧着他刚才跑路的方向,好像是县衙……”
县衙,牛知县,牛……
众人想想那牛长恭的长相,面面相觑。
——
没过两天,牛长恭的事就被人传了起来。
桂志育亲自往县衙去了一趟,牛知县丢下鱼竿正经见了他。
桂志育直接把外边传的话说给牛知县了,“县学生员多次问及此事,下官均未曾正面回应,如今已经在传官官回护这样的话了,还请县尊令令侄返乡,想来令侄有真才实学,在原籍也能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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