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西山余。
崔稚既然见了他老人家,没有不去打招呼的道理,遂上前喊了人行了礼。
西山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墨宝,一句话没说,一个表情都没有,起了身,走了。
大白狗和墨宝依依不舍地转圈相互嗅着道别,崔稚愣在松树下。
把她当空气?
半晌,大白狗跟着西山余走了,她才回了家,正见着魏铭刚到家中。
魏铭微皱了眉头想事情,崔稚问他,“怎么?桂先生的事不顺?”
魏铭“嗯”了一声,“没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给先生脱罪,县里的仵作和府里的仵作也都没有看出来旁的,两人都道,验狗这样的事,从前甚少遇上,有些细处,瞧不真切。”
这话说完,崔稚脑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第118章 怪老头吃小孩
趁着天色尚早,魏铭、崔稚带了墨宝,提了两坛子酒往酒溪山西面去了。
魏铭谢崔稚,“我竟一时没想到这位。”
西山余是养狗大户,按照酒溪庄人的说法,那是养了十多年的狗。和赵家不一样的是,西山余并没什么多余的钱粮,荒年能把狗留下来,那是真的爱狗。
“西山余虽然懂狗,但脾气可是古怪,我今日遇见他老人家,上前跟他老人家说话,人家愣是没理我,搭眼瞧了我和墨宝一眼就转头走了……”崔稚还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老头,嘟着嘴道。
魏铭好笑,让她回头不必开口,“我来同他老人家讲。这次极为麻烦,请他老人家去验狗,还往青州府衙跑一趟,路途遥远,真不晓得他老人家同不同意。若是不同意,咱们也不好强求。”
崔稚点头道是,“谁敢强求他?若是真能说动了,我看得找个车来迎接,这可是位大牌!”
她说得确实是这么回事,魏铭见她仍旧嘟着嘴,平日里威风的翅羽全部收拢了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墨宝一样。
能让这个小丫头莫名这么老实,可见西山余不是随便什么人了。
魏铭远远望着西山余篱笆院的方向,思索起来。
前世,他除了偶遇西山余高价买字之外,再没有听过其他关于西山余的事。而今生看来,西山余可能真不是随便住在山里的怪老头。
可他从何来又为何居于此,魏铭不知道。
思索之间,已经到了篱笆院外。西山余在家,没有再把两人拦在门外,让两人自行推门进来。
相较于魏铭和崔稚的谨慎,墨宝就像是回了家一样,跟西山余家的狗互闻一圈,便一头扎进后面院子撒欢去了,看得崔稚愣得不行。
看来也得经常带它回来见亲戚朋友,毕竟在魏家小院,墨宝只能无聊地追鸟捞鱼……
崔稚跟在魏铭身后进了西山余的屋子,屋子黑黢黢的,只有一扇门一扇窗透着光,两人刚一进门,就听见西山余沉沉的声音,“作甚?”
崔稚不禁往魏铭身后缩了缩,魏铭上前一步,行礼,开门见山地把话说了,“……桂先生确实并无投毒之举,但是罪名难洗,县里和府里的仵作都道于狗尸不甚精通,还想请您走一趟,不知您近来方便否?”
崔稚侧出一只眼睛瞧了瞧西山余,见西山余听完魏铭的话,脸上的皮肉慢慢地动了几分。这一动,牵连到了他脸颊上的一道疤,崔稚这才发现那疤痕极长,从左眼眼下一直贯穿到右面下颌。
许是感到崔稚的目光,西山余眼球微动,看了过来,吓得崔稚愣在了原地。
怪老头要吃小孩吗?!
念头一闪,怪老头开了口,“你怎么就知道那姓桂的,没投毒?”
他问得是魏铭,说出的话极不客气。
魏铭并未在意,解释道:“桂先生并未小肚鸡肠之人,自家所用耗子药也是本地所买。他实在没必要专门用山西来的耗子药去毒杀赵家的狗。况桂先生人品高洁,此事却是非他所为。”
“人品高洁?”西山余哼哼笑了起来,脸上的皮肉和疤痕越发拧在了一起。
崔稚可不敢再看他,生怕晚上做噩梦,藏到了魏铭身后,魏铭岿然不动,只等着西山余笑完,才听西山余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人品高洁?就凭着他来到安丘县学,做过几桩像样的事?”
魏铭当然不是凭这个,魏铭早已认识桂志育几十年了!
可这话没法说,站在西山余的角度上桂志育确实来的时间太短了。
魏铭又向西山余拱了手,“学生对先生确实有些偏颇之心,若能通过验明尸身查出实情,便也都清楚了。”
西山余顿了一下没说话,目光又扫到蹿进屋里来的墨宝身上,墨宝瞪着水亮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墨宝,突然问:“谁给狗做的衣裳?”
崔稚只好站出来,“我瞧着它冷……”
“娇气。”
崔稚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好在魏铭还记得自己的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他反来正去说了半刻钟的工夫,把桂志育和赵家的前后之事理了一遍给西山余听,这次西山余没有什么古怪的话,半刻钟后,直接出了门。
崔稚傻了,拉着魏铭的衣裳小声道:“他、他这是几个意思?”
魏铭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出门去寻,发现西山余进了另一间屋子,且随手关上了门。
魏铭露出一丝苦笑,崔稚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声唤了墨宝,“墨宝,回家了!”
她将墨宝从狗狗堆里唤了出来,见魏铭还站在院中,正要喊他一声“没戏了,走吧”,就见魏铭又朝着西山余刚进的屋子鞠了一躬,“小子明日卯正在山下往青州府的官道上等候,若是您方便还请前来。小子先替桂先生向您道谢。”
话音消散在狗吠之中,屋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崔稚觉得西山余难说会管了,朝魏铭耸耸肩,魏铭朝她笑笑,“回家吧。”
两人一狗离了余家远去,西斜的日头越过窗户射进西山余关了门的房中。
年老的人背着手,嫌弃地哼了一声。
——
翌日,魏铭如他自己所言,早早就到了山下的官道上等候。他昨晚借了车,用崔稚的小毛驴栓了,往青州府去,还能省些力。
崔稚也坐在车上,裹了一件冯老板送她的大红风衣,周圈全镶了白兔毛,暖和又漂亮。
冯老板每年到了冬季,都要经营几个月皮子,毕竟从前他那小酒水铺子不景气。今年虽境况有所扭转,但他也习惯了买卖皮子,顺手就送了崔稚几件。
当下,崔稚把风衣裹得紧紧的,问魏铭,“你说他真的能来?”
魏铭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还等?冻死了!再过一会我就要冻成肉干了!怪老头那样的脾气,能管你的闲事?我看你还不如找一副名人的字画给他,说不定他能赏脸。”崔稚哈出一长串白气。
魏铭没回应她,目光看着山间光秃的树林和弯曲的小道。
崔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一个黑色长袄的人隐约出现在林中。
他身边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呼呼喘着白气,许是大狗瞧见了魏铭和崔稚两个,仰头两声高呼。
响亮的狗叫惊起一林子的飞鸟。
第119章 气场两米八
青州府,益都县,府衙开审了一桩毒狗案。
只说案子本身算不得紧要,只是牵扯到了安丘县训导身上,府里由不得不重视。
早早地,知府贺贸便穿了官府准备上堂。只是他最不喜欢断案,浑身懒洋洋地抄着手,同一旁的刑名师爷华恒道:“华先生把案子瞧过一遍了?果真是那训导做的?”
华恒才是这次开堂的实际主审,他也晓得贺贸最是烦厌这等事,便道:“东翁不必费心,此案证据确凿,咱们可冤枉不了这位训导。”
贺贸叹了口气,“那桂训导也是,旁人家的狗不过碍着他走了路,便起了歹心,这样的人,也教不出好学生。也就是他们县的洪教谕还替他说话。”
贺贸所知道的关于此案的信息都是来自于华恒,他这么说华恒听了很放心,“所以东翁往巡按衙门报,巡按衙门也不管,又发了回来。东翁再不必费心,今日就有个决断。”
“那是再好不过了!”贺贸搓着手,“堂里四面漏风,尽快审完了事!”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堂后,不多时便开了堂。
贺贸坐在正中,风吹得两条腿冰凉,偏底下的人没完没了,一会说那桂志育没有作案时间,一会又说桂家根本没有那耗子药,是人栽赃陷害,贺贸跟听书似得,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他干咳了一声,示意华恒快点。
华恒接到指令,立时喝停了替桂志育抱怨的桂志育的妻子,“你二人是夫妇,你来作证他当晚没有出去院子,如何作数?另有你说有人栽赃陷害,证据呢?这耗子药总归只从你家找出来没错!府里县里的仵作也是验了,和狗嘴里的药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可狡辩?!”
桂志育在牢里受了罪,心灰意冷,冷笑三声,“悉听尊便!”
华恒见他这态度,便越发不喜,刚要示意知府贺贸下决断,不想此时有人喊了声“且等”。
谁这么不识相?
华恒和贺贸同时想。不仅他们二人不满,一旁着急上火等着判罚的赵王浒一家,更是被这声喊得心下一颤。
众人皆看了过去,见是个清瘦的男孩。
他行了礼,自报姓名,“草民魏铭,安丘县人士。”
话音一落,华恒就是皱起了眉来,那位府试案首怎么来了?!
知府贺贸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方才还没认出来,原来竟是他亲自点的案首。
贺贸虽然糊涂懈怠,但是和李帆一样,爱才惜才,他一见是魏铭,两眼抖了光,连忙招呼道:“魏生为何而来?怎地不在家中准备道试?”
竟是一副招待魏铭做客的态度。
别说华恒脸上僵了一下,原告赵王浒一家人更是拉了脸。
他们家是塞了钱让知府办事的,行吗?知府怎么同被告的人友好攀谈起来了?
魏铭也被这位摸不清重点的贺知府闹的差点笑了,他好歹还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连忙把话说了,“……请了一位同为养狗大户的老人家来此,与两位仵作再将狗尸验一番。”
他这么说,华恒是不想答应的,狗嘴里的药和桂志育家的耗子药一样,都是桂志育家乡出产,这还不就行了,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知府破天荒地先他开了口,“既然魏生如此说,那便把那位老人家请来吧!”
华恒立时朝他投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贺贸并不在意,道:“多验一次也没什么!”
魏铭去请了西山余,赵家人已经猜到了必然是西山余的,赵王浒父子不由都皱了眉头。
他们家曾怕西山余家的狗压了他们家的价钱,还想往西山余家买狗,不想还没及说明来意,就被余家的狗汪哧一通咬。
直把他们自家的狗都咬怂了去!
从那时,赵家就知道西山余是个厉害角色,好在西山余的狗没往市场卖过,两家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现在山沟子里的西山余怎么冒出来了?!他不会真能看出什么来吧?
赵家父子又对了个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焦虑。
这个空档,魏铭已经引了西山余上了堂,西山余仍旧穿着那一身黑袍,长疤贯穿的整个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他走进堂里,不跪也不拜,问了一句,“狗呢?”
躲在人群里的崔稚已经有点服气了。
这位跟她和魏铭这样说话没什么,他们两个都是狗崽子一样的小孩,可这里是知府衙门,平民如没获得出身的魏大人,都是要跪拜的。
而西山余没有,两米八的气场稳稳的,难道……
一声呵斥陡然冒了出来,“见到知府,须得跪拜,不得无礼!”
呵斥的是华恒,他这一喊,众人的目光更是聚到了西山余身上,西山余身形高挑,比这堂中所有人都高,他没被呵斥吓到,神色淡淡地落在华恒身上。
不知怎么,众人又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华恒。
魏铭就在西山余身侧,他没有看向华恒,目光仍旧落在西山余身上,心中疑惑的浪头涌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堂里又有人发了声。
这次魏铭望了过去,是知府贺贸。
贺贸满脸如临大敌的紧绷着,似乎坐都坐不住了,伸出一只手来摆动,“不、不用下跪,不用下跪!”
魏铭讶然,众人都愣了。
而西山余一如方才神色,又问了一遍,“狗呢?”
这回没人再打断他,衙役赶忙将赵家的四条狗抬了上来,两位仵作许是见着知府都这般态度,也不敢托大,忙把自己不甚是明晰的地方说了出来。
西山余一言不发,将四条狗挨个看了一遍。半晌,突然指了其中一条狗。
“此条为死后另行下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就是说,极有可能是赵家自己毒死了狗!
魏铭和崔稚同时精神一提,桂志育和妻子在一愣之后眼里涌出了泪花,堂外的人叽叽喳喳论了起来,堂里赵家父子脸色完全垮了,看着地上的狗,浑身如那四条狗一样硬邦邦。
当时这条斗狠的狗伤的太厉害,山西的耗子药没来就不行了,他们怕查出来,先拿其他耗子药,药死了那条奄奄一息的狗,等到山西的耗子药来了,又灌了进去!
从外边看跟毒死的几乎没差!
谁料……
两个仵作又翻看了那条斗狠的狗,仔细对比看去,尸体确有些许差别,两人都点了头。
这一下,连华恒都彻底垮了脸。
第120章 这样女人有何用
等到赵王浒的老爹代替桂志育被押进了牢里,而华恒的常随又把钱扔回给了赵王浒,赵王浒才恍惚的回过神来。
露馅了,完蛋了!陷害不成,还把自家折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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