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瓜被她捂出了几分热,也不知道揣了多久。
魏铭接过来,脸上露出点点笑意,问她,“你这几日仍旧在孟家小宅住?可有不便?”
崔稚点头又摇头,“他已经搬回孟家去了,毕竟道试在即,他们家府邸更方便。他让我和全哥等到道试结束再回去,我俩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不是?”
魏铭瞧她说着,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可惜不好把你也接过来住!”
她倒还想着他……魏铭不禁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她一身簇新的柳黄色镶襽边的衣裤上,不由问道:“难道衣裳也是孟家的?”
“怎可能?”崔稚哈哈笑起来,“我又不是嫁给孟中亭了,只是借住他家而已!”
突然说到了“嫁”,魏铭愣了一下,再见她这副娇俏模样,又回想起孟中亭上一世风光无限的年月,忽然觉得竟有些相配。
只是孟家后来败了,孟中亭的下场又格外地凄惨……
他有心想提醒崔稚一句,再见她早已忘却了方才调笑的话,又说起了衣裳,“这一身是清香楼的东家送我的,这清香楼的事儿吧,我得好好跟你说说。”
她说着还指了指魏铭手上的凉瓜,“你吃瓜,我说给你听!”
魏铭笑着点头,吃着凉瓜听她说起了这几日的事。
“……我已经和殷杉说了,高矮生在道试等成绩那两日往清香楼说书,到时候肯定场面火爆,邬陶氏还不晓得气成啥样!”
崔稚得意洋洋,魏铭听了却未出声。
他这般姿态,崔稚一眼看去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魏铭侧过头看她一眼,“你觉得邬陶氏,会让清香楼这般顺利崛起?”
“那她能如何?”崔稚挑眉,“她还想动用官府手段不成?”
“那倒不至于,或者说,在看到清香楼崛起之前不至于,”魏铭揉了一下眉心,“不过我以为,她约莫还是会在高矮生身上下功夫,毕竟高矮生才是和她对抗的力量。”
这一点,崔稚自然思考过,她浑不在意,“她不就是想抓我吗?我把高矮生的袍子一脱,她能抓到毛线啊?”
这一招当然百试不爽,之前也有人想弄清楚高矮生的身份,崔稚这边只要换了行头,没有人能发现她与高矮生的关系。
魏铭仍旧揉着眉心,“未必这般简单,容我想想。”
他谨慎起来,崔稚原本坐等报复邬陶氏抓她之仇的心,也顺着他定了定,“也是……邬陶氏不是个蠢人。”
——
待到了众考生的下处,崔稚已经同魏铭和段万全假设了一堆,邬陶氏可能对付高矮生和清香楼的办法。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我们不是臭皮匠,她邬陶氏也不是诸葛亮!”崔稚把这些假设以及应对办法全部都装进了脑子里。
邬陶氏想摆弄她,且没这么容易!
天色渐晚,明天众考生休息一日,后日就是道试了。
走之前,崔稚小声问魏铭,“你说你这一次,还能点案首吗?”
魏铭反过来问她,“你是想让我中,还是不想?”
“这……”
崔稚犹豫了一下,她的答案并不是肯定而唯一的,魏铭学着崔稚平日的样子摊了手,“看来你想让孟中亭中案首。”
他说得的这么肯定,崔稚反倒不肯定了。
“不能这么说。我也希望你能中案首,毕竟……”
“毕竟什么?”魏铭瞧着她,夕阳下,她长而密的睫毛投射出月牙一般的阴影。
“毕竟你连中小三元,我也跟着水涨船高,还能借机赚点小钱不是吗?”崔稚大大方方说出了答案。
魏铭直接笑出声来,“果然是为了赚钱!若不是为了赚钱,我看你希望孟中亭能点案首。”
崔稚撇撇嘴,轻声喊他“魏大人”,“人家本来就是案首,被你压的只能区居第二,我看着怪可怜的!”她说着,朝魏铭眨巴眨巴眼,“要不,你给人家点机会!”
“为何要我给他机会?”魏铭道:“也许今岁能冲出旁的人点案首,也不好说。”
这话把崔稚说得一愣,接着目光惊奇地打量魏铭,“魏大人,你好不讲理!哪里还有旁人能点案首!这道试案首本来就是孟中亭的好不啦?”
魏铭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到底,你还是要我给他让位?”
崔稚就算再傻了吧唧,也听出这话不太对劲,她瞧瞧魏铭的脸色,见魏铭虽然笑着,却笑得不似平日里和气,赶忙道:“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吗?”
说着尤觉魏铭还是没有露出和善的信号,赶忙又道:“于情,咱们俩是革命战友,我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可比跟他久多了!于理呢,魏大人是真才实学,点不中案首才奇怪呢!你说是不是呀,魏大人?”
话到最后,装傻卖萌的声音都出来了,还学着小乙平日的习惯,伸手挠了挠魏铭的手背。
魏铭就算是生气,见她这样,气也消了。何况魏铭并没生气,他被崔稚挠得手背发痒,含笑瞧了她一眼。
“点谁做案首,是提学的事。”他道,“孟中亭未必不能点中。”
说完便也不再解释,叫了段万全一声,见段万全走过来,便道,“天不早了,尽快回去吧,小心路上不要被盯梢。”
段万全自然晓得厉害,连声应了,去叫崔稚离开,却见她眨着眼犯傻,“这会儿傻什么?快走了。”
崔稚还在瞧着魏铭,瞧着魏铭不知何时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负手站在夕阳下,影子拉长到了树下,真有几分古装剧里官居高位大臣的感觉。
尤其他方才说得话……
说来说去的,到底是谁能点中案首呀?
崔稚又愣了一下。
自己本来就是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看他给扯到哪里去了!偏偏扯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到底没说到底谁能点中案首!
崔稚觉得自己上了鬼子的当了!
她被段万全拉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忽的朝魏铭道:“明日不给你做肉夹馍带着了!”
夕阳下,院中暖风吹起魏铭的衣摆,他笑出声来,“也好。”
崔稚更震惊了。
他竟然说“也好”?!
第138章 不要和大魔王一较高下
到了第二天,崔稚果然没给魏铭做肉夹馍。
她做了墨西哥烤肉卷。
当然,所谓“墨西哥”不过是个叫法罢了,用崔稚的话说,这是“中国古代特色墨西哥烤肉卷”。肉用的是鸡胸肉,烤当然是柴火烤,番茄酱沙拉酱自适应成了豆瓣酱,饼子也加厚了一层,免得魏铭吃不饱。
她借了孟家灶房大娘的地盘做的,还给孟中亭也做了一份,就是不晓得怎么送出去。
想想人家孟中亭收留她一场,又吩咐灶上大娘照看她,加上这孩子确实惨兮兮的,好生生的小三元都被魏大人搞没了,崔稚免不了生了怜悯之心。
但是阔少爷孟案首不需要她怜悯,拿出一把钱来能把她砸晕,崔稚也就把多出来的烤肉卷给了段万全,段万全虽然不用考试,但是要过去帮忙组织考试队伍。
“全哥也辛苦了!”
段万全毫不客气地收了,“你可算想着我了。”
说得好像她从来没想着他似得?
崔稚简直要问一问段万全,“你们家的新院子,是怎么盖起来的?”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她对他们不好吗?起院子的起院子,发大财的发大财,难道还让她,替他们把媳妇张罗好了不成?
着实令人头秃!
她也要去送考,她思量着还是给自己也做一份当早餐,顺便补一补要秃掉的头发。
道试那日五更天就要去考棚前等着,并不比府试的时候轻松。
如同府试一样,黑灯瞎火的半夜三点,考棚前都是形形色色的高脚灯笼,多数和上次府试保持不变,也有个别县上一次考得不理想,这一次换了高脚灯笼的花样,想换个兆头。
安丘县还是郝修折腾出来的那一只肥硕的蟾蜍,崔稚跟在魏铭身后,又听他同皇甫腾说海防军务。
皇甫腾和葛香兰定了下个月完婚,这场道试考不考的中,在崔稚看来,皇甫腾已经觉得不重要了。之前几日见了他,就没见着他嘴上的笑意消停下来。
他见了葛青便着急忙慌地喊起舅兄,实际上,皇甫腾比葛青还大上半岁。葛青也高兴,由着他喊来喊去。皇甫腾又介绍了好些卫所的朋友给众人认识。
魏铭看重海防军务,同皇甫腾的朋友们聊了一整日,还约了道试后往安东卫去一趟。
崔稚拍了皇甫腾一把,又拽着魏铭的衣裳,“排队进考场了,你俩这么想聊,五月二十二那晚,聊个通宵呗!”
五月二十二那晚可是皇甫腾的洞房花烛夜。
皇甫腾一听,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指着崔稚道,“小丫头满肚子坏水!跟你哥哥聊两句你还不乐意了!回头不给你喜糖吃!”
崔稚咯咯地笑,魏铭瞧着确实不早了,同皇甫腾道了别,往蟾蜍高脚灯挤去。
他问崔稚,“有没有在鸡肉卷里下药,让我不能考试?”
崔稚简直目瞪口呆,“你逗我呢!魏大人?!”
“小声些,”魏铭握住她细溜溜的手腕,拉了震惊的崔稚继续往前走,“说着玩而已。”
魏大人也有说着玩的时候吗?
崔稚刚要问他一句什么,旁边挤过来的一人像是有什么紧要事一般,浑然不顾大力往外冲去。而他身前正好是魏铭,此人蛮力撞来,魏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不知是魏铭脚下灵活,还是站的位置偏,并未倒下。
那撞人之人愣了一下,随后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又往人群外挤去。
“你没事吧?!”崔稚连忙问。
魏铭摇摇头,往那人背后看了一眼,“没事。”
“那考篮呢?挤坏了没有?”
两人往路边挤了挤,借着高脚灯笼的光瞧了瞧考篮,略微有些变形,不过东西并无损坏。
难道崔稚刚要放心将篮子的布罩放下,魏铭两根手指忽然夹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崔稚定睛看去,只见是个小指大小的纸卷,“咱们篮子里可没这玩意!”
她警惕心立时悬了起来,魏铭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约莫,是小抄,还挺精巧。”
崔稚想说这已经不精巧了,小拇指大的小抄还叫小抄吗?想想后世的针孔技术,各种作弊设备,那可很是多到爆炸。
崔稚嫌弃地捏了捏这个小抄,“谁要栽赃你?这玩意在门口也会被搜出来吧!”
魏铭将小抄展开,上面细细密密地写了好些字,崔稚不明白,“写的是什么啊?”
“两篇文章。”他说得简单,但眼睛盯着两篇文章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越看脸色越沉。
崔稚问他,“这到底是意外落进你考篮里的?还是人家想让你被查出来啊?”
魏铭摇头道不好说,“等我考完回来,就晓得了。”
他把那小抄交给了崔稚,“你藏到一个旁人不会找到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崔稚便知道此事恐怕不同寻常,立时应了下来。
两人又把考篮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甚至连魏铭的衣裳也脱下来检查了一回,见着没什么旁的,才往安丘县的蟾蜍灯笼下排队。
桂志育亲自带队前来考试,特特招了魏铭说话。
崔稚一人在队伍末尾左瞧右看,一转眼,瞧见人群外头来了一辆马车,不一会下来一个银白色长袍的小公子,可不正是几日没见的孟中亭?
她瞧了一眼魏铭,见魏铭在聆听桂志育的谆谆教诲,便往人群里一钻,三步两步就到了孟中亭脸前。
“孟案首!”
孟中亭和松烟皆吓了一跳,再瞧见是她,都松了口气,松烟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混混!”
孟中亭赶忙让松烟住嘴。松烟一张嘴,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你怎么又来送考了?小心再被人踩着!”孟中亭嘱咐崔稚,又问了段万全,“你哥哥呢?”
“往我们县高脚灯笼下排队了!”
孟中亭知道崔稚是安丘县人士,往巨型蟾蜍那里看了一眼,一眼看去,目光定在了那里。
崔稚心里有所预感,顺着他的目光踮脚看去,正瞧见魏铭在同桂志育说话。
“那个人是不是你们县的魏案首?”松烟戳了崔稚一下,“我倒是没瞧见你哥。”
崔稚心道,那魏案首就是我名义上真正的表哥。
她见孟中亭目光定定落在魏铭身上不动,有意劝他一句,“不要和大魔王一较高下”,就见那大魔王后面长眼似得,忽的回过了头来。
第139章 他可以,但没必要
大魔王不光后脑长了眼睛,还是千里眼,隔着考棚前的人山人海,直接把目光定在了崔稚和孟中亭处。
崔稚想起那日同魏铭说起,谁是此次案首的问题,此刻被他瞧见,说不出的尴尬。
她朝着魏铭远远地挤了个眼,也不晓得他瞧没瞧见,赶忙拽了孟中亭一把,“你不用排队吗?”
孟中亭仍旧看着魏铭的方向,搞的崔稚一时间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这还没考试呢,两位案首候选人,要在此处先来一段目光射线对决吗?还需要加个炫酷的后期吗?
崔稚甚是无语,又往魏铭那处往了一眼,却见魏铭朝着孟中亭点了个头,回过了身去。
果然还是魏大人识大体啊!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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