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稚又催孟中亭,孟中亭这才转移了目光。
“你见过你们县的魏案首吗?他是怎样的人?可是极度刻苦读书的?”
魏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崔稚或许说不清楚,可极度刻苦读书这个事,并不存在。
魏铭他可以,但没必要。
他每天除了跟看娱乐小报似得看邸抄,就是洒扫院子、带小乙和墨宝玩,有时替桂志育帮忙县学的事,有时在她的央求下替她琢磨高矮生的《食神飞升记》……当然,他还督促她识字练字,把她当做半个文盲。
他每天做的事可不少,就是没有“极度刻苦读书”。
崔稚说不知道,“只是听我哥说他是个天才,文曲星转世那种,应该不需要刻苦读书吧!这种人都是逆天的,那简直不是人,是神!”
这样说,孟中亭能明白吗?这个乖乖小同学,就不要和重生回来的太子太师魏大人比较了!
不过显然孟中亭没把崔稚的话听进去,叹了口气,抿着嘴往前走。
崔稚暗道,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劝一句,就见孟中亭突然捂了肚子,小厮松烟紧张起来,“六爷!是不是又腹痛了!”
凑着灯光,崔稚见孟中亭嘴唇白了几分,“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松烟连道不是,取了水服侍孟中亭喝了点,孟中亭才喝进去两口就捂着嘴匆忙到了路边的草地,呼啦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还是水。
松烟连连叹气,“一日没吃东西了,腹痛了四次,这到了考场前又犯了毛病!”
崔稚听着愣了愣,莫不是临考焦虑症的表现?!
“以前考试也这样吗?”
松烟愣了一下,“上次府试也腹痛了来着!没这次这般厉害!”他说着明白了过来,“六爷,要不咱们别考了吧!”
要是临考紧张焦虑引起的,不考试这种办法,就相当于绝了仕途,除非孟家把孟中亭送去国子监。不过孟中亭前世可是解元,不至于因为这个病症,耽误了仕途。
松烟话一落,孟中亭一巴掌拍到松烟背上,“胡说什么?!”他说着,慢慢站直了腰,“我没事了,倒是有些饿。”
“饿了好,饿了好!”松烟转身要去马车那边拿东西,“我记得车里有点心,六爷垫一下。”
说完一愣,点心刚才被孟中亭顺手送给以为同窗了。
除了车里的点心,就是考篮里备的考试的吃食。若是现在吃了,考试饿了怎么办?
松烟急的团团转,又不敢去路边摊给孟中亭买吃食。崔稚在旁看着,默默掏出了自己的烤肉卷。
她注定是吃不上自己亲手做的烤肉卷了。
她道,“借用灶上大娘的东西做的,想来是干净的。孟案首吃吧。”
孟中亭还以为是她给段万全准备的,还要拒绝,崔稚直接塞到了他手里,“是我自己嘴馋,给自己准备的!你吃吧!我去吃小摊上的面疙瘩汤,我正想吃呢!”
她说完,不等着孟中亭再客气下去,便转头跑了。
松烟要替她把面疙瘩汤买下来,一转眼的工夫便找不到人。
“小丫头还算有点良心,没白费六爷招待她一场。”
孟中亭看着这所谓的烤肉卷,胃里食欲大盛,禁不住一口咬了下去。
卷饼柔韧厚实,鸡肉嫩香弹牙,酱料浓郁可口,更有三五果蔬点缀。一口咬下这许多在口中,说不出的安心又满足。
方才腹痛的感觉,完全消散了。
孟中亭看向巨大的蟾蜍灯笼下,瞧见了她和人说笑的身影。
——
魏铭交卷出场时,被提学叫过去问了话。
提学看了他的卷子,连连点头,这便表示已经取中了道试,妥妥的秀才出身了,还是没定下名次而已。
之前府试也有面试的环节,这是考官对优生的优待。魏铭既不像其他考生一样,见了提学宗师紧张得说不出话,也不像部分考生抓着机会,像宗师献媚套近乎。
那提学对着魏铭笑着点了点头,让他出场去了。
崔稚早早在外等着他,晓得他定然是第一批出来的人,当下见他一切如常,赶忙放下心来。
半夜那小抄的事,让她一直担心魏铭不要在被人使了绊子,他重生可是有要事要做的,耽误了仕途就是耽误了进度,那可不是玩的。
她这般翘首以望,见到了人又大松口气,魏铭远远看着,神色不由和缓几分,加快了脚步。
桂志育当然在前,魏铭先同他说了话,又被问及考题和提学面试的情形,魏铭三言两语说完,到了崔稚身边。
崔稚上下将他打量一遍,“看来没事。”
“非也。”魏铭摇了头,低头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问她,“你猜那小抄上所写是何?”
崔稚把前后一想,忽的瞪圆了两眼,“不会是考题的答案吧?!”
魏铭给她一个“猜对了”的眼神。
“那……”
崔稚一时语塞,转头向四周看去,考棚前都是焦虑等待的考生亲友,也有似魏铭一般零星出来的考生,有小摊升着热气卖着吃食,镇守考棚的官兵威立门前。
她看见孟家的马车停在远处,松烟坐在凉荫下等着孟中亭。
她不由道,“谁要害你?应该、应该不是孟小六吧?!”
“不至于,”魏铭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看向了安静肃穆的考棚,“不论是谁,这场考试都泄了题,有人作了弊。”
第140章 挑事
泄题作弊的事,魏铭让崔稚不要说出去,“能把考题特特扔给我一份,想来还有后招。”
崔稚问他,“会不会是邬陶氏?”
魏铭琢磨了一下,“不无可能。”
若要真是邬陶氏,那这心思可就足够歹毒了。
魏铭是前世的两榜进士,自然不把区区道试放在眼里。但是如果他只有今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考生,在看到这小抄的试题和答案的时候,还能不能完全不受影响?
那样一个小指大小的纸卷,若是落在外面,只怕有人愿意花重金买来,背熟装进脑子里。
这不是一张简单的小抄,这是实实在在的引诱。
崔稚心里基本上认定了邬陶氏,不过魏铭不说,这事就先搁置起来。
第一场几个县考完,接着又办了两天,全部考完等着出成绩,有些人散了去,大部分考生和保人、教官还是留下来。
毕竟过了道试这道坎,大家可就是秀才了!身份有所提高自不必提,努力上进些,朝廷给发口粮的!
崔稚早早和清香楼的东家殷杉商量好,这边道试一结束,清香楼就轰轰烈烈开始造势。
高矮生的名声在青州府势头不减,好些人打听高矮生何时来的,要讲什么,讲几日之类。尤其高矮生协助官府办过以盐易米案,在典史王复落马一事上,也出过力,似来考试的各县读书人,都趁着这个放松的空儿,伸着脑袋等着。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清香楼宽敞的大堂里挤满了人,茶座不论何人,只要来得早,点了茶,都能落座。
这种不看钱只论先到先得的事,十分得了读书人的心,便是没得坐上座儿的,站在一旁或者窗外,都没有什么不满。
更不用说清香楼把门窗全部推开,又加了许多条凳给众人。
高矮生这里还没开讲,楼内外的贺声此起彼伏。
唐掌柜在远处小轿里看着,不由得出了一身汗。
他呼呼扇着扇子,招呼轿外的小伙计,“咱们的人都到了场没?”
“到了,早早就去,还抢了个边上的座位,只等高矮生开讲了!”
唐掌柜连声道好,又让小伙计过去跟这两人捎句话。小伙计小跑着去了,扒开人群挤进大堂里,找到坐在窗下一蓝一绿两个人,见两人正小声说这话,赶忙叫了两人,把唐掌柜的吩咐说了。
“唐掌柜说高矮生惯会打马虎眼,可别被他绕过去了!”
两人都道晓得,绿衣裳的男子还道:“肯定揪着他,让他跑不了!”
小伙计这边回去传话,那一蓝一绿两人坐好,就见着清香楼的掌柜出来说话了,场面话说了一筐子,自不必提,接着便道:“咱们楼里有幸请来了大名鼎鼎的高矮生先生……”
话还没说完,鼓掌声轰隆响起。
蓝绿两人瞧着这阵势,不禁对了个惊讶的眼神,蓝衣男道:“这个大的势头,咱们插嘴,这些个看客不会将你我二人哄走吧?”
绿衣男道不会,“我看,反倒咱们一质疑,他们说不定跟咱们一道起哄呢!”
说完捅了捅蓝衣男,示意他先不要急。
接着,两人见着大堂里边,一个银衫男人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个头是真的不高,身子也是真肥,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还有人从旁陪着走,好似一不小心就跌倒一样。
只是那张脸黑黢黢一片,还留了一条大胡子,只能瞧见一双眼睛里露出来的眼白。
蓝衣男不禁道:“这个高矮生的娘,是在煤窑里生的他?忒般黑!鼻子嘴都瞧不见了!”
他这么说,旁边桌上有个人听见了,摇头小声道,“我倒听说有那昆仑奴,黑脸肥身的!这位高先生,莫不是昆仑奴吧!”
这一下,关于高矮生的出身更加扑朔迷离了,高矮生虽然在他们不到五丈远的地方,可这层神秘之纱却越发严实。
蓝衣男听众人低声议论起昆仑奴的事,赶忙道:“这世道哪还有昆仑奴?别瞎说了!我看这高矮生是故弄玄虚!”
他本想压一压高矮生的势头,没想到众人却纷纷转头瞪了他一眼。
蓝衣男只好偃旗息鼓,听着高矮生那边站定了,开讲。
高矮生这一回说得正是月中在安丘说得那一回。《食神飞升记》是单元剧的模式,没听过前后的人,只听单个的回目毫不费力。
更不要说去岁说讲了一年的章回,早早就被葛青整理好,交给郝氏书局代为印发,似殷杉在济宁府,今岁已经有了传过去的书册。
这个年代想要版权保护是不可能了,崔稚也不纠结于此,不能保护版权,就把名声做起来。
正如同当下,她讲了一刻钟,一拍醒目,下面掌声如雷。
崔稚这边有人伺候茶水,下面的人听得尤觉不够,催着她继续讲,“高先生可怜可怜咱们,可别吊着咱们到明日了!”
“来的都是客,哪有吊着客的道理?”
高矮生笑回了一句,段万全替她把催促的人压了压,“诸位别急,容高先生润润嗓子。诸位也听累了不是?清香楼的茶水和点心,今日都是打了折的,诸位不妨也跟着高先生一道歇上一歇。”
他这边提了醒,那边清香楼的掌柜才反应过来。
掌柜一边喊着伙计招呼客人,一边朝段万全道谢,段万全同他客气了两句,走到崔稚身边,刚要问问她热不热、累不累,就听见下边有人嚷了一声。
“这一回我月中在安丘听过,说得东西大差不离,怎地讲出来差了许多。”
这人声音不算小,引得不少在下议论食神的人,都转过头看去。
说话的正是蓝衣男,他这么说了,绿衣男也跟着应和。
“咱们离得远,模样瞧不出来,可听这说法儿,怎地不像安丘那位高矮生呀?”
蓝衣男立时冷笑一声,“别是假冒的吧!”
话音一落,清香楼堂内堂外霎时一静,纷纷往高矮生身上看去。
段万全远远瞧了蓝绿两人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嗤笑,低声在崔稚耳边道:“挑事的开始了。”
第141章 世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高矮生到底是谁可能没人知道,但是高矮生名头这般大,若有人假冒,也不无可能!
况且高矮生素来在安丘县,怎么突然舍了安丘的宋氏酒楼,跑到青州府来了?
下边的人不由地被蓝绿两人引得,议论纷纷。
有认识的安丘县的友人,便问,“到底是不是你们安丘县的高矮生呀?”
那人听过高矮生说书,但是没有近距离瞧过高矮生,眼下被人问了,眯缝着眼睛往高矮生望去,瞧了半天犹犹豫豫地,“瞧不真切。”
另外有人也问起来,“那说的书一样不一样?可有谁人听过安丘县月中那一回?”
这里自然有安丘来的人听过,便道:“虽则故事一样,但细处确实有些差别。”
那蓝绿两人听了更高兴了,那个蓝衣男更是扬了声,“安丘的高矮生只穿靛蓝色的袍子,这位怎地穿了一身银衫?!”
崔稚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穿什么衣裳也成标配了吗?
她不过就是因为安丘那一套没拿来,又想着要换换行头,这才让段万全找人特质了这身银衫,没想到这人这么认死理。
但是不论如何,这两人成功挑起来众人的质疑。
有人道:“我说不年不节的,高矮生来这里干嘛呢!人家在安丘说得好好的,没得必要跑到这里来吧!”
更有人道:“专门把人家高矮生讲过的拿出来讲,搞的跟高矮生一模一样,还真觉得青州府城的钱好赚啊!”
崔稚听得几欲扶额。
若有人真要冒充高矮生,会选这个日子过来?这会儿来了好么多安丘的人,不戳破才怪呢!
她听着下边从讨论剧情变成了吵吵嚷嚷,再见隐在人群中的清香楼掌柜和东家面露着急,更听着那最初质疑的蓝衣男子一声喝问,“你到底是不是高矮生,拿出凭证来!不然就拉你见官,告你坑蒙拐骗!”
他说着,还不忘攀扯清香楼,“清香楼到底是知道这是假的呢?还是合谋作假?!”
此人挤开众人,三步并做两步就往高矮生身边来。
段万全一步上前拦住那人,那人勃然要闹,崔稚再不给他机会。
“这位客官,你说你是安丘来的,说高某所讲和在安丘所讲不同?哪里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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