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事要查,但也不是立时就能查出来的,谢淼先给魏铭正了名,然后表示必然严查此事,便将众人遣散了。
魏铭被安丘学子围着,有不少别县学子看了魏铭文章的,也都起了敬佩之心,问他事从何人,每日如何读书作文等等,魏铭非常平易近人地“点拨”同学们几句,众人听了,没有不记在心头的。
倒是那墨绿袍和褐色短打也被人围了个结实,有人问他们到底为何诬陷魏铭,也有人问到底是何人指使,那两人可不敢乱说话,使劲往考棚外挤去,挤出了门便撒丫子跑了。
差点把急急赶来的桂志育等人撞倒。
桂志育赶忙招呼了魏铭,问是何情况。他不过是在青州府的书肆转了一圈,竟然听得满县沸沸扬扬传案首作弊之事,急急跑过来,发现人都散了。
魏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桂志育说了一遍,周围安丘县的同学们也替魏铭说话,桂志育这才放下心来,“不管是何人所为,这事先有提学去查,咱们先不管了!只要咱们行的正,坐得端就好!”
众学子都记下桂志育的教导自不必提,且说崔稚和段万全从头到尾看了一出大戏,跟着人群出了考棚,站在凉荫下吹风。
段万全眼尖,朝着茶棚下点去,跟崔稚道,“瞧那是谁!”
崔稚一下就看见那肥硕的大身子。
她见那唐掌柜本来悠悠扇着扇子,然后看见考棚里涌出这么多人,一群人追着墨绿袍和褐色短打问个不住,唐掌柜好似回想起了相似的场景,满脸震惊地站起身来,拦了考棚出来的一个考生把话问了,肥厚的嘴唇颤了两下。
他一屁股又坐在了凳子上,险些把人家茶摊凳子坐散。
崔稚笑着同段万全道:“真是不好意思,又把唐掌柜惊着了。”
唐掌柜和邬陶氏会如何震惊,自不必说,倒是可怜的孟小六,遭了无妄之灾。
第146章 传言
府城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居于落玉坊的孟氏一族不可能不知道。
下晌,孟中亮闯进孟中亭的书房,见他手里拿着书,站在窗口发呆,直接斥道:“你还在这发呆!看你干的好事!”
孟中亭素来不喜他不让人通禀,直接闯进房中,当下忍着一口气,问道:“我做了什么好事?倒惹得四哥怒发冲冠!”
“哼!你可把孟家的人丢尽了!自己考不过那魏生,就找人做小抄诬陷,现在满府城都传疯了!你说丢不丢人!”
他说这话,可把孟中亭震住了,“你说什么?我何时让是做小抄诬陷了?!”
孟中亮见他这般,“难道不是你?可不是你又是谁?!你不是日日念着这次要考了案首,把那魏生压下去吗?!”
“那我也不必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你又凭什么污蔑我!”孟中亭自府试一来消沉了不少,不愿与孟中亮动怒,可此时被扣下这样一盆脏水,到底也忍不住了,冷笑起来,“我看四哥巴不得是我做的!巴不得我让孟家蒙羞!”
说着一甩手往外走去。
孟中亮被他戳中了几分心思,脸皮抖了几下。
这个继弟自来在他脸前风头出尽,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虽也在意孟氏的名声,可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雀跃——孟中亭要摔了大跟头了!
他想也不想地冲到了孟中亭书房,准备占着家族利益使劲踩他,现下被孟中亭一顿反驳,才意识到此事应与孟中亭无关。
孟中亮两步睡了上去,“你往哪去?!外边都在传是你诬陷!可不是我说的!”
孟中亭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刚要说什么,松烟喊着“六爷”跑了进来,“二老太爷请六爷过府!”
孟家兄弟皆是一愣。
这事当真闹起来了,闹到了素来闭门谢客的二老太爷那里去了!
这位二老太爷孟家兄弟要叫一声“二叔祖”的,从前可是官至礼部尚书,太子近臣。因为身体不济,辞官还家养病,住在西府,平日里闭门谢客。连自家子弟,非是逢年过节,也见不到他的。
孟中亮先怕了起来,“这可怎么了得?都闹到二叔祖那里去了!”他说着,又指了孟中亭,“都是你惹的好事!”
“哼!”孟中亭根本不想与他搅合,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叫了松烟,“去西府。”
这边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见岳氏疾步走了过来,“亭儿!”
孟中亭和孟中亮一个叫了“娘”,一个叫了“母亲”,上前行礼,岳氏见孟中亮也在,直接问二人,“你兄弟二人往哪去?可是因着外边传的事?”
孟中亭见着岳氏额角有汗,心里不禁愧疚了两分。为着外边传的自己的事,让母亲跟着担心,他不由道:“娘,此事与儿子无关,二叔祖让儿子过府,应该是为了此事,娘不必忧心,儿子去去就来。”
孟中亮在旁瞥了瞥嘴,阴阳怪气道:“这事有二叔祖做主,是不是六弟所为,我瞧着都不怕,自是能压下去的。”
言下之意,就算孟中亭做了这见不得人的事,也有家族出手。
说来说去,还是想往孟中亭头上泼脏水。
孟中亭勃然欲怒,自己越是想让母亲省心,他就越是添油加醋!
岳氏怎么瞧不出来,一个眼神按住了孟中亭,牵了他过来替他理了理领口,柔声道:“既不是你所为,为娘也就放心了,到了二老太爷处,要沉住气把话说清楚,不要冲撞了他老人家。”
继子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岳氏再清楚不过,当下点了孟中亭一番,又同孟中亮道:“你六弟年幼,有说不清楚的,四哥儿便替他解释两句。”
岳氏这么说,孟中亮也不好说什么。孟中亭虽然讨厌,但岳氏并没过分偏心过孟中亭,或者似旁的继母一般打压自己。孟中亮不情不愿地应了,与孟中亭一道去了西府。
家中老爷一辈的,只有二老太爷孟逢檀的次子、三老爷孟月秋没有出仕,在家中打理家族庶务。其他三位老爷包括孟中亭的父亲,都在外为官。
眼下满城风雨,就算二老太爷不派人过来传话,孟中亭最后也要请二房的长辈出面。
兄弟两个进了西府,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肃紧急的氛围。孟中亭不由得心下定了几分,跟着小厮引路,到了二老太爷的院中。
院里留了一个半丈见方的水塘,水塘边摘了一颗碗口粗的槐树,葱绿的叶子映在水中,为池塘里浮在水面的白莲,点缀几分绿意。
二老太爷坐在树下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有小书童在旁轻声提醒,“老太爷,东府的四爷、六爷来了。”
孟中亭兄弟赶忙上前行礼,二老太爷睁开眼睛,“我又睡了几时?”
小书童道:“老太爷迷糊了半盏茶的工夫。”
二老太爷“嗯”了一声,这才瞧见了孟中亭兄弟两个,随手指了两人往廊下坐,“最近读什么书了?”
兄弟皆是一愣。
不是问及外边传言的事吗?怎么说起了读书的事?
两兄弟哪里敢这般随意坐,一头雾水,又不得不答,轮番把近来读的书报给了二老太爷,二老太爷听了,点了点头,考较了孟中亮两句,见他答得有些磕绊,道:“再读几年吧。”
孟中亮还准备后年参加乡试,听了这话,汗都出来了。看来自己的学问入不得二老太爷的眼。
孟中亭却不管不了这许多,见二老太爷既不考较自己的学问,也不问及外边传言一事,心里不禁有些急。只是再一想方才来路上,娘亲提醒的话,按着自己将心定了下来。见着二老太爷又眯着眼睛似是要睡了过去,也只得规矩站着。
这一站,又是半盏茶的工夫,小书童朝着两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显然二老太爷又睡过去了。
真不问传言之事吗?
正这时,三老爷孟月秋从院外走了过来,见着两人干站着,笑了一声,朝两人招手,“过来。”
两兄弟解禁了似得,连忙跟着他去了檐下说话。
孟月秋道:“因着传言之事来的吧?方才我已拿了帖子让人往提学处去了,让提学务必严查此事,查出个水落石出。”说着看了孟中亭一眼,“若不是你所为,就放心回家睡觉去吧。”
他说得虽轻松,可孟中亭和孟中亮不由地飞快对了个讶然的眼色。
不问孟中亭一声是否是孟中亭所为,就让提学去严查。那么万一是孟中亭所为呢?
孟月秋似乎知道两兄弟所想,仍旧说得轻轻松松,“若是孟家人所为,我和你们二叔祖,是不会包庇的。”
两兄弟一听,都明白了。孟中亮嘴唇白了几分,孟中亭却重重施了一礼,“多谢三伯父,侄儿这便回去睡觉!”
孟月秋不禁笑出了声来,上下打量着这个侄儿,拍拍他的肩,“去吧,去吧。”
第147章 一波三折
青州府城就像是一口大锅,不停地有人往灶下续柴,府城里的舆论如同烧开的水,咕嘟了一波又一波。
从有人怀疑魏案首作弊,到众考生围攻考棚,再到提学证明魏案首没有作弊,众人怀疑府试第二名的孟中亭陷害,而后孟家亲自派人去了提学处,要求严查此事,公示与众。
一波三折的剧情,早就不是邬陶氏设计的那样。
查案结果还没出来,孟家的行为,已经把自己家摘了出来。
那么到底是谁要诬陷魏铭?又是从谁手里泄露了题目?还有多少人在开考之前就看到了道试之题呢?!
从酒楼茶馆,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大事。
陶平就像是舆论热汤中的浮萍,不,已经快成了熟透的浮萍。
他一遍遍让人给邬陶氏通报,见到邬陶氏的时候,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还没行礼就急着道:“姑母,这可怎么办了?!”
邬陶氏脸色发青,现在闹成这样,她还能怎么办?!
这事本来只是顺手而为。
因着陶平要学问不行,求到了邬陶氏脸前,想让邬陶氏替他找找门路,过了道试就是秀才了,陶家由于王复的事,伤了些元气,陶平若是能考上秀才,一来是件喜事,能把近一年的丧气冲走,二来,秀才身份好办事,就算考不上举人,往后家中做生意,也能说得上话。
况且陶二老爷的长子就是邬陶氏动了手段,弄成秀才的,她帮陶平也不费力,她晓得门路。
因为那提学谢淼手下有一名书吏,专门做这门生意,很有几分手段,就算被关在考棚不能出去,试题也照样传出去。
邬陶氏给陶平找了这个门路。只不过那书吏要钱太凶猛,上次就狠狠敲了邬陶氏一笔,这一次又要了一大笔钱。在谢淼之前,他也曾通过书吏办过类似的事,哪有这么狠要钱的?
邬陶氏虽然有钱,可她只喜欢赚,不喜欢花。
邬陶氏心中不爽,想着谢淼这一期任满,就不会再任提学官,这书吏是跟着谢淼的,往后也没了用处。
所以心一狠,手一黑,顺手就送了魏铭这么一份大礼。
本来邬陶氏算得顺顺当当能把魏铭拉下水,连带那书吏一起完蛋,谁想到魏铭竟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魏铭没下水,还差点把孟氏搭进去了!她和孟氏可正要做亲家!
邬陶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再见陶平只晓得急赤白脸地问,嚷了他,“怕甚?!那书吏也不晓得是谁买的题,给你答题的也是咱们自己人,谁会查出来你?!”
说着再见他仍旧哆哆嗦嗦,气得不行,“就你这个怂样!当了秀才也当不出什么好!”
陶平满嘴苦水,“姑母不是说我当了秀才好么……我就怕这闹得这么大,回头提学重考一场,那我、那我不完了?”
这事邬陶氏倒没想过,从前也有闹出泄题作弊的,都是压下去算了,但是万一要是重考,花在那书吏身上的钱不就白花了?!陶平中秀才就更没指望了!
邬陶氏反应过来,更是气得脑壳疼。她最近真是被那群人搅得乱了脑筋,做事都思虑不周了!
不过她不能在陶平面前露出自己的失误来,朝着陶平又是噼里啪啦一顿呵斥,“……回去看你的书,你要是凭本事能考上,还要家里费钱费力?别在我眼前晃!”
骂得陶平一溜烟跑了。
邬陶氏骂了他一顿,胸中的气没出,想想前后的事,心里更加堵得难受。
——
拢共有多少人能接触到道试的考题,提学谢淼心里有数,不过一天的工夫就把那泄题的书吏揪了出来。
那书吏哪里想到有这么一天,傻了眼,谢淼一审,竟审出来,青州府的这次道试,此人往外传了三次题,这题传到了外头,又被多少人看见,他可就不知道了。
很显然,在此之前,这书吏还不晓得漏过多少题出去。换句话说,谢淼手底下出来的秀才,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是通过作弊进来的。
谢淼吓了一大跳,一夜没合眼。
这事若是闹出去,他提学官做不成不说,说不定命都得丢!
可孟氏那边发了话,说必然严查此事,还要他公之于众,也就是说这事再不能捂了下去。
谢淼思来想去一晚上,偷偷将这书吏藏了起来,寻了个考前进过贼的由头,第二天公布了出来。
贼人是谁当然没人知道,不过谢淼把过失推到了贼人头上,自己总算是摘出来了。
一众考生听了这个事,也不晓得是真是假,纷纷猜测得是什么样厉害的贼人,才能翻进考棚剽窃考题,但更多的人担心起来,“若要就这么过去了,岂不是让那些提前看了题的得了便宜?”
至少也是魏铭那一场几个县的考生,没了公平可言。
孟家虽然已经独立在外,可没抓到陷害魏铭的人,他们还是免不掉被人拿出来说事,孟三老爷又给谢淼传了话,意思很明显,重考。
谢淼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到底是他考棚出了问题,没被揪出书吏的事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敢犹豫,当即贴出告示,青州府所有县,五月十二日重考道试。
也就是半月后。
几家欢喜几家愁,陶平听到重考的消息差点就崩溃了,上次他拿到了题目,尚且背了好久才记下来如何作文,这回怎么办?没机会了,那个书吏完全没有消息,肯定会被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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