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应该吃这么辣的东西。”温岭远指她面前的碗。
“美食和冠军,我永远站在美食这边。”
温岭远笑说:“比赛什么时候?如果我有时间,或许可以去。”
“下下周四——你好像不喜欢把事情说得很绝对。”
“因为我不是很愿意在不涉及原则的事情上使人失望,留一点回旋余地更好。”
吃完,他们站起来正要走,旁边那个一直观察宁樨的年轻男人也跟着站起来,问宁樨要微信号。
宁樨偏着头看他一眼,“你多少岁?”
“二十一。”
“我不喜欢你这个年龄阶段的男生。”
“那你多少岁?”
“十七。”
“未成年啊,”年轻男人挠了一下头,“……那算了。不过,你是觉得我大你太多吗?”
宁樨只是笑了一下,跟着温岭远往外走。
第十章 立冬(02)
“你今天,是不是逃掉了晚自习?”回到车上,温岭远问道。
宁樨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温岭远看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宁樨发现自己喜欢跟温岭远待在一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温岭远不会生硬说教,不会命令式地让她做什么,不让她做什么。
她很确信,之前他没收她的烟时,她拒不上交,他也不会强行,只是仍旧表达一句“抽烟不是好习惯”,至于要不要继续抽,让她自己选择。
她觉得自己被尊重。
温岭远开车很稳,路上有人突然变道不打灯,或是过拥堵路段有人插空,他也不会生气。
果然是三百多万的车,减震降噪都是一流,宁樨在微微轰鸣的引擎声里,昏昏欲睡。
“现在回去,你爸会不会生气?”
宁樨没有睁眼,“我吃饱了,有力气和他吵架了。”
温岭远笑一声。
他们其实没有一直在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车里广播打开了,音量调到很低,宁樨喜欢这种静谧,但并不是彻底没有声音的氛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泡温暖的海水浴。
“你去我家的时候,是不是还带了东西?”宁樨想起在家门口和温岭远碰见,他手臂抱着一个长形的礼盒。
“一瓶黄酒。我听说汤阿姨会烧客家菜,黄酒配梅菜扣肉一定不错。”
“那你一定很失望,出门之前我去厨房看,好像汤阿姨今天没烧梅菜扣肉。”
“所以酒没有打开。而且,我要开车。”
“你没有说实话,”宁樨看着他笑,“你知道我爸酒品不好,所以不和他喝。”
温岭远没有否认,微微笑说:“我说我感冒,吃过头孢,不能喝酒。”
“真的?我第一次知道。”
“头孢会抑制一种酶的活性,影响酒精正常降解。最严重可能导致心衰、急性心梗。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应付那些不愉快的酒局。”
宁樨笑说:“你在教我成为伪善的大人?”
“我在教你保护自己。”
是纯粹长辈的语气没有错,宁樨却觉得像被人轻轻戳一下心脏,它突然紧缩,并不是疼,奇怪的感觉,让她有一点无所适从。
就看向窗外,等车子无声地开过两个路口,这个话题自然结束。
其实想告诉他:你是第一个,教我应对大人的世界的大人。
“星期天,要带小园陪爷爷钓鱼,你去不去?”
宁樨回过神来,“啊……我可以带阿婆去吗?还有小雨。”
“可以。我们会带上一些食物野餐,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准备一点。”
“需要我准备什么?”
温岭远思考一下,“水果还没有人负责。”
“我来我来!——你们都有分工吗?”
“我准备主食、点心和饮料,小园准备野餐布、餐巾纸、垃圾袋这些东西,爷爷准备钓鱼器具。”
宁樨听明白了,食物是温岭远负责的,所以水果也应该是他负责。他把这部分划出来,划给她来做。
她知道自己是想多,但是享受这种想多的感觉。
“温爷爷严厉吗?”
“对我父亲,对我和我哥都很严厉,但是对你们不会。”
宁樨忍不住笑。简直想把明天的星期六从生命里抠掉,直接跳到星期天。
-
星期六,宁樨去找苏雨浓,逛超市买水果。
她们原本约的上午,都睡到十一点,又默契地改为下午。
两点钟,饥肠辘辘地在商场门口碰头,去吃一碗牛肉粿条,然后逛Ole'超市。宁樨喜欢进口超市又冷又洁净的氛围,不能忍受一般小超市里生鲜肉类区那种气味混杂的脏乱。她只能为美食忍受脏乱,就像昨天晚上和温岭远一起去吃的那家小面馆。
水果区有很多试吃,她们没有客气。尝到什么都觉得好吃,最后买下了两个南非红柚,几斤突尼斯红钻石榴,若干丹东红草莓。
“够了吗?”
苏雨浓有点犹豫,“……够了吧?”
于是她们又加了一些泰国莲雾。
苏雨浓家离这里近,她们把将水果拎去她家,再出来一起逛街看电影。
电影开场前,坐在奶茶店里打发时间。
苏雨浓今天穿Lolita风格的小裙子,回头率很高。宁樨猜想这时候从外面透过奶茶店的落地玻璃看,会觉得她像放在橱窗里的洋娃娃。苏雨浓长相偏可爱,又有一副纤瘦小巧的骨架,很适合穿这样风格夸张的洋装。
“姚占云过生日,请我去,你能不能陪我。”
宁樨没用吸管,直接对着杯口喝上面的芝士奶盖,“我不要去当电灯泡。”
“我都陪你去跟温岭远约会。”
宁樨愣一下,表情在说“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好吧,你没有对其他男人这样上过心。”苏雨浓瞥她一眼,“猜到你会喜欢成熟的,没有想到会大这么多。”
“我觉得我可能只是缺爱,他对我太好了。我要冷静思考一下。”
“你什么时候冷静过。”
“就从这回开始啊。我要想清楚,确定自己是真的真的喜欢他,才能出手。”
“不要给自己的怂找借口。”
“你就不能偶尔不要这么了解我。”
苏雨浓笑得快呛住,“你还是不要认真吧,我觉得温岭远这个男人,很难搞。一般来说,对付男人有攻心和攻身两种路数,这两种可能对他都没用。他给我的感觉,是原则性太强,以至于油盐不进。除非他也喜欢你,不然你没有戏。”
“……你这么懂理论,为什么跟姚占云一点进展都没有。”宁樨知道苏雨浓上课偷偷看很多很多的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尤其一个页面是绿色的文学网站,她每天要刷三次。好像,除了言情,还会看那种两个男人谈恋爱的文章;不但看,还会画图,发在微博上@原作者。当然这些,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宁樨的认知范围。
“因为我纸上谈兵啊。”苏雨浓特别的理直气壮。
“……”
最后,宁樨说:“我可以去,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明天去钓鱼,你帮我观察一下,温岭远对我是什么态度。”
-
温岭远开一辆七座的SUV,小园说是问温岭远的哥哥借的。
接上宁樨和阿婆,车子再开去接苏雨浓。
苏雨浓今天换了一身复古风的装扮,格纹呢子背心,英伦风短裤,外面搭咖色风衣,像维多利亚时期的小报童。
宁樨往自己身上看,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好好打扮一下。小园都穿了碎花连衣裙,不说话的时候就是清秀淑女的模样。
好像整个车里,就她穿得最随便。
第二随便的可能是温岭远,上衣外面一件宽松的藏青色毛衣外套,休闲裤,运动鞋。
宁樨觉得,她和温岭远才是去钓鱼的,其他人都是冲着野餐来的。
“温爷爷呢?”
池小园说:“钓鱼的地方离爷爷住处不远,我们过去再接他。”
温岭远说:“在郊区,有一点远,你们可以在车上补一下觉。”
然而三个女孩子坐在后座,哪里可能会睡觉,七嘴八舌聊了一路。
温爷爷住在远郊一栋自建的房子,三层楼,楼前楼后树木荫蔽。
温岭远把车停在路边,让他们在车里等,自己去屋里接人。宁樨对藏在树后面的房子充满好奇,也下了车。
小园要跟,苏雨浓一把拉住,想个话题,把人留在车上。
走进去要穿过一条石子路,两边青竹蔽日,让人想到青杏堂的那一段路。
路的尽头,是一方院子,藤葛爬满竹篱,把缝隙都缠绕得密不透风,角落草丛里一丛一丛的黄色小野菊。
院子里一片青石板铺砌的空地,支着很多竹匾,晾晒着药材。
空地的东边,栽种一棵石榴树,树下一口水井,支着三角顶的遮盖,井口生青苔。
是个初冬仍然绿意森森的院子。
离水井不远的地方,砌着石桌石凳,一个老人正坐在那里,拿着木杵在一个小木臼里捣药。
“爷爷。”温岭远打着招呼,领着宁樨走过去,向他介绍说是朋友的女儿。
温岭远的爷爷温鹤庭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
他笑眯眯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宁樨,木樨的樨。”
“木樨花,味辛,性温。归肺经、脾经、肾经。温肺化饮,散寒止痛。”温鹤庭上下打量,不住点头,“根骨不错,下盘也稳,是个练太极剑的好苗子。”
宁樨以为自己听错……太极剑?
温岭远笑说:“您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走了。”
温岭远跟着温鹤庭进去,片刻,拿着鱼竿和铝桶出来。
“只有三根鱼竿?”
“爷爷说你们一定没耐心,不费心准备了。”
“谁说的,我一定要钓上一条。”
“好,”温岭远笑说,“那你用我的这根。”
第十一章 立冬(03)
多了一个人,上车之后大家重新调整位置。阿婆仍然坐副驾驶,小园陪温鹤庭坐在第二排,宁樨和苏雨浓坐第三排。
钓鱼的地方,在河流上游。SUV离开平坦的大路,在林间坑坑洼洼的路上开行一段,到达营地的停车场。停车场快要停满,都是过来钓鱼的。
此时离正午尚早,食物都暂且留在车上。从营地到钓鱼的地方,要步行穿过林中的一条小路。
落叶堆积在腐殖层上,早上的露水没有蒸发透,鞋子踩上容易打滑。这个时候,唯一两个打扮随便的人,穿运动鞋的优势就显露无疑。
温岭远和宁樨,分别搀着温爷爷和阿婆。穿着小皮鞋的苏雨浓和池小园,走得瑟瑟发抖,只能互相照应。
温岭远说:“你们捡一根树枝做手杖……”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池小园一声惊呼,红色的玛丽珍小皮鞋踩在叶子上一个打滑,脚往前一溜,身体后倒。
苏雨浓要去扶她,自己也差点打滑,赶紧抱住一侧的树干。
温岭远就在前方不远处,倒没第一时间过去,知道这林子里摔也摔不了多严重,“没受伤吧?”
池小园吓懵的成分居多,她感觉手掌刺痛,举起一看,发现自己刚刚撑地的时候,掌心里扎进藏在枯叶里的硬刺。
温岭远走过去,蹲下身去查看,好在扎得不深,这种刺也没有毒性。
他提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站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将两位老人送到钓鱼的地方,宁樨跟着温岭远折返。温岭远让她也陪着池小园,自己继续往营地方向走。
没过多久,他提着一个药箱过来。
宁樨惊讶,“这都有准备?”
“每次出门玩温叔叔都会带着,有备无患,”池小园晃一下自己手掌,“你看,不就用上了。”
温岭远将药箱放在地上,取镊子拔出刺。拿棉签沾一些酒精,抓住池小园的手。
小园怕痛,“温叔叔,换碘伏,换碘伏!”
温岭远没让她把手抽回去,把她蜷曲的手指都掰开。池小园认命地背过脸去,提前咬紧了牙关。
然而,温岭远捏着棉签,并不是清理伤口,是清理伤口周围的皮肤。换了三支棉签,直到池小园觉得自己这只手,已经干净得禁得起放在显微镜下检验,温岭远才拿出碘伏,蘸取之后给创口消毒。最后贴两个创可贴,大功告成。
宁樨和苏雨浓蹲在旁边,看得都有点目光呆滞。只是做简单消毒,她们却仿佛围观了一场精密手术。
温岭远把医药箱放回车上,宁樨和苏雨浓替小园清理沾在裙子上的叶片和草屑。她漂亮的碎花裙子,臀部那一片让树叶下面的腐叶和泥土弄脏,擦不掉,多少觉得扫兴。
回到岸边的时候,阿婆和温爷爷坐在小凳上,已经支上鱼竿。
温岭远给剩下的那根鱼竿上饵,朝宁樨招招手。
宁樨走过来,他问:“会用这种鱼竿吗?”
宁樨摇头。
“那我教你。”
“不是……我不想钓了。”
温岭远笑了笑,“让爷爷说对了。”
宁樨张一张口,没有辩解。他觉得温爷爷说得对,那就对吧。
她只是突然心情沮丧,宁愿刚才摔倒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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