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冯驾“解救”的薛可蕊舒了一口气,她绕过李霁侠冲冯驾拜别,又冲冯予道万福,“有劳冯将军了。”
薛可蕊随着冯予头也不回便匆匆离开了狼藉一片的瑞芳楼,留下薛可菁与冯驾和李霁侠留在堂中,而薛可菁却将仆妇与自己的随身婢女都支开了。
她要向官家“汇报情况”,闲杂人等自然都得回避了。
第十五章 女色
薛可蕊离开后,李霁侠便一直望着店门外失神。冯驾冷哼,招呼李霁侠回魂,唤来小校寻一间整洁的屋子,他要向“证人”问话了解情况。
李霁侠心不在焉地随着冯驾往里间走,心里慌得跟猫抓似的。他忌恨冯予抢了自己的差事,那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却比自己更先“亲近”她……
三人坐定后,冯驾愕然发现薛可菁没有随身带婢女。虽说没带婢女的证人常有,可是薛可菁不同,她很快就要是他康王府的姻亲,不是普通女子。
“二姑娘可以唤来婢女随侍。”冯驾好意提醒。
“无碍,大人,是小女子将她们都遣走了。大人公干,又不是逛戏园子,可菁也得守官家的规矩,大人尽管问便是。”薛可菁笑得温婉。
冯驾颔首,心中对此女的好感更上一层。薛恒果然教女有方,薛可菁的确一派大气,就像柳玥君说的那样,比薛可蕊更为蕙质兰心。
有副将送来纸笔,冯驾侧身看看魂不守舍的李霁侠,心知他究竟在想什么,让他来做记录怕是只能写天书。
冯驾抬手止住了副将转身的脚步,“唐纪,你留下做记录。”
唐纪抱拳。
“是,属下遵命。”
……
神不守舍的人除了李霁侠,还有坐在角落里的薛可菁。
她是一个目标明确后,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决定了一定要将自己嫁入康王府,就一定要去极力实现——
只是现在,她有些心猿意马。
薛可菁原本只想让自己尽量多的与李霁侠待在同一个屋子里,虽然他决定了要娶那疯丫头,她依然还有机会。
冯驾工作得很投入,他仔仔细细地询问当时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耳畔回响着他郑重又低沉的声音,鼻尖似乎充盈着若有似无的伽楠香。薛可菁知道,那是自冯驾宽厚胸膛上,那有着厚重纹理的妆花缎经纬中隐隐渗出的,冯驾的味道。
第一次在父亲书房见到他,她从他那周身散发的,隐隐的压迫气息中就感觉到,他一定是那个“汗牛将军”。只是他身边有个老女人守着,做他的妾是没指望了,转而求其次,嫁给康王世子也是不错的,好歹也是有皇室爵位的。
可是,冯驾的光芒实在太夺人眼球。他是那么不容人抗拒地强势冲入人的视野内,他用他磁性又低沉的声音,优雅又闲适的举止,轻言浅笑间,拨云止戈,辨明黑白。他如此轻易地就让周遭的人与事都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众人无不俯首于他雍然的气度之下,俯首称臣——
包括薛可菁。
鼻尖充盈的是那魅惑人心的伽楠香,眼前无处不在的是冯驾那沉静的眉目,薛可菁的心狂奔如脱兔。
屋里冯驾的气息如此浓郁,浓郁到她有些想逃。她为自己能生出这样的心思而惊恐,荣国夫人是她的“靠山”,她如何能“自掘坟墓”?
冯驾很显然没有如此纤细敏捷的心思,他只集中精神做他的工作,他详详细细问完所有他想知道的全部细节后,满意地冲唐纪点头。
他转头望向目含秋波的薛可菁温和地开口。“今日有劳薛二姑娘了,耽误了你这么久,改日,驾定会带康王世子登门道谢……”
望着冯驾半月般的眼,薛可菁揪着罗帕,心尖发颤。
“大人何出此言,能为大人分忧是可菁的荣幸。”
“薛二姑娘知书达理,大气雍容,薛老爷真是好福气!”冯驾笑,觉得薛可菁虽说是庶出,可真是一个好姑娘。
“侠儿。”冯驾开口唤李霁侠,换得李霁侠愕然的注目。
“你去送送薛二姑娘。”
冯驾不悦,这李霁侠从开始进屋便一直发呆,根本不听冯驾究竟问了些什么。他向来如此,除了会写几首淫词艳曲,结交一干擅宠工媚的酒肉朋友之外,什么政务都不会,也不肯学。身为天家贵胄,却只会胡乱发火,肆意妄为,到处斗风扯气,再等着冯驾去替他收拾烂摊子,如此暴戾,哪怕自己这个节度使的位置都是坐不稳的,又该如何是好?
薛二姑娘今日辛苦了,让这废物去送送她,也是应该的。
“哦。”
李霁侠歪歪扭扭地直起了身,空着手就往屋外走。
“带上你的马鞭,送二姑娘安全回府。”冯驾厉声。
“哦……”
李霁侠神游太虚似的薅起马鞭胡乱提了转身就走,薛可菁急急起身,红着脸低低冲冯驾辞了别,也转身朝李霁侠的方向追去。
冯驾蹙眉,他望着李霁侠与薛可菁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心情烦躁。不光是因为李霁侠的表现,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他心底有隐隐的不安。
薛可蕊有三分似薛可菁,看着薛可菁的背影,冯驾就止不住想起薛可蕊。薛家姑娘都教养得不错,她嫁入康王府,日后薛恒会不会因此与自己成仇……
薛家的马车停在离瑞芳楼稍远的一道小巷中,此时日头已经落山,暮色笼罩下,四周有些昏暗看不清。薛可菁走在前面给李霁侠带路,李霁侠的侍卫则远远的跟在后面。
刚拐进小巷,薛可菁“突然”顿住了脚,因为她要转头招呼跟在她身后的李霁侠。持续神游太虚的沉默的李霁侠果然“不出意外”地撞到了薛可菁身上,撞得薛可菁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李霁侠终于被自己陡然冒出的冷汗给吓醒,电光火石间,他条件反射地探手抓住了薛可菁柔软的胳膊,用力往身边一拉。
薛可菁被男人用力往身边拉,自然不可遏制地“堪堪”跌进了李霁侠那并不宽广的怀抱。扑鼻而来的兰草香瞬间灌入李霁侠的鼻子,李霁侠惊愕,急急往一旁退步,却不料薛可菁那绢纱做的柔软的长裙有着超大的裙摆,它们缠住了李霁侠的腿。
伴随薛可菁压抑的低呼,李霁侠搂着怀中女子柔软的腰,二人紧贴着,再难以自持地倒向昏暗的地面……
……
薛可蕊立在薛府侧门,仰望着落日逆光中的冯予。
“多谢冯将军送我。”薛可蕊笑意盈盈,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
“薛姑娘不怪罪我就好……”
冯予红着脸,无措地挠自己的后脑勺。如此娇滴滴的女孩儿,今日还被自己当成了打群架的一员,要绑了带走,自己的脑子果然不是很好使。
“小将军秉公办事,何罪之有?”薛可蕊捂着嘴儿抿笑,冯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也是好笑得紧。
“小将军请回吧,天色渐晚,早些回去也好早些休息。”
“嗯,三小姐先进府,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冯予脸颊微红,舒朗的眉目之间有热浪涌动。
薛可蕊觉得越发好笑,不忍看他如此局促,便笑吟吟地冲他道了万福,领了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回了府。
薛可菁快亥时才回到府中,薛可蕊等不住,便睡下了,听说阿姊回府了,又赶紧披上外裳匆匆往馨雨苑奔去。
薛可蕊来到房门口,看见薛可菁怔怔地坐在妆台前发呆,身后是婢女云岑在替她铺床。
“阿姊!”
薛可菁被唬得一个激灵,差点打翻桌边的一盏油灯。
“呔!小蹄子少来吓唬人!”薛可菁兀自拿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冲薛可蕊嗔笑。
“阿姊为何如此晚才回府,可是被那节度使大人盘问了太久?”薛可蕊挤在薛可菁身旁,牵起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
等了半晌没等到薛可菁的回话,薛可蕊心下疑惑,抬眼看去,看见薛可菁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再细细看向薛可菁的身上,玉白绢纱的裙摆上有些污垢,锦缎的绣花鞋上也是污糟一片……
“阿姊……你走着回府的?”薛可蕊满是疑虑。
“冯大人将你留至如今,连咱府里的车马也给他收了?”
“啊?”薛可菁猛然回神,手忙脚乱拢了拢泥污的裙摆,将那污垢给藏起来。
“非也,非也!妹子莫要乱猜。”她直起身来拉起薛可蕊就往屋门口走。
“我只是不小心踩进了泥坑,不碍事,云岑洗洗便好了。蕊儿回去歇息吧,我也乏了,咱明日再一处说话。”
薛可蕊还想问话,见薛可菁的精神的确不大好,想起她也折腾一整天了,怕是早没了力气说话。便温言安慰了她一番,并嘱咐云岑多看着点小姐,便转身离开了馨雨苑。
薛可菁揉了揉额角,伸伸自己酸软的腰背就要上床,耳畔又响起生母崔氏的呼唤。
“菁儿。”
薛可菁一阵叹气,她摇摇头,“姨娘,如此晚了你还过来做甚?大夫早说了,你身子不好,莫要晚睡,你怎么……”
“二小姐……”崔氏打断了薛可菁的絮叨,自顾自走到薛可菁身旁,扶着她的手缓步往床头走。
“你回得如此晚,听早回府的嬷嬷说,你与三小姐遇上了蛮夷闹事,多亏了节度使大人来解围。三小姐先回来,你要留在瑞芳楼录证词,吓得我啊……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怎能入睡。这不,听得你回来了,姨娘便赶紧过来瞧瞧……”
说着,崔氏抬手抚上薛可菁的脸,细细地看,满目慈祥。
“姨娘。”
薛可菁不耐烦,抬手拍开崔氏的手。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再说这件事了,她现在只想睡觉。
“我要睡觉!”
薛可菁嘟囔着,秀眉紧蹙。
“好好!你睡,你睡,姨娘明日再来找你说话。”
崔氏笑,“都这么大了,还能闹瞌睡……啧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崔氏直起身,遣走云岑,亲手替薛可菁脱下外裳,安排她躺进被窝。崔氏悉心替薛可菁细细捻好被褥,口中念念有词:
“冯大人和他家公子今日可是救了你一命啊,改日还得让你父亲去谢谢人家。原说是将你嫁给他家公子,没曾想……”
“姨娘!”薛可菁狠狠打断了崔氏的话,她闭着眼,崔氏也看不清薛可菁脸上的表情。
“姨娘别说了,菁儿想睡觉。”
今晚的经历实在太可怕,她希望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崔氏嗔笑,只当她又耍小孩子脾气,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摇摇头转身离开。
看见生母离开,薛可菁松了一口气,终于没人再来打扰她睡觉了……
还好不是自己嫁入冯府。
沉沉坠入梦乡之前,薛可菁禁不住这样想。
第十六章 护婚
薛可菁差一点就被李霁侠给抽成了小炒肉丝。
要不是侍从机灵,唤来了冯驾,薛可菁想,她或许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多年后,薛可菁才终于想明白,李霁侠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映。而在当时,她只当李霁侠就是一个天生的狂躁症。
李霁侠搂着薛可菁倒地后,非常“幸运”的是,李霁侠“垫”在了下面。
初一着地,二人皆有些懵。可是薛可菁因为提前有预判,回神得最快,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姿态。
她放松了自己周身原本因害怕疼痛导致紧绷的肌肉,让自己的腰肢更加地柔软,并紧紧贴在了李霁侠的身下。她那修长的双腿一松,隔着那滑腻的绢纱,暧昧地与李霁侠的腿缠在了一处。因手上无力,她那饱满的胸脯“被迫”与李霁侠的身子紧贴。
薛可菁“嘤咛”一声,让自己的妩媚青丝松松地坠下,扫上了李霁侠那僵硬的胳膊。她“羞赧”地抬头,呼吸急促,“无措”又“意外”——
她等着李霁侠贡献出她意料之中的,所有男人在这种格局下都应该有的“惊讶”与“极力掩饰的迷醉”。
李霁侠的反映出乎她的预料。
初始的惊愕过去后,李霁侠被满怀馨香给唤回了神志。他没有柔和了眉眼温和询问薛可菁是否有被跌痛,也没有满面愧疚地向“意外被吃豆腐”的薛可菁致歉,更没有像薛可菁期望的那样,就势更加搂紧了她的腰,让她柔软的胸口与他的身体贴得更紧。
李霁侠不知怎的竟突然暴起,他触电般一把推开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的薛可菁,自己一骨碌爬起来后,也不管仍在地上的薛可菁,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是的,他在破口大骂——从这漆黑的巷道,骂到薛可菁走路不长眼睛,害他跌倒。李霁侠无所不用其极地咒骂薛可菁的卑劣人品与这蛮荒之地恶劣的生存环境。
他暴跳如雷,甚至抽出腰间的马鞭,胡乱挥舞。李霁侠的劲挺大,马鞭劈倒了巷道人家堆在这房屋背后的一捆竹杆,还掀翻了一簸箕不知是什么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黑暗中,那瘆人的鞭风划过耳畔,薛可菁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趴在黑漆漆的地上瑟瑟发抖,压根不敢直起身来。
在渡秒如年中,薛可菁终于等来了尾随的侍卫。他们拦下了李霁侠那胡乱挥舞的马鞭,有侍卫极力劝说,世子爷莫急,这一切都是意外,咱现在就回府让大夫给做个全身检查,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霁侠依然暴怒,兀自推开阻拦自己的侍卫,非要寻那鞭,“以解他心头之恨”。侍卫们自是不答应,抱着那作恶的马鞭跑得飞快。
薛可菁泪流满面,只觉得自己终于死里逃生。没有人来得及去查看还在漆黑地面上的她有没有受伤,薛可菁就像一个走路不小心跌倒的孩童,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张开嘴大哭……
直到冯驾来到她的身边。
他唤人拿来火把,关切地询问薛可菁有没有摔到哪里,是否还能起身?一番暗自查探后,冯驾温柔地弯下腰,亲手将薛可菁自地上扶起,温和地宽慰她没事了,那个疯儿子已经被他拉下去关禁闭了。
他安排人立马往巷道前方搜寻,看薛家的马车究竟在什么地方。又唤人抬来一把软椅,他亲自伺候薛可菁坐好,就在这巷道口坐着,等云岑与薛府的车马走过来接薛可菁。
薛可菁这回是真的浑身瘫软了,她再也顾不上形象,只一味靠上那污糟油腻的土墙壁暗自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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