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玥君今日仗着权势在薛家逞了一回威风,可是这心里依旧没有耀武扬威后应有的畅快感。她依旧气堵,还难过得无法自持。
柳玥君其实并不想给薛家人脸色看的,只是若是那菁姑娘,她倒觉得还能接受,虽说是庶出,人家举手投足间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偏偏是那嫡出姑娘,还跟个野小子似的,她实在看不下去。
可是再看不下去也得忍了,谁叫侠儿喜欢呢……
……
自薛恒应下柳玥君这门亲事后,薛家二房便闹翻了天,除了王氏不乐意,崔氏也终日哭哭啼啼,原先说的是嫁自己的女儿,结果临到头来又变成了薛可蕊。薛恒也愁容满面,他薛家地位低下,若是不应下这门亲,看荣国夫人那架势,以往薛家做的全部努力怕是都得要打了水漂。
反倒是薛可蕊最早镇定了下来,虽说这猝不及防的亲事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但好歹也是一门正儿八经的亲事,她也应该满足了。于是薛可蕊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让母亲勿要再责怪父亲,康王府是皇亲,母亲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只是对薛可菁,薛可蕊倒真的有些难为情了。似乎真的是自己抢了二姐的夫君一样,她愈发没了脸面去面对自己这位庶姐,毕竟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助力二姐嫁入高门,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把自己给嫁了进去。
薛可菁却看不出任何不妥,依旧时不时来寻薛可蕊聊聊天,跑跑马。她笑眯眯地冲薛可蕊打趣,没想到二房里第一个嫁出去的居然是这个小妹,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够好,怕是不容易找到婆家了。换得薛可蕊一阵囧,再搬出来一大堆头花珠钗送予薛可菁。
这一日,薛可菁照常来寻薛可蕊玩耍,正好遇见薛可蕊收拾周正了拿着帷帽往外走。
“阿姊想去瑞芳楼看看吗?听刘掌柜说,她们瑞芳楼试推的从大食国来的百香粉又到货了,上次咱没抢到,这次我让刘掌柜给预留了几盒,阿姊若是想要,可随我一道去拿。”
听得此言,薛可菁也来了精神。“可是之前被凉州姑娘们抢破头的百香粉?上次云岑去瑞芳楼买可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如此久了才补上货?”
薛可蕊笑, “是啊,这不难买嘛,若是随便就能买到,大家伙儿还须得如此争抢么?”
薛可菁颔首,转身吩咐云岑,“回去馨雨苑拿些银子,我要同三妹一道出街……”
话音未落,薛可蕊拦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云岑,“阿姊莫见外,一盒百香粉而已,我这里带了银子就成,阿姊快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说话间,薛可蕊抬手拽住了薛可菁的胳膊便将她往外带,薛可蕊摆摆头,露出那惯常的无奈的笑,“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啐!”薛可蕊嗔笑,“莫要再废话,我与阿姊,本就不分你我。”
来到马车前,薛可菁转头,看见薛可蕊身后浩浩荡荡一大群丫鬟婆子,马车也备了三四驾,不由得惊愕。
“蕊儿,你不过拿几盒百香粉而已,作何如此大的阵势?”
薛可蕊讪笑,面颊飞红,却低着头不好言语。
薛可菁明了,“欧,我知晓,你这是顺便去备点嫁妆?”
薛可蕊并不是第一次浩浩荡荡出街买东西,就算不为了嫁妆,她一出门便买三四驾马车回府也是常有的。薛可蕊知晓在薛府,也就只有她有过这样的待遇,所以从来都是悄么么带人走,再悄么么带人回府。今日也是薛可菁正好碰上了,加上自己也存了弥补二姐之心意,便邀了薛可菁一同出门。
只是听得薛可菁亲口说出自己的亲事,薛可蕊愈发尴尬,她始终觉得当着薛可菁的面提及自己的亲事是在戳二姐的心窝子。薛可菁了然的笑,反倒调笑般宽慰了几句,拉了薛可蕊依旧亲亲热热地往外走。薛可蕊垂了头,眼角发酸,从来都是嫡庶姐妹之间不好相处,到她这里反倒只有无时不在的感动。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瑞芳楼,薛可蕊招呼随行的车马寻了偏僻的小巷停好后,只随行带了几名丫鬟,便挽着薛可菁的手亲亲热热地朝瑞芳楼走。早有精明的小厮迎出店门,避开堂下拥挤的人群,引着薛家两位小姐往二楼引。
刚走到二楼门口,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满面春风,扭着柳腰迎了上来。
“二位小姐来得可是时候,我上午还在寻思呢,要给姑娘你预留四盒百香粉,得叫何小七放我账柜里,莫要不小心卖出去了。”
“刘掌柜。”抬眼看见已至近前的美妇人,薛可蕊也热情地招呼。
刘蕴的母亲是西夏人,她与汉人不同,生得白肤深目。因着有西夏人的关系,刘家在凉州一直做西域妆品的贩卖,刘家没儿子,到刘蕴这一代便成了刘蕴掌舵。番人多蛮族,但因为气候与自然条件的不同,西番也出了许多功效迥异于汉人的优质化妆品,时不时也会传入中原,掀起一波贵妇闺秀的疯抢。
“两位姑娘随我来,楼下人多,挤挤挨挨的,没得扰了咱姐妹几个说话。”
刘蕴眼中波光潋滟,风情万种地将两位小姐引入一间芳馨素雅的厢房,关好了门,又叫小厮何小七去把账柜里的百香粉送过来给薛家姑娘看,顺便送些糖果子来招待客人。
薛可蕊与薛可菁在厢房内,一边喝茶吃果子,同刘蕴聊天,一边翻看着瑞芳楼新得的各式稀奇古怪的香和粉。不多时却听得楼下喧哗渐甚,吵得三人连话都说不下去了,门外传来咚咚咚急促的奔跑声,何小七冲上了楼,一把推开厢房门。
“掌柜的,不好了,巴勒图带了一伙契丹人堵在咱店里,非要我们瑞芳楼把前几日他们送来的那批水胭脂的货款支给他。”
听得此言,刘蕴噌地一声站直了身。
“啐!这个臭不要脸的,难道忘了是谁哭穷卖惨非要搭上咱瑞芳楼的名号,卖他那劳什子的水胭脂?这才送来几天就要货款,老娘还不稀得卖他那破玩意呢!走,小七,拿出他的破胭脂,还给他,老娘我不卖了!”
说完,刘蕴昂首挺胸就要下楼,却被何小七一把拉住,他凑近了刘蕴的耳,低声说道:
“掌柜的,我们又不是傻,这些话刚才就同那巴勒图说过了,咱们好意帮他卖,并不是从他那买。如今他催货款,我们也没卖出去,自然就把货退给他。可是那蛮夷压根就是来砸场子的啊,我的姑奶奶!”
何小七苦着脸满头都是汗,“那巴勒图不要货了,他只要钱。还说我们强买强卖,买了他的货不给钱,要去官府告咱们!”
刘蕴愣住了,瞪大眼睛望了何小七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他当真这么说?”
“是的啊,今日带了七八十个契丹人正堵在楼下不让咱出去,趁着店里的客人逃命的当口,我让惠儿出去报官了。掌柜的,他们都不讲道理的野蛮子,如今官差还没来,您还是姑娘,我与孙叔他们几个合计了,要不您去后院柴房躲躲……”
刘蕴愈发惊讶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看那几个契丹行脚商可怜,出手帮助他们一下,怎么就被人给讹上了?如今竟然到了当着自己大客户的面躲起来的地步,这让薛家的人怎么想,简直是她刘蕴的耻辱!
刘蕴涨红了脸,她无颜往薛家姑娘那边瞟一眼,只咬紧了牙关非要冲下楼去与那群契丹人理论。何小七不肯,死命地拦,那帮契丹人饿狼似的,掌柜的还没嫁人,怎能与那般恶匪纠缠。
就在刘蕴与何小七僵持不下的时候,耳畔响起薛可蕊果决的喝止。
“刘掌柜,你就听小七的话,先躲一躲吧。我们是客人,他们不会拿我们怎样,蕊儿与阿姊替你先出去挡一挡,待官差来了,你再出来。”
第十三章 英雄
薛可蕊与薛可菁来到一楼大堂中,果真看见乌泱泱一大群头顶髡发,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黄靴,一身粗犷彪悍气爆棚的契丹男人。
“哈哈,堂堂瑞芳楼的掌柜是个娃娃!”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到了薛可蕊的身上,薛可蕊走在最前面,虽然年幼,却锦衣华服,腰挺身直,竟也通身气派,一看就是个主事的。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胡须乱糟糟覆满脸的髡发男人。他来到薛可蕊跟前,再望望跟在她身后的,满脸惶然的薛可菁。
“刘蕴呢,你是谁?”
这个男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搭配他那过分浓密的毛发,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像头诡异的狼,或是熊……
薛可蕊压下胸腔内那颗狂甩不止的心,扬起头,故作镇定,“我是路过的客商,来寻刘掌柜谈买卖的。今日不巧,刘掌柜不在,我这就要走了,劝壮士也回去休息,改日再来吧!”
说完,薛可蕊摆摆手,示意这契丹人也赶紧散了吧。
可这契丹人存了心来寻麻烦的,哪能轻飘飘就走了?只见这男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扯起那古怪的笑。
“躲起来是没有用的,小姑娘既然想替刘蕴遮掩,那么你就好人做到底,陪咱兄弟们一起在这里等着。刘掌柜什么时候出来,你就什么时候走吧!”
说完,这契丹男人大手一挥,自他身后呼啦啦冲出来几位彪形大汉,七手八脚抬过来一张桌,几把椅。那契丹男人将长袍一撩,大咧咧坐下后,左手虚虚一指身旁的木凳。
“小姑娘你也坐。”
薛可蕊无语,一大群契丹男人将她与薛可菁堵得死死的,不想坐都不行。看来这帮契丹人是存了心要来搞持久战的,连桌椅板凳都备好了,指不定到了晚上还能搬出一张床来。
身后瑞芳楼的账房孙老汉冲了出来,满脸陪笑,“我说巴勒图大人,这两姑娘只是路过的,咱们的事,就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了吧。”
巴勒图横着眉,胳膊一抬将孙老汉推了一个趔趄。
“走什么走,就是因为无关,才请姑娘坐着一起等。你家掌柜的若是还有人性,就应该立马现身,解救这两位无辜的女子!”
薛可蕊无语,这契丹人还挺会说,不仅擅长颠倒是非,说话做事思路也很敏捷。
薛可蕊咽了口唾沫,牵了薛可菁就要坐下。坐就坐,她们只是无关的人,这契丹人想拿她们要挟刘蕴便要挟吧,反正官差过不久就会来,这帮蛮夷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薛可菁不乐意了,她扯扯薛可蕊的袖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她也看见了薛可蕊眼底的凄惶。这男人长得像个野兽,爹娘从小就教导她们,凉州多夷人,且各族习俗差异巨大,大姐闺秀得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蕊儿,咱不认识他们,别坐了……”
薛可蕊涨红了脸,暗暗捏捏自己二姐的手,小意安慰,“阿姊且坐坐吧,一会就好。”
薛可菁挑眉,自己只是出来买个东西,凭什么还要替卖货的掌柜做盾牌?她一个健步就要上前将刘蕴的去处喊出来,却被薛可蕊一个用力给扯了回去。
“阿姊,我们陪壮士们坐坐,麻烦孙叔替咱们看茶。”
巴勒图乜斜着眼,看向气定神闲端坐自己对面的薛可蕊,眼中精光四射。他直起身来,越过桌面凑近薛可蕊的脸,脸上满是好奇:
“呵!不错啊,孙老头,你若还说这姑娘与你家掌柜的没关系,我能信吗?”
巴勒图的嘴里喷着气,喷到薛可蕊的脸上,带出一股腐臭的气味,熏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放心,小姑娘,我巴勒图是讲道理的人,不会给你难堪。她刘蕴给不出钱来,姑娘你若肯陪我们哥几个睡一晚,我便放那臭婆娘一马……”
说着,契丹男子伸出手,布满泥垢的粗手冲薛可蕊那白腻玲珑的下巴而去……
“狗贼!放开你的臭手!今日你姑奶奶非要教你怎么做人不可!”
身后传来女子扯破喉咙的大喊,薛可蕊转头,看见刘蕴抱着一根叉火棍从后门冲了进来。
薛可蕊恻然,这刘蕴看来是气疯了,与契丹人械斗,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可是形势的发展早已脱离了预先的设想,刘蕴带领瑞芳楼的伙夫、小厮迅速与这伙契丹人战斗到了一处。
满堂棒飞人吼,桌椅齐飞。薛可蕊吓坏了,抱着头扯着自己的二姐顺着墙根就要往店门外溜。却听得店外马蹄声急,有人马金戈零落之声传来。
不等薛家两姐妹回过神来,披坚执锐的兵士冲进了店门,二话不说揪住缠斗得忘乎所以的双方一通胖揍,再生拉活扯地分成两拨。
有呼喝声自门外传来。
“住手,冯将军到!”
……
铿锵脚步声中,薛可蕊看见一身穿绯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自门外龙行虎步迈进了店门。
“哪方是报官的?”
男子进门,不等立稳便张口问话。
“启禀大人,是我!”
刘蕴披散着头发,额角还在汩汩渗着血,她怀里抱着叉火棍从两名军士的护甲后奋力探出头。
男子看了看明显惨遭“□□”的刘蕴一方,黑沉沉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统统给我带走。”
众军士面无表情,开始麻溜地将堂中所有的男女统统绑上绳索——
当然也包括快要溜出店门的薛家两姐妹。
"且慢!大人为何要捉我们?”
薛可蕊于两军士的纠缠中高声发问。
绯袍男子转头,薛可蕊看见他入鬓的长眉,点漆的双目,内里却是冰凉的冷漠。
“凡因争斗,互相殴打致伤,依致伤轻重,分别判罚。本官须得将这互殴双方带回去分别查问,姑娘作为参与的一方,本官将你带走实属应该吧?”
“可是这并不是简单的斗殴,瑞芳楼掌柜只是被迫还击。”
听见“互相殴打”,薛可蕊急了,瞬间忘记了自己准备抗议的是把自己这个过路的抓起来了,张口就替刘蕴辩驳。这个军官似乎预备以斗殴罪名对双方各打板子,十足的昏官啊!
薛可菁惊讶,死命扯着薛可蕊的胳膊想让她住口。她们二人需要的是让自己脱身,而不是替那卖水粉的辩解,旁人怎样,薛可蕊不应该管,她们只是路过的,怎么还被抓进官衙审问了,这不应该啊!
第一次公干时候遭遇抵抗,绯袍男子愣怔了一瞬,浓眉紧锁,他死死盯着薛可蕊的脸,眼中有怒意泛起。他张口就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子低沉的呼唤。
“予二哥。”
薛可蕊回首,煦日流光中,她看见一位清癯的男子走进了店门。
“薛家姑娘的人,都放了,契丹人,统统带走。”男子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愉悦,透过熙暖的光,薛可蕊看见他那凌厉的眉眼中有温柔点点。
薛可蕊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垂首后退几步,缩到了薛可菁的身后。
“霁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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