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李霁侠倒是难得的大度了一回,他以为,不管什么签,都不过是一支死物而已,放在那签筒里,薛可蕊能抽到,旁人也能抽到,怎能当真。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兀自朝上房走去。
进得内室,他看见薛可蕊正在妆台前取着头上的珠花,她身后有仆妇进进出出忙着抬桶打水。
“娘子要沐浴?”李霁侠笑眯眯地问。
“唔,是的,今日去逛了庙市,出了一身的汗,洗一洗好睡得舒服些。”见李霁侠笑脸相迎,薛可蕊也不再提起早间的不快,只淡淡地回答他的话。
李霁侠低头默了默,算算也过了初三,不必避讳火神爷,沐浴也算不得什么了。他点点头,转身抓起身侧搭在架子上的巾帕,就要进净房。刚走到净房门口,李霁侠转过头,扬起眉冲四下里吩咐道: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再伺候了。”
众人皆愣住了,连薛可蕊也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取下悬挂耳边的一只玉钗。
须臾,还是芳菱最先反应过来,她开始发声招呼众人赶快撤退,世子爷要休息了,赶快把手上的活做完,好给世子爷腾位置!回过神来的芳洲拔腿便往房门外奔,她还没送药来,李霁侠的药必须要在他躺下之前喝下肚才行。
屋里只剩下薛可蕊与李霁侠了,薛可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夫君,一脸茫然。
“你把她们都撵出去做什么?我还要沐浴……”
李霁侠笑,“嗤——要她们作甚,没得打扰了我们夫妻二人亲近。”
薛可蕊的心里开始有野兔在突突突地狂奔,她有点害怕去猜测李霁侠的所思所想。他们二人是夫妻,李霁侠想做什么都是合理,且应当的……
薛可蕊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并在心里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放好巾帕的李霁侠从净房里转了出来,他似乎也挺激动,他的眼里亮晶晶的,连带脸颊上也有些飞红。
“娘子进来吧,为夫伺候你沐浴。”李霁侠浅笑着来到薛可蕊的身边,抬手替她扯下那吊着几根头发丝悬挂在耳背后的玉钗,握紧薛可蕊那双如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手便往净房里走。
薛可蕊被他扯着往净房走,她依依不舍地离开那把妆凳,一步三回头,脚下一边磨蹭着,口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冲他念叨开来:“唔……唔……你忙碌了一整日,想来也累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霁侠不睬她,只抿着嘴儿笑,进得净房,李霁侠抬手便关上了房门。热气腾腾的净房内雾气氤氲,云山雾罩的,一副让人心惶惶的节奏。李霁侠的大掌烫得像一块烙铁,烫得薛可蕊的心都扯起来老高。
氧气似乎有点不够用,薛可蕊觉得自己原本就奔若脱兔的心脏就要负荷不过来了,她抬手扯了扯自己的交领领口。
“相公……”
她的话被李霁侠重新堵回了口中,李霁侠将她一把推向木门背,头一低,便准确地吻上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夫君亲吻,被人亲吻的感觉有点不好受。
李霁侠的手劲太大了,她的腰都快要被他给拧断了。薛可蕊忍着痛,抬起手来使劲推他的肩,勉力扭了扭腰肢,给自己腾挪了多一点的空间。感受到她的推拒,李霁侠倒是松了松手,口里也有了一瞬的走神,薛可蕊一个偏头,躲开了他的强力追击。
“相公,你把我捏痛了。”薛可蕊抬手摸干脸上的湿润,她有点不满李霁侠的莽撞,这都没个准备,便用那么大的劲,怕不是把自己当仇人了。
可是不等她继续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上身的对襟琵琶衿外裳便门户大开。薛可蕊惊讶,张开嘴想呵斥他的粗鲁,却看见李霁侠又抬手,干净利落地分开了她的中衣,露出了鼓鼓囊囊桃红色的肚兜,内里有波光盈盈。
李霁侠不说话,就这样闷着头宽衣解带,攻克下一层又一层防线。薛可蕊来不及多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心中的恐惧早已不可抑制地肆意蒸腾起来。
薛可蕊终于忍不住高呼起来:“你要干什么?”
她满脸恐慌,只顾胡乱牵扯起四处乱散的衣裳。见她手忙脚乱,勾腰驼背的模样,李霁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娘子做什么呢?为夫还要问你呢。我们是夫妻,为夫疼惜你不是应该的吗?”
听见李霁侠开口说话,薛可蕊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如此一声不吭的模样像极了就要施暴的歹人,只会让她害怕。她一点也不喜欢李霁侠的疼惜,这玩意太惊心动魄了。薛可蕊本能地想拒绝,又觉得有违圣人训,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面色赤红的李霁侠:
“非得要是今天吗?”
“……”李霁侠一口噎住。
“可以明日吗?”
李霁侠无语,这也能讲条件?他果断地摇摇头:
“不行,我现在就要。”
李霁侠哪里肯她拒绝,说完他上前一步,抬手轻轻一推,便将薛可蕊推倒至门边的一张春凳上,抬手三两下除去她身上的重重阻碍后,腰身一挤,迎面而来。
薛可蕊吓坏了,她那颤若游丝的心防铮然断裂,她一个忍不住,像个孩童般张开嘴便开始卖命地大声哭喊起来。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身上的李霁侠倒是没有再做任何额外的举动了,神魂好容易归位的薛可蕊听见李霁侠喘着粗气在她耳边低声地恳求:“娘子别哭,求求你别哭了……娘子帮帮我,让我试一次……”
薛可蕊愕然,她不明白李霁侠的意思,倒是终于止住了哭。她睁开一只眼,偷偷瞄向李霁侠的脸,她看见他的脸异乎寻常的红,连眼珠子都布满了红血丝,似乎下一秒自他那无一不贲张的七窍里面就要流出汩汩鲜血。
薛可蕊突然有些担心他真的会突然暴血,对李霁侠性命的担忧,瞬间掩盖了之前对他生起的所有畏惧。薛可蕊瞪圆了两只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脸:“你没事吧?”
“唔……无事,只是需要你帮帮我。”李霁侠越发的慌乱,语无伦次。
“帮你?怎么帮?”
“努……”李霁侠示意她往下看。
薛可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自然不敢听他的话四处乱看,只腾地一声瞬间臊红了脸。她抬手捂住了眼,嘴里嗔骂:“你个死变态,忒不知羞耻了”
经过此一番过节,二人之前的不快倒是一扫而空,薛可蕊忘记了害怕,她不再一味反抗,只闭着眼睛等候命运的最后降临。李霁侠也放松了许多,精神不再高度紧张,气氛也开始变得和谐起来。
就在薛可蕊惶惶然不知终日时,她听见李霁侠满含欣喜的声音传来。
“啊!啊!好娘子,我能行了……”
就在薛可蕊想要开口询问什么能行了时,只觉身上陡然一重,李霁侠竟一口气背过去,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她身上,像具僵硬的死尸再也不能动弹……
第四十五章 冷遇
薛可蕊被吓傻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李霁侠怎么突然就晕厥了。直到端药碗来的芳洲听见了她声遏行云的尖叫, 自卧房外破门而入,薛可蕊的陪嫁丫鬟怀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替她穿衣裳。
枫和园里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着要去寻荣国夫人的,抱着李霁侠哭天抢地的,替他穿衣裳系腰带的, 帮他抚胸口顺气的, 往他嘴里灌药的……
薛可蕊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嘈杂无比的迷乱又混沌的世界,她只木瞪瞪地靠在一旁,死死盯着那面色陡然从血红变成铁青的李霁侠。李霁侠的双眼紧闭,他一动不动,沉沉死气有如实质将他的头脸紧紧覆盖,连薛可蕊都能看到他那乌黑的嘴唇是多么的可怕。
薛可蕊的心跳得很快,她觉得李霁侠怕是活不长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活人能有如此可怖的颜色。她想哭, 可眼里却是干干的,她为自己晦暗的未来感到绝望, 这里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害了李霁侠, 这个流着与天子一半相同血液的贵族。
李霁侠的命如此宝贵, 薛可蕊应该拿什么来偿还……
只有怀香一直死死搂着她,主仆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薛可蕊想, 怀香应该也被吓坏了:
不用动脑子, 傻瓜也能够猜到, 如若李霁侠就此离开了人世, 他们整个薛家,估计都得要跟着陪葬。
不多时,柳玥君来了,胡嬷嬷也来了,薛可蕊看见她枫和园的管事嬷嬷蔡九娘也来了。
她们无一不是面色铁青,步履踉跄。胡嬷嬷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扯开她那标志性的沙哑大嗓门,震得枫和园的房梁都在噗哧噗哧往下掉沫儿。
“芳洲呢,芳洲呢?芳洲不是在伺候世子爷用药的吗,这都怎么伺候的!世子爷十多年没晕过了,为何偏偏今日晕倒了?芳洲,今日你不给姑奶奶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就等着被打发去人市吧!”
芳洲哭哭啼啼地滚了出来,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薛可蕊听不清楚。脑袋里全是胡嬷嬷振聋发聩的怒吼,薛可蕊觉得那胡嬷嬷的余音定能绕梁三日不绝……
最爱说话的柳玥君却是哑着进门的,她似乎要晕过去了,所以发不出声儿来。柳玥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已经走不得路了,是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半抱半抬地将她塞进李霁侠的卧房的。
薛可蕊默默地看着她们哭得惊天动地,看着她们暴跳如雷地使唤了一连串的人去催促大夫。她们用看罪魁祸首的眼神看着躺在精美的雕花大床上的,一声不吭的薛可蕊,而她们最高贵的李霁侠却只能躺在净房的地板上——
因为依照从前大夫的提醒,一旦李霁侠晕倒,是不能随意挪动的。
不知道忙碌了多久,李霁侠在大夫的安排下,被人用木板抬上了精美繁复的雕花拔步床。而薛可蕊则顺应了众人的心愿,由怀香陪着“暂时”搬去了与枫和园相隔了两个花园的秋鸣阁。
李霁侠需要养病,禁不得人骚扰,所以薛可蕊心甘情愿地让出了枫和园,她甚至怀着迫切的心情住进了秋鸣阁——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都住在冯府某个偏僻的小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
秋鸣阁很冷清,就是一栋孤零零的两层楼阁,只因它缩在一大片茶花丛背后,没人走去玩耍,便不会有婢女去打扫房间,而打理花园的仆妇们更不会主动去清理屋子了。
所以薛可蕊与怀香刚来到这秋鸣阁时,望着满目的凄凉,怀香禁不住自喉间重重叹出一口气。
薛可蕊笑,“怀香,我觉得此处甚好,清静多了,比世子爷的枫和园强。”
怀香放下手中的包袱,自顾自开始寻找巾帕、水桶,想收拾出地盘来伺候薛可蕊坐卧。她手上不停,嘴上倒是应承得快:
“是的,夫人,婢子也觉得此处甚清静,夫人可以好好睡个觉了,吵闹了如此之久,婢子的耳朵里至今还在嗡嗡嗡作响呢……”
听得此言,薛可蕊自遍布蜘蛛网的格窗旁转过头来,冲怀香认真的问道:
“是吗?你是不是现在还能听见胡嬷嬷用她那嘶哑又浑厚的声音一直喊:潘儿,你拿的水壶呢,我让你拿水壶你为何拿个杯。潘儿,你拿的水盆呢,我让你拿水盆你为何拿只桶。潘儿,你拿的参片呢,我让你拿参片你为何拿块姜……”
怀香气结,又好气又好笑,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抬起头,望着一本正经的薛可蕊愣怔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爆笑起来。
怀香笑到肚子疼,她连手里的巾帕都拿不稳了,只扔到一旁,捂着肚子蹲下身来“哎哟哎哟”直叫唤。
薛可蕊望着怀香轻笑,“有这么好笑么?她们从来不都这样吗,一个个跟吃了火炮似的,世子爷不正常,她们也跟着不正常了……”
怀香依旧笑,笑着笑着她将头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膝盖。良久,薛可蕊见她不动,忍不住抬步向她走来,口里轻声唤她:“怀香?”
待她俯下身子拨动她的头,想看看她的脸,怀香抬起了头,却只见满面泪痕。怀香抬手一把抱紧薛可蕊的肩,将头埋进薛可蕊的颈窝,便开始呜呜呜兀自抽泣。
“我可怜的三小姐,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何偏偏是你摊上了这种事……”
今日李霁侠的异常,就算是瞎子也都能看得出来。
薛可蕊愣住了,怀里的怀香甚是伤心,她心里泛起的是浓浓的感动。她知道怀香在为她哭泣,她的夫君李霁侠有病,不仅身体有病,连带心理也是病态的。
她在冯府过得很压抑,不能骑马打猎,不能游山玩水,不能大声笑快步走,就连说话也只能轻轻地。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不跑跳,不哭不闹也不笑,能换来一天清静日子过就行。
她知道柳玥君不喜欢她,可是架不住李霁侠很爱她,那么这就够了,她希望的也只是能凭借李霁侠的爱在冯府能安稳地住下去就行。
可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想要在这人员构成怪异的冯府里求个安稳,似乎是一件顶困难的事,哪怕她什么事也不做,都会有灾祸找上门来。现在只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们定要发功保住李霁侠的命,只有这样她们薛家才能够安稳得了。
薛可蕊轻轻地拍打怀里啜泣不止的怀香:“怀香,别伤心,我并不觉得我有多么的不幸,你看我们至少还能吃得饱,穿得暖啊,不是吗?”
怀香止住了哭,是吗?眼看这四处都是灰尘,连墙壁都在漏风的秋鸣阁,她倒是认为往后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怕也是不远了。
“唔……”怀香揉了揉眼睛,敛下自己难捱的情绪。她是婢子,人家主子都还那么坚强,自己怎能率先崩溃了?
怀香放开薛可蕊的肩膀,重新自地上直起身来。她拾起掉落在地的巾帕,手里捏好了,端端正正的冲薛可蕊行了一个礼:
“三小姐,是怀香不好,一点点破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白白惹姑娘伤心。”
怀香愈发不喜欢冯府里的人,她觉得她的三小姐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世子夫人了。薛可蕊是来李霁侠身边装个样子的,柳玥君昧着良心将薛可蕊迎进门,也只为了满足李霁侠那变态的心理需求,所以在这个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的地方,她宁愿依然唤她为三小姐。
“嗤——还小姐呢,我是夫人……”薛可蕊嗔笑。
“哪有啊?人菩萨都说了,你是皇后,怀香还等着跟您一起飞黄腾达呢……”怀香拿着漆黑的抹布笑得没心没肺。
“呔!你这小蹄子,逮着机会就要犯皮,你当我是不会拿你怎样不成?今日你且看我怎么收拾你!”薛可蕊秀目园瞪,作势就要来挠怀香的痒痒。怀香惊,抱着水盆就往阁楼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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